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跟她做朋友很轻松,她就像一片清澈见底的湖水,只是若真的看轻她,怕是会被她淹死也说不定。这个世界上最伤人的往往是你觉得最无害的东西。
父亲离开后的一周这个城都在下雨,看天气预报发现那边的阳光灿烂得近乎于谄媚。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总是让人觉得不习惯,每日上学经过已经贴了招租启示的店面就觉得慌神,又莫名其妙的失落。
橘梗知道自己应该成熟一点,现在父亲不在,一个人住两室的套房太过奢侈。学校里已经没有多余的宿舍,她没有时间沮丧。
她试着在学校外的电线杆子上贴招租启示,课间倒是有人联系,橘梗一见是满脸横肉的男生,或者花枝招展的情侣,只觉得浑身冒冷汗。
安阳纯渊和黎空从体育场出来时,看到叶橘梗站在梧桐树下和一个满身臭汗的高年级男生说话。她明显得插不上嘴,只能缩着脖子干笑。纯渊看到那副畏首畏尾的样子就讨厌,正准备眼不见为净的离开,却听见黎空自言自语的说:"你们班的那个小面瓜怎么会认识那种人啊?"
纯渊很少听他讲八卦,也有了兴致,抬眼问:"哪种人啊?"
"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垃圾堆里的蟑螂似的。"黎空从来都是骄傲的狮子,对这种人连谈论都觉得费口舌,"总之啊,不是小面瓜招惹得起的。"
纯渊猛地停下脚步,那天在巴士上的事情又涌起来,心头像拱了一只毛蓬蓬的脑袋,拥挤得厉害。他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见叶橘梗明显的有些招架不住,已经是想要逃命的架势,也管不住自己的脚步,三两步走过去。
"叶橘梗。"他挺不高兴,"你在这里干嘛?我不是让你在学校门口等着吗?"
橘梗还没回过神,他拉了她的手腕就走。高个子的男生也有点转不过弯,许久才在背后喊着,你到底租不租!声音里有点气急败坏。橘梗这才反应过来是安阳纯渊帮自己解了围,正要道谢,见英俊的学长一脸坏笑地扬起手说:"真巧啊,小面瓜。"
橘梗抗议着:"学长,你可以叫我橘梗的。"
"小面瓜只能我叫喔,纯渊宝贝不要吃醋,即使有了小面瓜,我还是最爱你!"说着就把纯渊搂过去,乐颠颠地把脸贴过去,扮作一对连体婴儿,这样少不得又赚到纯渊在腰上六亲不认的一掐。橘梗只觉得叹为观止,人怎么可以那么善变,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冰雕会长,在朋友面前却这么无赖又耍宝的模样。
只是安阳纯渊也不打算和她牵扯,连故作温和的笑脸都没留,拉着黎空就要走。
黎空走了几步又回头喊:"对了,明天晚上带着男朋友来啊。"
橘梗这才想起是黎空的生日,自己好像答应了安阳纯渊要把男朋友带过来。只是自己去哪里找个男朋友啊?如果她提出来,夏森澈那么好的人肯定愿意帮忙,只是自己真的已经可怜到要借男朋友过日子了吗?
橘梗虽然极力在回避那种失落的感觉,在人前还是要装作朝气蓬勃的模样,回到家是自己一个人,终于泄了气似的卯劲沮丧。听见有人敲门时,橘梗刚煮好了晚饭,以为是谭非一声不吭的跑过来玩,开门却撞见了容青夏可爱的笑脸大喊着:"Surprise!"
以后和容青夏结婚的女人肯定会短命的!他根本分不清惊喜和惊吓的区别!
橘梗咬牙切齿的看着他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走进屋子,看到餐桌上刚做好的菜,用手指捏了一块肉就往嘴里塞,又朝她眨着无辜的眼睛可怜兮兮地说:"我要饿死了,饿死了,我一定要吃饭!"
"没人不让你吃啊。"橘梗又觉得好笑,又收拾了一副碗筷说,"你别告诉我,你是因为学习废寝忘食,所以才这副饿鬼投胎的样子。"
"我哪有那么无聊啊!我今天在小白兔宿舍楼下站了一个下午,连看宿舍的大妈都被我的诚心感动了,她都不肯原谅我!你们女人太狠心了,今天下午很热耶!"
"哈?你那个小白兔女朋友不是很柔顺吗?"
"是因为昨天和我和网游里的一个漂亮美眉见面,被她知道了。"容青夏竟然一脸的委屈,"嗳,她有必要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吗?我们又没什么样?"
