第三，他的诉讼手续是简单轻便的，审判方式是座谈式而不是坐堂式的。不敷衍，不拖延。早晨，晚上，山头，河边，群众随时随地都可要求拉话，审理案件。华池婚姻案，最初就是封捧儿在路上碰到马锡五同志，拉住他，在一棵树下告的状。而马锡五同志自己，每年总要往各县巡视工作数次，在巡视过程中，必严密检视监狱，查问犯人，遇有可以改造者，即令交保释放，以便增加我边区劳动力，增强生产。因此，他是真正“民间”的，而不是“衙门”的，真正替人民服务，而不是替人民制造麻烦的。
一句话：马锡五同志的审判方式——这就是充分的群众观点。
这就是马锡五同志之所以被广大群众称为“马青天”的主要原因。
（原载1944年3月13日《解放日报》第一版）
*此处有误。实为捧儿在樊坪祭奠四奶奶时和张柏相遇。
一件抢婚案
李普
封捧儿路边告状
马专员马锡五是边区妇孺皆知的。他在陇东当了这几年专员，每年总要到所属各县巡视几次工作。这里是华池县境，要是到庆阳来总得经过这条路。太阳晒得正好，他敞开了上衣。这回他又没有骑马，只要时间够，马专员总是喜欢走路的。
迎面走来了一个二十几岁的乡下姑娘。当她发现面前来的是马专员，不觉怔了一下，然后立即深深地一鞠躬，说道：“啊哟，是马专员，我正要找你哩。”
这就是封捧儿，是封家园子。抢婚案的女主角。她碰见了马专员，就这样告起状来。
不一定要写状子，更不收取分文诉讼费用，这是边区的规矩。如果是控告失职违法的公务人员，人民更有权用任何形式，有权不拘任何时间和地点——老百姓不一定背得出那些条文，甚至不一定每一个人都知道有这样的条文，但有一点是大家都深深体验到了的：边区没有“官”，只有“公家人”，而“公家人”是给大家做事的。
抢婚案的经过是这样的：
远在民国十七年，封捧儿由父亲封彦贵许给张金才的儿子张柏儿为妻，还没有过门。三十一年五月，父亲见女儿已经长大，而现时聘礼大增，就想赖婚。他一面教唆女儿以“婚姻自主”为借口，要求和张家解除婚约；一面却暗中许给另一个姓张的，事情被原定的那位亲家知道了，向华池县政府告状，判决结果撤销了后一次的婚约。
捧儿的父亲仍一心想在女儿身上赚钱，翌年三月间，又把女儿偷偷地许给庆阳一个姓朱的小商人。
事情是瞒不住的。亲家爷张金才听到这个消息，气得厉害，纠集了同姓二十多人，带着棍棒做武器，于三月十三日。深夜闯入封彦贵家里，封家的人惊恐四散，就把捧儿抢回成亲。
这回是捧儿的父亲向县政府去告状了。判决的结果是率领人众抢婚的张金才处徒刑六个月，张柏儿、封棒儿的婚姻无效。
封捧儿凌凌乱乱支支吾吾地向马专员说了一大遍。对于这个判决，她显然是不满意。
马专员问了她几个问题，问到她觉得应该怎么办，封捧儿就胀红了脸，低头不作声。
“好吧，”马专员说，“我现在到乡公所去，你放心，我总要搞好这件事才走。”
就这样，马专员受理了这件案子。
老百姓大家审案
马锡五详细询问了当地区乡干部，了解了前前后后这些情况。一般的老百姓怎么看法呢？“三个农民佬，顶一个地方官。”这是马锡五的信条。不仅如此，马锡五而且常常说：“真正群众的意见，比法律还厉害。”因此，当晚马锡五就和两个区乡干部，访问了附近许多老百姓，并且邀他们参加公开审理，大家发表意见。
群众的舆论虽然彼此不尽相同，有的说男家最不对，有的说女家最不对，但没有谁说男家或女家完全对的。对于好好的一对小夫妻要给拆散掉，群众尤其不满。这样可见前次的判决的确不得当。
