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心一片虚无，身体在沼泽里慢慢的陷下去，得不到救赎，黑夜唱着死亡的赞歌。
即使在空调充足的房子里，夏天依旧是夏天。网吧里都是熟透的烟气的味道，旁边有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蹲在座位上吃泡面，泡面的味道让她快要吐了，忍着一阵强过一阵的干呕，她专心玩网游。
容青可前些日子买了个游戏账号，陶林织和那个阿风就是在这个游戏里认识的，可是她从来没碰见过那个叫"大蛇丸"的账号，还有和"大蛇丸"一个帮会的其他几个账号，她也没见过。
自从阿风的手机停机以后，原本的帮会就解散了，说不定连账号名字也花钱改掉了。这个游戏是可以花钱改角色名字的。所有的一切都让容青可像一头困兽般在笼子里乱撞。
她缩在椅子上，看着游戏里的角色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只能是个被操纵的木偶，就像现在的她。
容青可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上十点，她拿了二十块钱结账。老板找不出零钱，正想着换钱，她指着柜台里的烟说："那就给我来包烟吧。"
她唯一抽过的一支烟，熄灭在那个男生的掌心里，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烙印。
街角涌来的风微凉，很清新，她索性坐在公交站旁的台阶上，颇熟练的将烟点上，猛抽了一口。一明一暗之前，她感觉有人来到她的身后，几乎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受过的身体在她思考之前更快的做出反应。容青可双手护住头跳起来，微微前倾着上身，像是随时都要扑上来。
苏镜希知道只有受到粗暴对待的人，才会有那种下意识的护住头部的动作。一辆公交车停下来，又开走。好像有一只手捏着他的心脏，苏镜希痛得快要哭出来。
不过是半个月没见，面前这个破碎的像是快死去的蝴蝶，就是他的容青可吗？
她应该是骄傲的，冷漠的，无所畏惧的。
容青可忙把烟扔在地上："......我只抽了这一支。"
苏镜希点点头："我知道。"
他为什么会知道，小镜也瘦了，他看起来很不好。她笑了笑，拢了拢头发，觉得自己最近真的不太像样子："嗯，我走了。"
苏镜希应了一声，五分钟里都是漫长的可以腐蚀人心的沉默。容青可只觉得想吐，头昏昏沉沉的，公交车开过来，她忙奔上去。可是一回头见苏镜希也上了车。她正要皱眉，见他走到另一边找椅子坐下了，淡淡的垂着眼，根本没看她。
她已经不是他的谁了。
他或许是恰好跟她坐同一列车而已，脑子里都是乱哄哄的蝉鸣，喉咙里掖得想吐。好容易熬到站，她下了车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身后也有个人下了车，她穿过巷子，进入平房区。这里原本是某个单位的家属院，后来单位集资盖了楼房，各家便将平房租进去。房子有点破旧，但是特别便宜，一个季度才一千块。
她这种连病都生不起的人，住那种每季度一千八的房子，果真还是太奢侈。
脚下是下水道的水泥板，因为不平稳，所以响声很大。身后也是跟她相同节奏的响声，她狠心不回头，快步走回家，走进屋子里找了冰水大口大口的喝。
外面并没有人敲门。
容青可躺在床上看见窗外有很大的月亮，外面静悄悄的，果真是太晚了，连隔壁的电视声都听不见了。时间与她恶意的对峙着，她手中没有任何取胜的筹码。终于她从床上爬起来连鞋子也没穿就往外跑。
门栓的摩擦捻着神经，门外没有人，整个胡同里都洒满了静悄悄的月光。时间静悄悄的嘲笑她的自作多情。容青可黯然的盯着脚下一大片影子，她知道小镜再也不会来了，而她也不会再回头。
"你在找我？"
"......"
苏镜希从邻居家的门前走出来，往前走一步，她便退了一步。两个人不过是几米的距离，又恶意的对峙着。突然，容青可转身关门，苏镜希叫着她的名字冲过来，她发狠的关门，等她发现苏镜希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才大梦初醒般的松开。
他扣着手腕蹲在地上，低低地抽气。
"小镜......"她小心翼翼的，"都是你自己冲过来的......"