"真的?"
"呃......只是拉了手啦......"
"只是拉手啊--"
"后来只是玩的高兴的时候抱了抱啊!抱过之后觉得互相很有好感啦,然后我们就......"
"打住!打住!你不要说了!"
橘梗差点捂着胸口吐血,她纯情得要命,这里已经算限制级,她并不想知道别人的男朋友红杏出墙的详细过程啦。谭非女王的教诲果真是丝毫不差,越是天真的人越是可怕,那些挖小猫眼睛的天真的小孩,其实是真正的恶魔。就像面前这个看似无辜委屈又无害的人,其实才是真正可恶到无可救药。
只是他的却也有种让恨不起来的魔力,所以这么多年来才能一直保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完美记录。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容青夏你这头没节操的猪会下地狱的!"橘梗摇头又叹气。
"橘梗大小姐,你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吧!"容青夏波光潋滟的双眸劈里啪啦地放电,看她越气恼越想使坏,"大小姐,你千万不要靠我太近啊,我没有半点节操的,跟我说太多话都会怀孕的喔!"
橘梗赏他两个白眼,也说不过他,于是干脆气鼓鼓的不说话。
容青夏立刻心软了,又去揪她的耳朵说:"小橘梗,你别生气嘛,不想被欺负就修炼地厉害一点啊。人家长年纪也长心眼,你啊......"他显得有些伤感,"你啊,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那点小心眼都被你消化掉了吧。"
"你们太过分了,安阳纯渊那个天神在学校里欺负我,在家里你又欺负我,生活真的太灰暗了!"
"就是那个给我一拳的家伙?"
"诶?"橘梗看到容青夏得意的脸黑了一半,心情突然大好起来,"嘿嘿,那一拳确实为了广大女同胞报仇了啊。"
容青夏没有反驳,低头专心吃饭,倒有点心事重重。橘梗想着自己不会真的伤到他的面子了吧,也心虚得不敢多嘴。等到他吃完,她去厨房里刷碗,容青夏又跟上来恢复笑盈盈的姿态说:"橘梗,你不是在找人合租吗?"
"是啊,学校里没有宿舍,我只能找人分摊房租。"橘梗想起在学校见的几位天赋异禀的租房者,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来跟你合租好不好?我不想在学校住了,每天都要顾及门禁很痛苦的。"容青夏像小狗一样蹭过来,"饭菜钱我来出,你只要给我做饭吃就OK,好不好?"
橘梗刷碗的手停了下来,清凉的水花溅到裙子上,原来这就是容青夏来找她的原因。她愣了愣,不敢对上他讨好的眼神,低下头缓慢却坚定的摇了摇头说:"不好。"
「2」
夏天和秋天之间界限暧昧。
半夜醒来时常能听到脆弱的雨声,如果开着窗,还能闻到风的气味,很凉很干净。偶尔有一瞬间犯糊涂,我会觉得自己还是十三岁。
天亮后父亲看早间新闻,母亲做早餐偶尔会纵容我的爱好准备好吃的双皮奶。我要把牙齿刷得很白,装作烂掉一半的蛀牙其实一点也不疼。
我要费尽心思的想办法找那个只会睡觉和泡妞的漂亮同桌的麻烦,我看不起他,他只是个会说话人话的如花似玉的猪。
学校门口卖的七彩冰淇淋味道很棒,只要对父亲撒娇就可以多讨一些零花钱,遇见他老人家心情好还能是十块钱的票子。
红花巷的私家花园里种满了月季花,趁主人和拉布拉多犬同时不在家时去折一大把,可以在有女朋友的男生那里换一本言情小说。
那一瞬间觉得还是十三岁的时候,连乱七八糟的幼稚的烦恼都那么真实。
于是二十岁的老顽固疯狂地嫉妒十三岁的小麻烦。
那个挺拽的有点坏脾气的小女孩,只是因那个暗恋的男生对自己不理不睬所以钻在被窝里恶狠狠的哭。那时天大的痛苦在现在看来是多么微不足道。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是多么的幸福,其实那时她根本就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七年后漂亮的同桌就变成她的好朋友。
他就像是十三岁的小麻烦给七年后的自己准备的一份遗落的礼物。因为想要珍惜这份礼物,所以才把它放在最高的架子上,不去轻易触摸它。
容青夏你绝对不会知道这种心情,你得到人心不费吹灰之力,这对你来说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是我不同,我喜欢无忧无虑的可爱的容青夏,即使知道你的残忍,但是只要看不到,我就可以装作你是个纯真又真诚的人。
我不能忍受你的原形毕露。
我想延长这份礼物的保质期,所以,我愿意蒙着眼睛不要靠近你。
「3」
这里只要抬头就可以看到大城市的喧闹,看不到星,是俗气的红的绿的灯。橘梗不是不后悔,看到容青夏只不过沉默了两秒钟,便继续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跟她胡闹。
她感觉到了他强烈的失落,她整晚都辗转难眠,甚至恨自己的自私。
次日去拜托夏森澈帮忙,把自己说谎逞强的前因后果老老实实地报备一遍,接着就立在他面前羞愧地低着头,像个等待老师责难的孩子。
夏森澈的面色几乎可以用震惊来形容,好半天苦涩的笑出来,无奈又意味深长的说:"你啊,不知道说你运气好还是坏,真是什么怪事都能让你撞上。"
橘梗也不笨,有些惊慌的问:"什么意思呢,你们不会认识吧?"
