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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城市的高楼里每一个窗户里映出暖暖的光,她甚至不敢幻想有一天,也有这么一盏灯是为了等自己回来。

这年的初雪落在腊月初八。隔壁的阿婆在家里熬腊八粥,若有似无的米香从窗户缝里透进来,再配上阿婆用软软的江浙口音和老伴聊天,很是温馨。

容青可裹着毯子缩在床上,租来的房子四面透风像个天然的冰室,她身体再好也经不起冻,惨兮兮的抱着纸盒子擦鼻涕。她打工的奶茶店没熬过这个冬天,游乐园也是淡季,家长不愿意带小孩子出门,于是园长取消了卡通动物合照的节目。

这果真是传说中的祸不单行。

她连爬起来烧热水的力气都使不上来,勉强用冰水送服了药,又钻进被窝里一阵冷一阵热的犯迷糊。恍惚中仿佛听见有人敲门,过了许久又听见有人进门。整个人病得太厉害了,眼皮沉得要命,可是清晰的感觉到有人帮自己用热毛巾擦脸,往被子里塞暖水瓶,又喂了热水。

很暖和。她舒服得直叹气。

听着耳朵边的忙碌的脚步声,容青可渐渐的睡着了,一睁眼已经是深夜,玻璃上冻出缱绻优雅的冰凌花,客厅里有灯光映进卧室,她走出去,看见好友陶林织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一边咬薯片,一边看韩国新上映的偶像剧。

"你怎么来了?"

"你手机关机找不到人,今天也没去上课,我怕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来给你收尸的!"

"劳您费心,我还没活够呢。"

"瞧你这副鬼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挺尸呢,快回去躺着,我热腊八粥来给你吃。"

"你熬的?"

"陶大小姐亲自下厨,感动吧?"

容青可笑了笑,环视着整个房间,房子被打扫过了,脏衣服也洗干净挂在衣架上。她与陶林织认识七年,连她拿个拖把的样子都没见过,了然于心的啐了一口:"少跟姐姐来这套,是叶橘梗来过了吧?"

陶林织听见这个名字就烦,把粥碗往桌子上一摔,气呼呼的说:"要不是看在你病着,我就把她做的东西全都倒进垃圾桶里。我真不着知道你这个人脑子里哪根筋不对了,她每个星期都往你这里跑一趟,给你又是打扫卫生又是做饭的,装出一副赎罪的模样,看了就让人恶心。我就奇怪了,你看着她心里就不烦?你是从外太空来的吧?你有点人类的正常思维没有?"

容青可只是笑笑,她没力气跟她争辩,也不想跟她争辩。两年前的那场事故,她失去了最亲爱的弟弟容青夏,那是个特别讨人喜欢的男孩子,率真又可爱。真正和他接触过的人,很难不喜欢他,就像陶林织。

她与陶林织做了太久的朋友,认识了八年,做了六年的好朋友。而容青夏也叫了她六年小织姐姐,感情越叫越深。容青夏的突然离去,这让生活在阳光下的陶林织经历了一场暴风雨,悲伤积累成厚厚的尘埃,似乎将一切的惨痛都掩盖得无影无踪。

只有一个人能让陶林织觉得鲜血淋漓的痛。

那就是容青夏深爱着的叫叶橘梗的女孩。她无数次的想过,如果那个晚上小夏没跟她在一起就好了,或者死的是她就好了。叶橘梗或者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每次回F城就要来给容青可打扫房子做饭,任劳任怨的温顺模样。

对于她来说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太自私了,也许照顾容青可的生活会让她良心上得到安宁,可是每次见到她就像是伤疤被重新揭开一次,连呼吸都觉得疼。可是容青可偏偏那么平静,连眼神都波澜不惊。

有时候陶林织会觉得容青可未免太无情了,对于她来说,这种不接受也不拒绝的暧昧态度又算什么呢?

"我也不想跟你吵架,你还病着。"终于是陶林织退了一步,"你吃东西吧,反正不吃白不吃。"

"小织,你别想太多了。"

"嗯。"陶林织又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对着病人又吼又叫的,实在没什么脑子,"你也快点给我好起来,姐姐找了个好工作给你,你如果这周好不起来我就给别人啦,快到寒假了,这可是份儿肥差。"

"可别是什么内衣Show Girl,餐厅甜甜小女仆之类的,给我时薪一百我都不去。"

"你想太多了,是做数学家教老师啦!那家的家长就是要找个师范学院的学生,还要数学好的,我一下子就想到你了!随时可以去教,听说那小孩挺难搞,叛逆期嘛,那些做家教做滑头的家伙都不敢接,估计也就你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

"知道了,把电话给我,我明天就去。"

"你疯了,你还病着!"

"如果我再不找工作,我估计连生病的机会就没有了,直接饿死。"

"如果你缺钱......"

"我不缺。"容青可打断她,"今天你睡沙发,别想跟我挤!"