苏镜希蹲在地上，披了满身的月光，她又担心的叫了一声，蹲在地上的男生突然站起来抱住她。容青可刚要挣扎，他的力气却放小，将她抱着她靠在墙壁上。小镜身上有干净的肥皂的香味，温暖又干净的味道。
"为什么我们会分手？"
"......"
"你不过仗着我喜欢你，无条件的相信你，所以才能这么理所当然的折磨我。"
"......"
"你有什么好的，又懒又坏，我做错了事情你就骂我，你做错的事情也怪在我头上。我对我一点也不好，你只是仗着我喜欢你。等我付出真心，你就不要了。"苏镜希的手臂又收紧，用力的勒紧她，"可是我给出去的东西，我不会收回来的！"
容青可有一种快被他勒进身体里的感觉，窒息的感觉也随之而来。原来男人和女人的力气根本是没办法比拟的，她已经领教过了。无论是哭着求小镜住手的时候，还是被人揪着头发的时候。
容青可神经质的痛起来。
其实小镜还是那么的温柔，在最愤怒的时候，也没有弄伤她。
苏镜希感觉到她的不安，失望的退开一步别开眼，刚才的拥抱只是虚伪的想象一般，他淡淡的，像一个如玉的君子："既然你都不稀罕，我也不要了，你就放在地上踩烂了吧，反正也没人稀罕。"
小镜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小镜可以爱得很认真，甚至因为爱情可以忍受着偶尔的背叛，做出软弱可欺的模样。可是他也是有自尊的，假如连最后的自尊都没了，他不知道这场恋爱里，他到底还剩下什么。
容青可盯着地面，仿佛那地上果真有被踩碎的一颗血淋淋的心。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以后他会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课间操容青可在美术室门口巡查的时候，突然晕了过去。美术老师裴羽恰好洗调色盘回来，忙把她送到医务室。她一睁眼就是白茫茫的天花板，身边的裴羽像个大男孩似的跳起来："林校医，容老师醒了！"
穿着白色大褂的年轻校医抄着口袋走过来，林大校医脾气差是公认，若是因为打架进来的，肯定被整得鬼哭狼嚎的，一辈子都不想再犯错。今天他的脸色也很难看，皱着眉问："容老师，你最近到底在做些什么？严重营养不良，看你那眼睛也是没休息好，气色那么差。你前段时间头部才受伤，去医院复查的病历给我看看......"
"我没去复查。"
"......"林校医的脸都有种想撕人的冲动，"你这是慢性自杀。"
"对不起，我最近比较忙。"
"学校里有那么多工作吗？"
"不是，其实我在调查一宗凶杀案。"她回答的很认真。
"容老师，你还不如说你失恋的可信度高一点。"林校医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嗯，我也失恋了。"她皱了皱眉。
"......"