夏森澈又是万年不变的笑眯眯的模样:"啊,交情可不浅呢。"
"啊--"橘梗想着自己不如现在跑去跪在安阳纯渊面前求他原谅比较好,揪着头发直骂自己自掘坟墓,"天啊,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根本就知道我跟你不可能的,只是想看我的笑话,我怎么那么蠢啊,真的庆幸天神他相信我了,心里还愧疚那么久!阿澈,你说我是不是猪妖转世啊?怎么办?怎么办?我去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吧!"
"嗳,你说你先冷静下来下来,什么去自首,说谎又不犯法的。"夏森澈觉得好玩,因为知道橘梗什么都容易当真,又胆小老实,所以连恶作剧的想法都不敢有,只能尽力的安抚她的情绪说,"我和安阳纯渊有近两年没联系过了,所以你说是我的女朋友根本不会露馅的。"
"你和他是一伙儿的,你会告密的。"
"我和橘梗是一伙儿的。"
"你只是骗我开心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啊。"
"橘梗啊......"他的笑容似乎邪恶了一些,"你再乱怀疑,我就马上打电话告诉他,你就直接去跳你们学校的锦绣湖好了!"
这个人绝对不能惹!橘梗不想英年早逝,忙战战兢兢地闭嘴。面前的罪魁祸首立刻又恢复了神爱世人的圣母玛利亚笑容。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橘梗在俗气的霓虹灯下挽住夏森澈的胳膊,最难消受的还是美男恩,她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心情进了KTV的包厢。连带寿星在内一共有七八个男女,有两个学生会的高层干部橘梗是认识的,目光扫过来都带着侵略性。她恨不得躲到夏森澈身后,或者干脆石化成史前动物。
"诶?小面瓜你的男朋友是夏森澈啊,怪不得我问纯渊他都不肯说的。"黎空到底是见过世面,不像他身边两个没有定力的女生被迷得风中凌乱,走过来落落大方的拥抱了一下说,"没想到你也在这边,还是小面瓜的男朋友呢,这世界真小。"
"黎空,你还是喜欢乱给人起外号。"
"她本来就是只好欺负的小面瓜嘛。"
橘梗插不上嘴,被黎空学长闹着小面瓜长小面瓜短的戏弄了半天,又被其他人拉过去灌啤酒。安阳纯渊坐在角落里面无表情的抱着胳膊,浑身散发着"惹本殿者人神必诛"的气息。但是被夏森澈死命地拖着,她不得不摆着僵硬的笑脸和夏森澈"柔情蜜意"的坐在一起。
"你的眼光不怎么样嘛。"安阳纯渊率先开口,有点阴阳怪气。
"呵呵,眼光一向不怎么好。"夏森澈很淡定地端起果汁,自己喝了一口,又递给橘梗,她只能低头猛灌。他以前从不这样,难道是配合他们的情侣形象?一定是这样的,聪明人的脑袋就是懂得运用暧昧细节。
"不,原本你是眼光太高!"纯渊的脸色铁青,"放心,我的判断非常正确,她现在和小镜在英国不知道有多好。"
"噢,原来让橘梗带我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的。"夏森澈无动于衷的模样,把尽量缩在身后的女孩搂到身前亲了下额角,笑得很是开怀,"你不觉得这么做有点多余?"
橘梗再蠢也能听出安阳纯渊在讽刺他找了个不怎样的女朋友,那个她是谁,那个小镜又是谁。这并不是什么老友相见的场面,反而有点像是两个弃夫争风吃醋的场面。当然那个风和醋显然不是自己,那么按照一般推理,就是纯渊天神和阿澈王子喜欢的是同一个人!