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封捧儿自己怎么想法呢？马锡五想起自己当时问她的情形，她低下头，涨红了脸。同时马锡五首先就派平日和她接近的妇女去谈话，得到了回答，再亲自征求她的意见。她的意见很肯定，她不愿改嫁朱姓，她说：“死也要和张柏儿结婚。”原来早在第一次打官司之后，她就曾在一个亲戚家里见过他一次，虽然没有交谈，捧儿却已对人表示，愿意和他结婚。
好了，现在全部真相都弄清楚了。于是马专员协同华池县司法处的负责同志，在当地乡公所举行了群众性的公开审理。除了当事双方之外，老百姓到的很多，有一些只是来看“专员审案子”的，瞧瞧热闹；有一些则是来发表意见的，既然有权利说话，他们早就心里痒得慌了。
审理开始，首先是一般的讯问当事人，然后重要的节目到了：请大家发表对全案的意见。
许多人说了话，有老头子，也有青年人，有男的，也有女的。开始彼此还有些分歧，很快就达到了一致的意见。最后，一个劳动英雄讲话，他说：“这封姓屡次卖女儿，捣乱咱们边区的规矩，应该受处罚。张家黑夜抢亲，又伤风俗，又妨碍治安，使四邻害怕，以为是强盗临门，也是该处罚的，不然，以后大家仿效起来，还成个什么世界！”
群众特别关心的是张柏儿、封捧儿两人的婚姻问题。大家认为，封捧儿既然愿意，一对少年夫妻没有问题，不能给拆散。
这是群众大家的意见。于是判决，一方面承认这对小夫妻的婚姻有效，同时对抢亲和以女儿为货物的双方，都给以惩罚。
这一回真正把问题解决了，不像前次那样光通过法庭判决，而问题没有真正解决。这一回，大家都觉得入情入理，非常恰当；受罚的承认自己罪有应得，——对小夫妻更是皆大欢喜——这是三十二年的事。
调解为主的方针
三十三年一月六日，边区政府林主席作了《边区政府一年工作总结》，的报告，在“关于改善司法工作”的部分中说到要“提倡马锡五同志的审判方式”，这个抢婚案的处理更是一个范例。
这种作风己在边区和各解放区得到了普遍的提倡，已在全边区和各解放区风行起来。诉讼手续力求简单方便，审判方法是“座谈式”的而不是“坐堂式”的，不敷衍，不拖延，早晨、晚上、山头、河边，老百姓随时可以要求拉话，审理案件。
他是真正民间的，而不是衙门的，真正替人民服务的，而不是替人民制造麻烦。既然要真正解决问题，就要在尽可能的范围之内，求得当事双方的同意，要做到心服口服。
每一个审判员要对自己的判决负责任，或者说，要对打官司的双方负责任。随随便便就说“你不服，就上诉”，被公认为极不负责任的态度，是要受到严肃的批评的。因此，如志丹县的审判员奥海清一类的司法人员就极为大家所推崇，三年来他审理了三百多件案子，从来没有不服判决而上诉的。
奥海清的作风和马专员差不多，这种作风的显著特点是依靠人民大众，案件的判决一般都是在当地进行。比如土地纠纷，审判员总是自己跑到当地去丈量，和当地的大众共同研究，并且请有声望的老年人或劳动英雄们帮忙来解决。因此能兼顾到法理与人情习惯，容易圆满的彻底的解决问题。
所以，这种“审判”，其实也可以称之为“调解”。这就是“审判与调解相结合”，“调解为主审判为辅”。——这就是边区的司法方针。
对于民间的争讼，边区政府一般的原则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增加农村和睦，节省劳力、财力，从事生产”。
这就更加非依靠人民群众不可，单靠政府是不够的。林丰席在工作总结中，特别指出要“提倡并普及依双方自愿为原则的民间调解，以减少人民诉讼到极小限度”。