容青可见林校医那副快气绝身亡的模样，忙逃了出来，这个医生疾恶如仇还真不是名不虚传。那位裴老师满脸幸灾乐祸的笑着说"我们林校医还真有正义感啊"，还耍宝的做了个动作说"容老师，我刚才真怕他代表月亮消灭你啊。"
容青可笑得不行，这个裴老师也真有意思。他也只陪她走到美术室，容青可去办公室批改作文。初中学生的作文有的已经很成样子了，班上有个女生很漂亮，不知道学校里有没有人选校花。
那个十四岁的女生的作文本上写着：我并不是不爱你，而是没让你知道而已。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是上帝吗？如果你真是上帝，看透我的心，那么你现在就不会瞪着你的大牛眼责怪我不爱你。你会珍惜我，会想哈巴狗一样的讨好我，发誓永远爱我。所以我只能说，我为什么要爱你，你******以为你是谁啊！
容青可叹了口气，写上了评语：相爱的两个人就像两只刺猬，一边拥抱，一边互相伤害。
中午在食堂很苏念冤家路窄，她本想径自走过去，却被苏念缠住："老师，你怎么吃这么点？"
"你快点走，我保证我把盘子都吃下去。"
"那我更不能走了。"苏念在她面前坐下来，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可可，我会补偿你的。"
若是以前，容青可肯定附送白眼无数，甚至会拿饭盒揍人。可是她只是呆呆的看着他。面前唇红齿白的男生太可怕了，这根本就不是爱，只是一种掠夺和占有。她匆匆扒了几口饭，经过医务室时又被林大医生拽了进去。
"吃饭了吗？"
"吃了。"
"再吃两个鸡蛋。"
"啊？"
"我看见你在食堂打的菜是苦瓜炒蛋和土豆丝。"
"谢谢。"容青可有点受宠若惊。
"放学后再来一趟，我给你开点维生素。"林大校医凶是凶，不过是个好人。
"嗯。"她忙应着。
放学后容青可直接去了医务室，林校医在忙着，有个少年坐在凳子上鬼哭狼嚎，林大校医冷冷的嘟囔着："有本事别叫啊，上次打架那一嘴怎么没咬你脖子上？"
少年一边嚎一边喊着："哎呦，林大，你轻点儿啊，我下次不打了还不成吗？哎呦，疼死老子了！"
这时林校医看见容青可站在门口："哦，容老师。"
少年好奇的回过头。
下一秒，少年面色惨白，也顾不上还在擦药，没头没脑的往外冲。容青可喉咙里发出的哀叫声像是小兽最绝望时的悲鸣。她扑到少年身上，手脚并用的攀着他，少年也尖叫着用力推她，容青可的眼睛快要瞪出血："拿命来吧！"
很久以后，容青可想到这个下午，她抓住了那个少年，就等于放弃了她自己的人生。
那一瞬间，她的脑子是清醒的，什么未来，什么幸福，什么都不重要了。失去的东西永远都不可能一点一点的拿回来，她就是这么冷血，宁愿赔上自己。
与小镜幸福的依偎在一起看电视的画面，像泡泡一样，她贪婪地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一点，"啪"，破了。
小镜，我爱你。
小镜，再见。
三年前的凶杀案，当年的卷宗是抢劫误杀，至今没找到凶手。而这个叫黄子衡的少年当年才十三岁，容青可没有证据，即使有证据未成年犯罪也不够死刑的。她必须搜集证据，把其他的凶手揪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黄子衡觉得眼前这个打量她的女人，如果自己不说出实情的话，那么她杀了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
她就像是地狱来的不死的怨灵。
所以他什么都说了。
当年他跟着几个兄弟去S城"办事"，其实是要吓唬吓唬一个叫叶橘梗的女孩，因为那个女孩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其中有叫地龙的混混很胆小，去哪里都带着刀子撞胆，那个女孩的男朋友冲过来，然后地龙惊吓之中就捅了他两刀。
当时黄子衡年龄还小，纯粹是跟着去玩，他们去"办事"，派遣他去买烟。结果他买烟回到了宾馆才知道他们杀了人。不过这件事很快便被某个大人物悄悄的摆平了，很干净利落，他们躲了一阵也就风平浪静了。
在听到这个答案之前，容青可还以为弟弟的死只是个意外。
毕竟他从不树敌，而且那几个小混混一开始想抢劫的是叶橘梗。她实在想不到叶橘梗那种人能得罪什么大人物，而且是可以把杀人命案都摆平的大人物。这根本就是一个阴谋，她觉得心都凉透了，整个人空荡荡的。
"你打算怎么办？"林校医同情的看着她，可是谁需要同情。
"什么怎么办？"
"首先这件事和黄子衡那臭小子没关系，你若是追究，也只能追究他的故意伤害罪，可是他现在是未成年人，顶多教育几天就放出来。而那些真正行凶的人，他也不知道在哪里。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发生了人命案子，还是不要来往比较妥当，以免东窗事发被拖下水。"