她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被卷入了一场激烈的"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夹枪带棍一逞口舌之快互攻战"中,她不幸的做了炮灰!
即使被形容神经粗得像毛线,好欺负的小面瓜,不会发怒的好好小姐。
即使她还能装傻的微笑着。
即使也会觉得关她什么事啊,或许只是柠檬水太酸,所以让她的心软到一抽一抽的疼。
后来的话题又回到庆生上,纯渊订了二十二寸的大蛋糕,过程是老一套,熄灯,唱生日歌,许愿,吹蜡烛。橘梗离纯渊不远,听见他的声音软绵绵的沉在夜色里,很好听。黑暗是很好的屏障,烛光映在脸上是温暖的橘黄,他的轮廓很温柔,让她有种时间就此停止的错觉。
「4」
"许了什么愿啊?"男生的好奇心丝毫不逊于女生。
"千万不要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女生们迷信地出言阻止后又忍不住猜测,"和什么有关的呀。"
"这个变态能有什么正常的愿望?"纯渊懒洋洋的开口,"大概是什么让堀北真希坐在他大腿上喂葡萄之类的吧。"
"还是让你坐在我腿上喂葡萄比较快吧。"黎空说着就去搂,纯渊正要去掐,却在半空中突然停下来认命地坐在黎空腿上。女生们的眼珠子快掉下来了,纷纷尖叫着"怎么这样啊,我也要抱"。几个男生倒是见怪不怪,其中一个很淡定的把薯片递过去说:"报告会长,没葡萄,喂薯片吧。"
橘梗以前玩过的游戏顶多是什么输的人被寿星指派着去街口随便拉一个人,讨人家的袜子,表白,或者学狗叫。
"没关系,你们尽情的玩,到时我会好好回敬的!"纯渊反而笑了。若是平常安阳纯渊肯定是要微笑的问他们,你们是不是活够了。今天却没办法,寿星最大,也只能任人摆布,按照大家的一致要求,用牙齿咬着薯片送上去。本身就漂亮地过分,一时间竟然有点雌雄莫辨的惊艳。黎空颇有一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姿态,全然不顾纯渊的生日其实就在一周之后,他的下场可见一斑。
君子端方,温良如玉。橘梗莫名地叹了口气。原来人遇见最喜爱的东西,并不是手舞足蹈,反而会叹气。
"你喜欢纯渊吧?"夏森澈突然问。
"是啊,很难不喜欢他吧。"橘梗没防备,只是无意识的回答,能发觉旁边的男生笑眯眯的样子,顿时涨得脸都红了,捂了自己的嘴,又慌乱地去捂他的嘴,低声威胁着,"你别乱说啊,否则我再也不理你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和橘梗是一伙儿的。"他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像你说的,和他相处过的人应该很难不喜欢他吧。"
"你和安阳纯渊是不是喜欢同一个人?"橘梗觉得自己不该问,她只知道夏森澈有个在英国留学的前女友,刚刚安阳纯渊也提过那个她和小镜在英国,于是试着分析,"我觉得你们好像很不愉快,是不是你们同时追那个女生,结果那个女生跟你在一起了。后来那个女生又离开你喜欢上一个叫小镜的男生,还跟他去了英国留学,他刚才为了气你才故意那么说的,对不对?"
夏森澈丝毫没掩饰吃惊的神色:"怎么会有人觉得你笨,橘梗,你是个天才嘛。那个女孩的确是纯渊这辈子最爱的人,谁都替代不了的。"
橘梗有些奇怪:"你不是也很爱她吗?"
夏森澈苦笑着摇摇头:"我对她的喜欢根本敌不上纯渊的万分之一,他可以为了那个女孩的幸福付出一切,你说......我怎么跟他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太暗,所以内心深处会觉得表情脆弱一些也没关系。橘梗管不住自己的挫败和难过,只能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袖子蹭眼睛。好在黎空的胡闹惹了所有的人的目光,她本身也不是引人注目的人。
夏森澈又心软了,见不得这副伤心的模样,又把她拖到门外。吵闹声被门隔开,混乱的音乐声恰好掩住了她越来越大的抽泣声。
"你啊......"夏森澈把手放在她的头顶说,"以后知道了也别怪我......"
"什么?"
"没什么,因为我还没见过你哭呢。"
"我......我没哭啊......"