因此，边区政府除了责成乡区政府随时主动地解决纷争之外，同时鼓励群众团体与个人进行调解。比如定边县抗联会的调解委员会就极得群众的信任。劳动英雄制度中又专门有一种“调解模范”，以奖励民间的和事佬。比如绥德西直沟村的农民郭维德，善于调解纷争，后来被选为村主任，几年来解决了七十几件纠纷，全村没有一个人打官司。这样的村子不但没有为争讼而费钱费事，而且大家自然和睦，肯互相帮助，坏人坏事也自然减少，生产当然就随着提高。因此，西直沟村被选为“调解模范村”，郭维德被选为“调解模范”。这类的模范，人数很不少。
郭维德是怎样解决问题的呢？让我们听听他自己的话。他说：“群众是面镜子，什么都能照见。”依靠群众就能真正做到公平合理。——真正想为人民服务的人，必须依靠人民。
（原载1945年4月11日《新华日报》）
①封家园子应为封家园。当时各类报道中的地名均有误。
②三月十三日系农历。据当地群众说，这件抢婚案发生在农历三月十八日寇沟门庙会之夜。当时各类报道中的时间均有误。
刘巧儿团圆（节选）
韩起祥口编
平调：手弹三弦口来讲，春夏秋冬走四方，
说书不为别的事，文化娱乐我承当。
咱们边区好地方，男耕女织人人忙，
有吃有穿的好光景，实行民主新气象。
有些男女二流子，却说改造全变样，
买人卖人全不行，骗来抢亲也不让。
听了这话你不信，有段故事听我讲，
编成新书说新人，只说实来不说谎。
说的是一九四四年，故事出在陇东西庆阳。
庆阳有一个杨家庄，那人外号叫刘货郎，
杂货担子他担上，每天起来转四方。
伤哭调：刘巧路上走的紧，不由得两眼泪淋淋。
心中不把别人恨，我把你爹爹恨几声。
你的那做事理不通，哄骗你女子为何情。
谁不知他是个黑心肠，大利放账压穷人。
东家出来西家进，仗着有钱来欺人。
心肠短浅还不算，七瘸二拐不算个人。
你说赵柱是憨憨，看来你话是亏人。
你说王财东是个好男子，那还有比他更坏的人。
从前我就很疑心，你说是那好财东。
哄了人家全不说，为什么把你的亲儿女哄。
要是我娘在世上，看你有脸见亲朋。
我是你亲生自己养，为什么你是个铁石心。
你左说右说为女儿，为什么要让我跳火坑。
我一路走来一路想，回家还不如进牢门。
我不知东来不知西，走到那里找亲人。
耳听周围有狗咬，莫非我遇上那狗揽星。
揉一揉泪眼仔细看，二婶婶的院门关得紧。
我眼发晕来腿发软，思前想后心里酸。
刘巧越哭越伤心，哭声惊起她二婶婶。
开上门来仔细看哟，原来是巧娃脸靠土墙身打颤。
人说我侄女的好人品，为什么哭成一个泪人人。
上前把巧娃问一番，哎？你对婶娘告苦难。
（白）“巧娃，你受难了，快给婶婶说吧。”刘巧说：
“婶——娘啊！你听来。”巧娃快说吧！”哎！
痛哭调：刘巧越哭越伤心，气短声哑全身动。
我爹爹做事心太狠，哄的我和赵家退了婚。
张问李问都瞒我，把我问在王家坪。
他说那是年轻好男子，谁知就是那黑心烂肝的王财东。
今天我合作社里把钱送，凑巧碰见那作孽虫。
贼眉鼠眼说胡话，一颠一晃拄拐棍。
你看我的爹爹害了我，亲老子长一个铁石心。
我一路走来一路想，盘盘算算活不成。
世上的男人霜杀尽，为什么把我给了大坏种。
（白）二婶婶说：“巧娃你不要哭，等你爹爹回来我对他说。我有心想和你多拉几句话，但变工队给我们锄地了，我要给变工队送饭去了。巧娃，你也帮婶娘给变工队送饭去。”刘巧儿擦干眼泪，喝了几口水。说：“婶娘啊！我帮你送饭去。”
哭调：二婶婶心忙头前走，巧娃提饭随后跟。
先过河来后翻山，好山好水绿茵茵。
周围的山水看不完，树木庄稼一长青。
风又凉来乌又叫，一对对山鸡看的真。
二婶婶只顾头前走，巧娃越看越伤心。
咱边区的风水样样好，就是有我这苦命人。
诚心的鸟儿一处飞，为什么让我跟个倒霉鬼。
山青水青庄稼青，老爹爹为什么心里荤。
花红柳绿天上蓝，不由的我心上刀尖尖剜。