"我明白。"
林校医笑了："那就听我一次，放弃吧，相信好人有好报，让死者安息吧。"
"如果死的是你，我会让你安息的。"
"你说话可真老实。"林大校医笑得更好看了，轻声说，"我喜欢。"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走过来，将她封在桌子与怀抱之间。容青可挑了挑眉，猛然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空荡荡的医务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如今眼泛桃花的校医正凑在她面前数她的眼睫毛，喷涌而出的热气让她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林校医，这里是学校。"
"你还知道这里是学校啊，我还以为你忘了呢。"林大校医收回手臂，"你现在满脸都是想要杀人灭口的表情。"
容青可终究是敌不过这么个喜怒无常的男人，吓得落荒而逃了。在校门口并不意外的看见苏念，他看着四下无人，便拉住她的手。苏念的手微微的凉，而她的身体里像燃了一把火，连手心里都发烫。
她并没有甩开苏念，就乖乖的让他牵着。反而是苏念觉得不安，悄悄观察着她的侧脸，希望从上面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乱七八糟的疲惫。她最近一直都很疲惫，苏念觉得这是失恋的人普遍有的症状，他家里也有这么一只活死人，所以他并没有在意。
而今天是不同的，容青可的脸上除了疲惫，还有隐隐的绝望。
苏念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只能将她的手再握紧一点。借着黑色的树影，他们就像一对普通的情侣，偶尔有同校的学生经过他就把她推到墙根边上。容青可就任他折腾，眼睛看着他，眼神却是飘忽的，像是想着另一个人。
苏念怔怔的看着她，突然把她推到墙边上，狠狠地吻下去。容青可一动不动的任他吻了半天，最后苏念抬起头来，眼睛里都是泪水。
容青可叹口气，笑着抬手去帮他擦眼泪："小念啊，你想亲我就让你亲，你想抱我就让你抱，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任何事情我都可以配合，我变乖了，你怎么还是不高兴呢？"
"......"
"你也觉得无聊了，对不对？你只是想看见我这样的老女人对你言听计从的样子，用我来刺伤你家那个讨厌的哥哥。可是如今真的达到这个目的了，你才觉得其实玩弄我这么个老女人一点意思也没有。"
"......"
"小念，要不要今晚去我家，然后明天再去刺激一下你家哥哥。不过小镜现在应该也恨死我了吧，你怎么做也没有用了。"
不是的，根本不是这样子。
我喜欢你啊。
可是苏念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只是倔强的瞪着她，流着眼泪。也许一开始她的确有这样的打算，可是后来他只是想跟她在一起而已。只是无论怎样，她都是把他当一个孩子，六年的时间如同一条暗潮汹涌的长河，把他隔在她的世界之外。
无论怎样，她的眼睛里都没有他的影子，她能看见的始终都不是他。
苏念回到家，母亲在煲汤，父亲在客厅里看报纸，两个人原本在谈论着什么，见了他马上就换了话题。家里的气氛还是小心翼翼的。他径自去跑去苏镜希的门前，敲门喊："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小念！"母亲喊他一声，"你哥哥刚睡下，你吵什么？"
屋子里静悄悄的，苏念干脆把书包往地上一扔，开始用脚用力的踹门："你出来，你快给我出来！"
父母都劝不住他，拖着他往楼上走，苏念像头小狮子一样挣扎着。苏镜希的门这时猛得打开了，原本就漂亮的黑眼睛，显得更黑了，却没有光泽，像黑洞一样幽幽的盯着他。
"我告诉你，她跟我在一起了，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她离开你就是因为我，你还相信她吗！你早就知道了，你就是自欺欺人，还以为自己很忠贞！你其实早就不信了吧，你现在每天在外面干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因为我也在找那几个人！你以为你这么做她就会感动吗！你怎么那么幼稚！你脑子进水了吧！怪不得她不喜欢你了！......"