已经没有力气关心夏森澈的胡言乱语,全身的神经都涌到头顶,感受那只手给予的温暖和安慰。到了最后她也不记得自己怎么和夏森澈变成了拥抱的姿势。她只是想寻求安慰,而夏森澈也只是想安慰她。
「5」
那天晚上男生们都喝多了,蛋糕吃了一半砸了一半,橘梗老实惯了,只有挨砸的份儿,全身都粘乎乎的拉出去能招苍蝇。与她截然相反的是夏森澈和安阳纯渊,蛋糕战争时他们失踪了半个小时,等回来时发觉整个包厢可媲美杀人现场。
她狼狈不堪的去卫生间收拾,镜子里应着一张迷糊的能称得上可笑的脸,身上散发着甜腻的奶油的味道,看起来愚蠢透顶。
橘梗从卫生间里出来一眼就看到纯渊靠着墙上抱着胳膊低头思考的模样。她羞于打招呼,正要低头走过去,却被他的声音喝住了:"他们已经先走了,夏森澈让我送你回去。"
"哦。"橘梗不想给他添麻烦,"不用了,门口就有巴士。"纯渊面色有点古怪,却很坚持:"走吧。"
橘梗不敢再拒绝,出了KTV耳朵顿时清静下来,风摩擦树梢的声音,不远处公园里的音乐声,巴士停下又开走,剩下的就是旁边的人身上散发的清爽的气味和有节奏的呼吸。
"你和他认识多久了?"
"啊?哦......你说阿澈啊......大概有快一年了吧......"橘梗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惊艳,不自觉地笑了,"我从没想过能和他这种人做朋友,温柔体贴又好相处。"
"温柔体贴啊?"纯渊从鼻子里冷哼出来,"看来他真的对你不错,他果真满喜欢你的。"
"啊?啊!哈哈......"橘梗干笑两声,"他对谁都很好的啊,他只是人太好。"
"哼。"纯渊微扬着下巴,"天真的想法。"
他们看起来像是积怨已久,那消失的半个小时会不会是找什么地方"解决问题"去了。她那半个小时里就这么惴惴不安的想着。这两个人看起来都不是会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回来时气氛又轻松了很多,她终于放心了一些。
已经是凌晨,二十四小时运行的巴士车上没有人,橘梗想起恐怖故事里坐在最后最后一排的神秘黑衣人或者老太太大多没有脚,只觉得汗毛倒竖,不自觉地去抓纯渊的衣角。纯渊见她紧张地瞪着大眼睛往后看,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看起来让人很想吓到她大哭。
"你怕鬼?"他有点意外。
"是个人都会怕的好吧?"她气短地反驳。
"可是那东西根本不存在。"纯渊眼中女孩紧张的表情和另一张脸重叠在一起,一时间也有些愣怔,"你们女生怎么都这样,这么胆小可怎么办?"
就像所有的人都知道恐怖片里的鬼怪都是假的,还会觉得害怕。而春绯更是胆小到连黑暗的地方都不敢去,只是她即使吓得要死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不会像叶橘梗露出这种害怕的表情。
她与春绯不同,像干净得连一丝杂质都不见的湖水,平静又温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破坏她的美好,它总有办法将自己修复得完好无缺。
其实他并不觉得这是件好事,纯渊揉揉眉心,自己这种心情像是在担心她似的。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真是不好意思。"进入小区时橘梗依旧觉得抱歉。
"你知道夏森澈为什么把你丢给我么?"
"不是丢吧。"她抗议,"阿澈肯定是有别的事情。"
"因为他不是你的男朋友。"
"啊!他说了!"
"他没说!"纯渊狭长的眼眯起来有些生气,"你当他跟我都是瞎的啊,你喜欢的是谁我能看不出来吗?"
路灯下两道起伏的呼吸像是在凌迟,他的沉默陷落在夜色里,让她的心越来越凉。橘梗低头羞愧地要命,只觉得夜色就此融化了她也就好了。她所有的情感似乎只沾到了他的衣角,被他轻轻的挥一挥就不留任何痕迹。
一直以为自己知道喜欢他是在浪费时间,也只是知道而已,内心还是会期待他有所回报。她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强大。
「6」
橘梗后来的几天都有点心惊肉跳,因为安阳纯渊丝毫没怪她说谎的事情,反而每天上课都跟她坐在一起。女生们绝对不相信他们之间有多清白,而安阳纯渊也不解释,他从来都不管别人是什么想法,他就是这么高高在上的人。
不过这样的混乱中也有令人高兴的事,父亲的花店已经重新开张,因为在贵族学校佳期学园附近,都是有钱又有闲的年轻孩子们,所以生意倒也不错。
"佳期啊。"纯渊找书的手停了一下,又继续,"哦,是春绯和小镜的母校,能在那个地方盘到店面也不容易呢。"
"你说的春绯是夏森澈的前女友,现在在英国留学的那个?"