哭了一阵又一阵，我心里的苦处说不尽。
低头走来仰头看，前山里有些人影影。
一排一排分得清，哎哟呐喊一哇声。
我看着就是变工队，听他们唱歌散散心。
信天游：吃米不忘种谷人，翻身不忘党的恩。
挖掉穷根扎富根，穷人翻身做主人。
咱边区来太阳红，毛主席是咱的大救星。
领导咱穷人翻了身，有吃有穿过上好光景。
劳动英雄杨步浩，开荒种地出了名。
一年打的两年吃，天旱雨涝不发愁。
（白）众人说：“赵柱队长，咱的饭来了，吃饭吧！”赵柱说：“好！”正在吃饭的当中，众人说：“啊呀！赵柱队长，你的领导好，一个上午锄了不少地，下午锄什么？”赵柱说：“下午锄高粱。”众人说：“对！下午锄高粱。”刘巧听见众人叫赵柱队长，“我头一个男人就叫赵柱，我爹爹说他是个拐子憨憨，为什么他还能当队长了。”刘巧又想重名重字的人多了，恐怕还有人叫赵柱的，刘巧看了一眼赵柱，有些人大声议论，眨眉弄眼，嘻嘻哈哈，戳戳打打，叫赵柱也看。刘巧心想：“为什么看了赵柱一眼，他们就注意我了，这保险是他，要是真的是赵柱，叫我仔细地看他一回。”
重哭调：不见赵柱我不知道，见了赵柱我打动心，
赵柱真是个好男子，变工队上当头工，
大家喜来大家爱，他的话来大家听，
人样生的真漂亮，他在变工队上当队长。
天不公来地不公，一对对鸳鸯两头分。
人不公来天不公，亲老子为什么把亲女子哄。
今儿的日子太不好，我一天遇见了两男人。
一个好来一个坏，坏的又偏偏伴威风。
世上的人哟你们都来听，看我苦情不苦情。
亲生的老子害女儿，你们看可恨不可恨。
刘巧的苦处实在重，大江大浪哟推不动。
刘巧哭的天地昏，水不流来鸟无声。
刘巧的苦处说不尽，山上的事情交代清。
二婶婶有语开言道，忙把赵柱叫一声。
（白）二婶婶说：“哟，赵柱，你刚才看见那个女子那是谁？”“认不得！”二婶婶说：“你要知道，那就是我侄女刘货郎的女子——刘巧。”众人说：“算了！算了！不要说，我看那是驴粪蛋面面光，里头受牺惶，嫌贫爱富还有什么好，算了！咱也不提她。”二婶婶说：“赵柱呀！这问题你不能怪刘巧，只怪刘巧她大——刘彦贵，他对刘巧说你们不要刘巧了，对你们说刘巧不愿意到你们家里来了。这个老狗，两面哄人，把女子不给好人，给了个二流子王财东，又是个四十七八的死干老汉，又是抽洋烟鬼。刘巧今天上午给合作社送钱，碰上那王财东，刘巧儿痛苦流泪的对我说：‘王家她死也不去’。今天她又见了你，恋恋不舍，看她那个样子还想到你们家里来了。赵柱，你既是个有良心的人，就应该想办法救她才好。哟！我要和你们多拉上阵，我娃一个走了，我就下山去了。”
愤怒调：二婶婶下山赶路程，赵柱站着把气生。
变工队员站的近，一句一句听的真。
有的咬牙又切齿，有的纷纷来议论。
有的恨那刘货郎，有的痛骂王财东。
你一言来他一语，都替队长抱不平。
个个心头都冒火，眼前就有哪个大火星。
想来想去没办法，急得众人不安心。
赵柱不言又不语，心里好像五牛分。
我不恨张来不恨李，只把那刘货郎狗狠几声。
你到我家把良心卖，拆散我夫妻罪不轻。
把女子给了别人我不恼，为什么给那个大坏种。
实不该来万不该，害你女儿的好劳动。
明日我政府把你告，再看你哄人不哄人。
越思越想越生气，再想锄草不安心。
想来想去出主意，我决定变工队早收工。
众亲朋一听都同意，咱们大家一条心。
一块骨头一块肉，一个痛起大家痛。
各人回到各家里，婆姨娃娃都议论。
全村人议论不细说：——赵柱回家心恼闷。
水不思来饭不用，攥着个拳头咬牙根。
赵老汉一看事不好，忙把赵柱问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