母亲已经吓得开始流眼泪，父亲紧紧地从背后抱着儿子，防止他冲上去跟小镜打起来。这一席话说完，父母也就明白的差不多了，只觉得震惊加造孽。
苏念闹得太难看了，以前的冷静和稳重全不见了，他似乎受伤了，所以他也想更沉重的去伤害别人。
苏镜希低着头，过了半晌才咬牙切齿的说了句："随便你们！"
说完就重新甩上门，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周末春绯像往常一样打电话过来，偶尔还能听见夏森澈在旁边问着"要不要吃苹果"之类的话。婚礼半个月后在S城举行，没有很多人参加，在一个小教堂里在朋友的见证下进行。
苏镜希在电话这端长久的沉默着，不知道就怎么有点嫉妒了。说了句"恭喜你啊"，口气是酸溜溜的，连春绯也听出来了，笑着说："听你这口气，别人还以为你的女朋友要结婚了，新郎不是你呢。"
"嗯，这么说也差不多。以后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小镜，我已经知道了，其实我早就觉得她不适合你。"春绯想了想说，"她跟我们不是同一种人，她那个人......"苏镜希没说话，听见另一端的电话里又换成了夏森澈的声音："小镜，到时候记得提前过来吧，记得带点那边的特产过来，春绯喜欢吃。"
不愧是夏森澈啊，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再不好的，也是他选择的。他已经不难过了，只是恨她。
苏镜希起身打开电脑，登陆前些日子买的游戏帐号，好友里的那个叫"梧桐雨"的帐号名字正亮着。他自然知道她在哪里，跑到游戏里那个叫"天之城"的地方，有一片悬崖上开满了花，头顶便是浮云，很是美丽。
『私聊』飞天：又在看风景啊。
『私聊』梧桐雨：嗯。
『私聊』飞天：你前些日子说的那几个人找到了吗？
『私聊』梧桐雨：没。
『私聊』飞天：我可以帮你找啊。
『私聊』梧桐雨：不用。
『私聊』飞天：这样吧，你在游戏里嫁给我，我就帮你怎么样？
『私聊』梧桐雨：别烦我。
这个飞天因为是同城的，所以她加他为好友，就是想打听一下阿风的消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从那以后这个飞天没事便跟她说两句话，都是不咸不淡的。容青可从网吧出来被日光晃花了眼。
没想到遇见陶林织，她和一个女生有说有笑的站在公交车站牌前，胳膊上挂着商场的购物袋。陶林织看见她，表情就变得有点可怜，和叶橘梗看见她的表情差不多。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什么样？"
"可可，我听班长说你找他借了一次钱，我去你家找了你两次，家里都没有人。"
"我搬家了。"确切的说是房东把她赶出来了。
"可可，你一定有事在瞒着我。"
"我没有瞒着你，因为根本就不关你的事。"不等陶林织再说什么，她忙上了公交车。阿风他们经常去的还有一家网吧，黄子衡也只敢说那么多。林大校医说，大不了把黄子衡扔局子里，见了警棍什么都说了。容青可摇了摇头说，算了，他也只知道这么多了，况且他还有个姐姐。
没想到这一趟没有白来，他们大概觉得风声已经过了，其中一个闯进她家里的男人在网吧的包厢里玩游戏，怀里还搂着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浓妆艳抹的女孩。两个人玩了半晌游戏，男人便带那个女孩回了家。容青可敲开门，男人想到那天她凶狠的样子，不自觉的也有点发怵。她，她还真是阴魂不散。
"你想干什么？"
"我不为难你，我只是想打听点事情。"容青可心平气和的说。
"什么事？出卖兄弟的事我可不干，大不了你打电话喊警察来抓我，交点钱就出来了。"
"你知道王陵公墓92号的事吧？"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是他姐姐。"
"我不知道。"男人并不想惹事，"我说真的，他们早就散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家在哪里，你不说，我就一趟一趟的来，来到你肯说为止。"容青可阴恻恻的笑，"除非你杀了我。"
说完她扭头便走了，留下满脸死灰般的男人。
找到那个男人容青可反而就冷静了，她也想着这群人既然敢杀一个，说不定就可以杀第二个。她写了封遗书放在QQ信箱里，设置了十五天后发送到陶林织的信箱里。犹豫了半晌，又写一封信，发送到苏镜希的邮箱里。