"嗯。"纯渊只顾着找书,"他连这个都跟你说了啊,关于春绯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他比不了。"
"呵呵,这倒是真的。"纯渊眼尖的看到架子的上层落了灰的书,丝毫没发觉身边的人脸色晃过一丝难过,"啊,找到了。"
橘梗根本无法了解那种所谓的无可替代的感情,他这么谨慎的人惟独对于那个女孩变得不谨慎,对于感情的态度也丝毫的不隐瞒。他甚至不在意那个女孩喜欢的是别人,就那么义无反顾的为着她的幸福而幸福着。
她的浅薄和无知在眼前无限的放大,那所谓的对某人的爱,也变得微不足道,连提起来都觉得滑稽。或许真正的爱一个人,就是想好好的爱着他,什么都不想,未来和回报都是附属品。而她无法变成那样的人。
橘梗无法自拔陷入这种无力的哀伤里,傍晚在路边吃了碗牛肉面,回到家洗了个澡,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关于租房的事情一直都不顺利,她不善于和人交际,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租房人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最终的结果还是谭非搬过来和她一起承担房租,橘梗因为自己的软弱而自责了很久,却也只能打扫好房子等待谭非大人周末入住。
谭非是她唯一的女生朋友。
有的人不喜欢"唯一"这两个字,尤其形容朋友。用谭非的话来说,那种"妻妾成群"的朋友要分担好多精力的,橘梗这么点神经哪里够用啊。
她也觉得是这样,与其他女生格格不入似的。偶尔在网上也会遇见以前关系还不错的女生同学,说的话题也仅限于以前某班的帅哥去哪里啦,以前的某个老师偷情被老婆闹到教室里啦,以前某个不起眼的女生突然变得好漂亮之类。甚至说起来容青夏都是一副艳羡的口气,他跟你一个城市呢,在商学院,听说还是原来的样子,真是好怀念。
似乎时间的力量改变了一切,以前总能聊到一起的人,也变得有些驴头不对马嘴。
沮丧的感觉多了也就变成了习惯。
橘梗被同班的女生抓去逛街,从一个店子到另一个店子,漂亮的衣服令人眼花缭乱。她像个丫鬟一样负责拿包拿衣服,看女生忙得像只蝴蝶,不知疲倦似的。等她有时间休息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情,橘梗坐在街角的椅子上喝着奶茶。
眼前有个人影一晃而过,她正要扬手打招呼:"容青......"见男生快速的走远,剩下的那个字才从喉咙里吐出来,"夏啊--"
她这种不慌不忙的脾气有时候真能气死人。
只是橘梗很快的就发觉气氛不对,追随着容青夏人影的还有两三个看起来孔武有力的年轻人。那满脸怒气让人觉得惹他们的人简直是活够了。橘梗心里一紧怕是容青夏得罪了社会上的人,也顾不上同学还没回来脚不受控制的跟上去。
周六的步行街人流拥挤,橘梗追了不过几十米就不见了人,一时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打了手机也是关机。
本身就觉得暴力事件是可怕的事情,尤其牵连到容青夏那样讨人喜欢的男生,只觉得一颗心像是往水里沉,瞬间就没了踪影。
「7」
从步行街回来给同学打了电话道歉,女生很不高兴的感觉,直到橘梗许诺,改天请你吃饭好不好,女生才"勉为其难"的原谅她的不告而别。
容青夏的手机关机,橘梗打了一晚上,到了凌晨时已经不抱什么希望,那个冰冷的女声却突然变成延长的"嘟--"。这个声音让她的脑子里浮现出香港回归举国欢庆之类的画面,听到容青夏些许迷糊的声音,才发觉自己高兴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边觉得不对劲,也紧张起来:"叶橘梗,你大晚上的吓什么人呢!"
橘梗的手在抖,声音也发颤:"你,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啊?"男生的声音无辜又莫名其妙,"我看你是有什么事吧,大半夜打电话就为了跟我说这个吗?"
"我在步行街看到有三个男人跟着你......我找不到了......我,我......打了一晚上的电话......你一直关机......"橘梗徒然的放松后,不知道为什么想哭,事实上她也那么做了,尽量忍着抽泣声,却怎么也忍不住,"对不起啊,是我太神经过敏了......"
事实上他今天去步行街和堂姐碰面,她所谓的三个凶神恶煞的人根本就是关心则乱。就这么一点小事还让她急到哭了,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不过容青夏更介意的是,她对朋友这样一心一意,又容易相信别人,以后迟早会吃亏的。
容青夏沉默了一下,叹了口说:"别哭了,你现在去洗个脸,等着我。"
她还没来得及问"等着我"什么意思,他已经挂了。半个小时后门铃响起来,容青夏带着一身的凉气,看着面前这个眼睛鼻子都是红的,活像一只笨兔子的女生,忍不住劈头盖脸的就骂下来:"你有没有神经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不会是什么我惹了什么小混混,然后被杀掉后分尸扔进河里喂鱼,莫名其妙的失踪连尸体都找不到吧?"
"其实......其实也没有......警察还是能找到尸体的吧?"
"你--"容青夏也跟着红了眼睛,不过是气红的,这么笨的人,干脆掐死她算了。手凶狠的伸过去,半途中却失去了力度,如藤蔓般把面前的女生抱在怀里,"你啊,真想把你掐死砌到墙里算了。"
橘梗整晚都把卧室门锁得紧紧的,客厅里的电视声很大,偶尔能听到什么"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这种糁人的话。确定容青夏那句"真想把你砌墙里"并没有实施的意思,这才疲惫得睡过去。
次日在早餐时间,橘梗接到谭非的电话,说已经在过来的路上。容青夏听了闹着也要搬过来,理由是"多一个人承担房租不是能给天天叔减少点压力吗"。橘梗思考问题慢半拍,被逼着答应以后才想起"可是只有两个房间啊"。
可是已经晚了。
谭非刚过来就面对橘梗笨兔子莫名其妙的又招了个万人迷进来住。橘梗觉得对不起谭非,羞愧得连头都不敢抬。她这个样子谭非倒不忍心再敲打她什么,只好揪着容青夏讨论:"既然你自己单独住一间房,为什么要三个人均摊房租啊,这不公平,不行。"
容青夏倒不在意,一把将低着头做千古罪人状的橘梗搂过去笑嘻嘻的说:"那没关系啊,你自己住一间房,我和橘梗住一间不就得了?让你沾便宜,我们吃亏。"谭非气得想一拳打过去,容青夏又不要命的接着说:"还是,你想跟我住一间?"
最终结果当然是橘梗和谭非住一间,容少爷自己住一间,不许留宿不三不四的朋友,负责全家的水电费。
「8」
"你那个同学住你家了?"纯渊皱了皱眉,手上的原文书却没放下,声音又恢复了平静,"你真会给自己惹麻烦。"
"其实容青夏就是不爱学习,女朋友也换得勤快了一点。但是他不打架不骂人,还挺有礼貌的,绝对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的坏人。"
"坏人脸上又没贴着标签。"
"你把人想的太坏了。"
"是你把人想的太好了。"
"嗯......"这次倒没反驳,女生的声音迷糊下去,连气息都变得均匀了。纯渊一转头就发觉橘梗睡着了,微微地皱着眉,像是有什么烦心事似的。她有一张神奇的脸,你根本不用猜测她的心,因为她会把什么都写在脸上。所以跟她做朋友很轻松,她就像一片清澈见底的湖水,只是若真的看轻她,怕是会被她淹死也说不定。
这个世界上最伤人的往往是你觉得最无害的东西。
下课时听见有女生讨论着:"安阳纯渊一直在看叶橘梗,都灵魂出窍了!"
"我看见了,盯着看了半节课呢!"
"诶,可是大家都在传安阳纯渊和黎空会长是一对啊......"
"妈呀,都是帅哥,萌翻了!我可是空纯恋的坚决拥护者!"
"胡说什么啊你们,他们还有人传安阳纯渊是明星的私生子呢,你们少八婆了好不好,小心烂舌头......"
声音不大不小,像是故意要被他听见,互相取笑着出了教室。纯渊把橘梗叫醒,让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在学校门口的巴士站牌前才说:"后天晚上到我家来吧......是我生日......"
"那个......"橘梗有些不好意思,"你看我们一起上课,还会聊天,还单独一起吃过饭,而且我有什么事情也会告诉你......所以......"
"啊?"他以为她要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见她一直搓鼻子,忍不住拉下那只手,"所以什么?"