做完这一切，她躺在床上睡着了，梦里漆黑的沼泽地里，有人握着她的手，声音又软又轻："别怕啊。"
"嗯。"她在梦里这么回答。
次日是礼拜天，她答应了叔叔婶婶回家吃饭。早上叔叔打电话过来，说是吃饭的地点改在了君悦酒店。她吓了一跳，那种贵得要死的地方，难道叔叔买彩票中了大奖。
电话的另一端喜滋滋的让她打扮一下再过来，也是，去那种地方吃饭穿得太寒酸，说不定狗眼看人低的服务员连门都不让她进。
她最贵的衣服是一条四百块的白裙子，还是小镜给她买的。他赶到君悦酒店，见到叔叔婶婶也是一副精心打扮过的样子。酒店里除了叔婶还有一对中年男女，最后那位衣冠楚楚的男人，她是认识的。
这个阵仗她一看就明白了。
"林校医。"
"容老师。"
"原来你们认识啊。"婶婶说，"真巧啊。"
叔叔也跟着附和着"是好巧"，一桌上其乐融融的，只把她当作傻瓜。相亲的聚会的内容无非就是打听对方的年龄工作，她埋头猛吃，偶尔附和两句。林校医倒没有任何不耐烦，笑眯眯的听着叔婶说自己有多懂事多懂事。
那种感觉就像要把一只土狗当作哈士奇卖出去，她只是默默的吃着饭。
这顿相亲饭是没完没了的，吃过饭又要换到楼上的包厢喝茶，这时容青可接到了叶橘梗的电话。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是哭。她心里"咯噔"一下："橘梗，慢慢说，怎么了？"
"小镜被抓进警察局去了......就是上次打伤你的那些人......小镜用烟灰缸砸了其中一个人的头......现在在医院里还没醒过来......"
林校医发觉她的不对劲，问了声："怎么了？"容青可一声不吭的握紧手机，说了句"对不起，我有急事"就往外冲，背后传来婶婶气急败坏的喊声。
容青可从来也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害怕。
听见橘梗那么说，她觉得心跳都快停止，慌得想哭，却挤不出一滴眼泪来。她当然知道那群无法无天的混混有多么的凶残，对付女人都毫不手软。他能把人打伤，那么他自己能全身而退么？
她觉得那种机会为零。
她从来没想过小镜看见包得像恐怖片女鬼一样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而这一刻她猛然感觉到，小镜那时是恨不得杀了那些人，恨不得替代她承受这些伤害的。
那次在公交站牌并不是偶遇，小镜也在偷偷的找那些人。而她受到惊吓下意识捂住头的动作，足以让小镜的心痛上一万次。
她从来都没想过，她只觉得离开他是好的。
可是在她身边，他会受到伤害，她离开，他还是会因为她收到伤害。
让小镜陷入这种境地的人是她，她这样的刽子手。
她赶到警察局，发现叶橘梗和苏家父母都在。苏阿姨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低着头握着丈夫的手不说话。苏爸爸转头问叶橘梗："就是这个女孩害得我俩儿子变成这样？"
叶橘梗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只能低着头。
"小镜呢？"
"还在里面做笔录。"
"他打伤的那个男人呢？"
"在医院里还没有醒过来。"叶橘梗顿了顿说，"小念也受伤了，也在那家医院里。"
"......"
"他替小镜挡了一刀。"
容青可不可抑制的全身发抖，苏爸爸瞪着她："你走，这里不欢迎你，都是你害的。"
对，都是我害的。
容青可走到局子外面，坐在台阶上看着天渐渐黑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苏家父母已经离开赶去医院。苏念的左手抓住了匕首，伤得也不轻。是啊，都是她害的。容青可将脸埋在膝盖里。
可是她也不想这样。
她突然站起来，在院子里隔着窗户一个一个的找，她好想看见小镜，哪怕看一眼，知道他还还好的，那就行了。其实她根本不抱什么希望的，只是觉得要做点什么。她无助的一间一间的找。
窗户的栅栏里是亮到惨白的灯光，苏镜希坐在窗户边，做笔录的警察把他带到这里房间，让他暂时休息。他看到容青可的脸，以为看错了，可是没有错，她扒着窗户，死死的盯着他，像是怕他突然消失了。
"小镜......"容青可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抖了，感谢上帝，"小镜......"