"所以......"橘梗抬起头,眼睛里像是洒满了星光似的,"所以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那种眼神让他内心像打翻了什么东西,沙尘或者什么,粗糙地流动在血液里。他觉得自己看到的绝对不是一个二十岁的心智成熟的女生,而是婴儿,猫或者狗之类单纯的生命。而那种惊喜又信赖的表情,让他觉得心酸又幸福。
他怔了半晌,才哼一声说:"你觉得我是会浪费时间在那种无聊事情上的人吗?"
"你不是!"橘梗笑着恭维,"你绝对不是!"
于是一天都心情好得有些过分,晚上回家缠住容青夏问:"你们男生到底喜欢什么礼物呀。"
容青夏的回答更是有他的风格:"当然是漂亮女生的肉体呀"。
谭非从卧室里冲出来气急败坏地吼着:"你这个小白脸在教橘梗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你找死吧?"
这样的吵闹恐怕以后都会不停的上演,橘梗倒觉得每天这样的热闹着也不错。起码一个人不会觉得寂寞,不会想起以前,不会觉得如蛆附骨般的难受。
「9」
在橘梗的看来,即使是嘴唇贴着嘴唇,只要是没有感情在里面,那也不能算得上是一个吻。
因为是嘴唇,所以又不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那么又能算什么呢?
这个小区里果然是有回忆的,虽然称不上什么愉快的回忆。
安阳纯渊在小区门口的摊子上买了份报纸,嘴上说着明天要降温了,英国雨天多更是不容乐观。橘梗再神经大条也忍不住嫉妒,一整天她都和纯渊在一起,期间他倒是接了两个祝福的电话,听声音都是平常的朋友。
她一边觉得感动,一边又替他觉得不值:"春绯今天给你打电话了么?"
"没有,应该是功课太忙吧,那边上学不比这边的。"他奇怪的转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今天生日,她难道一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嗯,应该晚上会打过来的--"
纯渊拿着报纸往小区里走,半晌觉得耳边没有了脚步声,回头就见橘梗在几米远的地方低着头。他走过去才看到她的鼻子眼睛都红了,连耳根都红了,像一头小蛮牛似的"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
他猛然发觉原来她在为他不平,心脏又被小火苗点燃似的暖了起来,嘴角忍不住的上翘:"你这是生哪门子的气呢,傻瓜似的。"
"她不心疼你,我心疼你还不行?"橘梗气得跺脚,她心里这么想的就这么说了,丝毫没发觉自己已经超越了朋友之间该有的关心,"你别说我傻,你也好不了哪里去吧?"
纯渊咧开嘴笑了,露出珍珠光泽的牙齿,摸了摸她的头:"那以后就拜托你心疼我了。"
橘梗愣愣的听不出他什么意思,只觉得一瞬间纯渊好像变得温暖了,连指尖的清冷都开始融化。他们一进门就看到黎空和两个学生会的朋友在客厅里打电动,厨房里有女生们叽叽喳喳讨论菜色的声音。
这确实是生日该有的气氛,黎空如临大敌地喊着:"恶魔回来了!我死定了!喂葡萄喂薯片啊--"
"你想得美。"纯渊的笑容称得上邪恶,"今天的美妙回忆怎么也得足够让你记一年啊。"
"恶魔!恶魔!春绯宝贝快来救我啊--"
"你喊吧,春绯能救你,我就跟你姓!"
"恋妹狂......"卧室门口多了个眉眼清澈的少年,染着金棕色的发,略显得清瘦的身材和珠玉在盘的美妙声音。
"纯渊回来了吗?"又一个少女伸着懒腰走出来,脸上还带着几分睡意。纯渊明显的僵硬在原地,像是做梦似的茫然的喊着:"小镜......春绯......"苏镜希没形象的扑过来,撞得纯渊退两步倒在沙发上,他还不清醒似的,茫然的张着眼。
"哈哈!纯渊宝贝,以后你只能冠夫姓了,很开心吧。黎纯渊!"
"嗳,黎空,你会被我哥杀掉的。"
"那春绯你可要保护我呀!"男生柔弱地靠过去,挑衅似的往沙发上一望。
"大蛇丸,离麻烦精远一点!"苏镜希气急败坏的吼,"恋妹狂,他不要跟这个变态住一起了,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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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梗站在门口像石化了一般,脑子里乱成一团毛线,自己刚刚还生气春绯连一个祝福电话都没有,而现在,他们却突然出现在眼前。怪不得纯渊会那么爱她,这才是传说中可以收买人心的真正的Surpri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