苏镜希的左臂上着夹板，唇边有青色的瘀伤，他冷漠地别过脸去。
"你走，不关你的事。"
"小镜，你这个混蛋，你就是个******混蛋！"容青可把手伸进去，他冷冷的看着她伸进来的手，还有开始流泪的脸，她说，"小镜，你傻不傻啊，我都说不要你了，说烦你了，你还做这些事情干什么！你算什么啊！你以为我会感动吗，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你简直就是犯贱！你知道我今天去做什么了吗？我去相亲了，那个男人是我们学校的校医，他家里很有钱，他爸爸是开医院的，比你家过得还好啊。你做什么都没用，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看见了。"苏镜希看着她的脸，一双黑色的温润的眼睛，安静得可怕，"你搞错了，我并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以前的女朋友，我以前爱的那个女生，不是你。你可以走了，你在这里，我看着也心烦。"
"等你放出来我就走。"容青可用额头抵着窗台，"你非让我欠你的，你真狠心啊，小镜。"
"你不明白，你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的。"苏镜希敛下睫毛，"你现在应该在苏念那里，他的伤比我的重。"
"我不去，让他死了吧！"她气得大叫。
"是不是在他的面前，你也是说让我死了吧？"
容青可呆呆的看着他。苏镜希突然暴躁起来，扑到窗边揪住她的领子往身边扯，她仰望着他，隔着贴栅栏，苏镜希俯身吻住她的嘴唇。失而复得的欣喜顿时席卷了她，容青可搂住他的脖子热烈的回应，是小镜的清新的凌洌的气息，像初夏的薄荷草。
过了半晌，额头抵着额头，他望着她含着眼泪的眼睛，忍不住也流泪了。
"你以为你留一封遗书和一封信在邮箱里，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去死了吗？"
容青可震惊的看着他。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可以很容易的侵入别人的电脑，别说是你那幼稚的QQ邮箱的密码。"苏镜希恨恨的看着她，"你以为你留下那么一封信，说让我以后找个好女孩恋爱，我就会听你的话吗？你以为你是谁啊？"
"......"
"与其你被他们杀了，还不如我杀了他们。"苏镜希闭上眼睛推开她，"可可，他们给你的伤害，我还回去了。如果我不这么做，我一定会恨死我自己的，所以这根本不关你的事。你不需要内疚，你走吧。"
容青可哭着摇头："我不走，你别想赶我走！你这样算什么啊！"
苏镜希低着头，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决意不再理她了。
容青可像是陷入一场冗长的噩梦里，是的，这根本就是宿命，她甩也甩不掉的。她不能把小镜害成这个样子就拍拍屁股走了，哪有那么理所当然。况且，她爱他。她为什么要让自己爱的人，那么痛苦呢？
"小镜，我不报仇了，我什么都不管了，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走开，你还要怎么样？"苏镜希忍无可忍的看着她，"你以为我是狗吗，你不要就一脚踢开，你想要了就过来哄哄。你抛弃我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以为我还会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吗？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算什么东西？"
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算什么东西？
容青可闭上嘴，静静的看着苏镜希的嘴巴一张一合。
--"滚！"
梦境里温柔的声音还那么清晰。
"别怕啊。"
"嗯。"
她的手心一片虚无，身体在沼泽里慢慢的陷下去，得不到救赎，黑夜唱着死亡的赞歌。最后的那个说要保护她的人说了什么呢？
滚。
她顺着墙根慢慢的瘫下去，朦胧中，只听见有人撕心裂肺的喊着自己的名字。
那个人又是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