年轻人的身体就是能经得起折腾,前一天还起不了身,第二天就活蹦乱跳的。上午去学校上了课,又被学妹拉着去参加了社团活动,下午联系了学生家去熟悉环境。

公交车上的暖气让人昏昏欲睡,前一天的薄雪已经完全融化成了水,风一刀一刀的将水雕刻成冰,马路像一面镜子,所有的物体都小心翼翼的移动。容青可被热气吹得全身发酸,比约好的时间晚了五分钟到达。

这是市内很高档的小区,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所以对家教才挑三捡四的,惹人讨厌。按照短信上发来的地址,是二栋的顶楼的复式,她按了门铃,几秒钟后看见一个女人的脸。

有钱人家的太太保养得太好了,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十六岁男生的母亲。容青可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不过想象中的母亲应该会淳朴一些吧。毕竟课本里的母亲都会拿着缝衣针在灯光下补衣服,脸上都是岁月雕刻的沟壑不是吗?

她点头微笑:"阿姨你好,我是容青可。"

苏阿姨也笑,把她拉进来:"快进来吧,外面多冷啊,先喝点热水吃点东西。"

"嗯,谢谢阿姨。"

"别跟阿姨客气,你和我儿子年龄差不多,即使以后不做小念的老师也要常走动啊。"

容青可只是笑笑,心里想着这阿姨真有意思,还那么"深谋远虑",看来那小鬼已经恶劣到一个登峰造极的程度。她便真的不客气了,吃了水果喝了茶,传说中的魔星才慢腾腾的,一脸不情愿的下楼。

从楼上走下来的少年有一双锐利的防备的狭长的眼睛。

容青可忍不住想起狐狸这种动物。

他叫苏念,资料上写得很清楚。也许是因为他表现出来的太强势,反而让容青可莫名的安心许多,听着苏阿姨像介绍对象似的说:"这就是你的家教容老师,你们好好相处,妈妈做点吃的给你们。"

容青可毕竟也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自从奶奶去世以后,她就开始打工。毕竟她要生活,即使叔叔和婶婶承诺会负担她的学费和生活费,但是寄人篱下的感觉并不好受。偶尔有一次撞见他们为了她的事情争吵,双方都尴尬,却也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她可以理解叔叔婶婶的立场,毕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即使收入不错,每一分钱还是为儿子攒着的。多了一个人在家里,要吃饭要花钱,总是不小的负担。所以她没有资格怨恨什么。

只有这种从小泡在蜜罐里的孩子,才有任性的资格。

苏念的房间有个很大的阳台,房间里铺着大片的白色土耳其毛毯,书桌很干净,看起来他并不是个爱学习的好宝宝。

"我带了一份试卷,先看一下你的程度,然后再根据你的程度订制学习方案。"容青可懒得跟他废话,她来就是教学的,可不是看他脸色的仆人。

"我都会,不用你教。"苏念也不客气。

"行,你把这份试卷做满分,我马上走人。"

苏念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神色,那张脸跟他母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下巴都尖得那么委婉。不过他的母亲可比他善良多了。他拿过试卷迅速的浏览一遍,然后不慌不忙的往下做。容青可拿了本书随意地往沙发椅上一躺,屋里暖气很足,又有抽干机,像被棉花包围着。这个家简直舒服到罪大恶极。在外面冻僵的身体慢慢的苏醒过来,额头上出了汗,酸软的身体变得疲惫,整个人又迷糊起来。

"喂喂......"

"嗯。"容青可觉得自己不过是迷糊了几分钟,眼前的人不悦地踢自己的脚,手里还拎着试卷,她不高兴的看着他,"你做完了?"

"要睡回你家睡去。"苏念更不高兴,没见过这么随便的家教,一点职业危机意识都没有,这里又不是澡堂,怎么满脸都是老人家泡澡才有的放松。

容青可昏昏沉沉的拿过试卷扫了一眼,苏念的数字写得漂亮又整齐,卷面很干净,解题的方式也很简洁直接,程度比她上高中那会儿差不到哪里去。她差不多要大笑了,怪不得这种学生没人敢接,即使是师范学院的学生,大多数人的程度也是滥竽充数,来到这里只有被羞辱的份儿。

"......啊,这里错了。"

"哪里?"苏念紧张起来,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又露出嘲笑的表情,"没错,是13,容老师,你确定你的成绩单不是抄出来的?"

"13当然是对的,可是你写的B呀。"容青可明显的没事找事。

"我写的是13。"

容青可笑了,那表情在苏念的眼里真是奸诈到可恨,她用那副吃过饭剔牙的口气说:"别忘了,小鬼,我是老师。老师批改试卷的时候,写不清楚的,都是错的。我不会猜答案,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你根本就是故意刁难我。"

"是啊,你不是也故意刁难我了?你可以让你妈说让我走人,成绩好还频繁请家教再羞辱走,这是富家公子的新游戏吗?"

"我......"苏念毕竟只有十六岁,面对容青可这种成年人的犀利,有时候还难以应付,立刻憋红了脸,"我不是玩游戏,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你可别跟我说,我是做家教的,又不是当知心姐姐。"容青可觉得头更昏沉了,浪费了一下午的时间被这小鬼耍了一通,她有点气不打从一处来。从书包里掏了感冒药,趁着有热水的时候吃下去,她收拾书包准备走人。

"你病了?"

"是啊,前一天差点见阎王,今天又被你这小鬼耍,真倒霉。"容青可啐了一口,毫不客气的回头警告他,"以后别出现在姐姐面前,姐姐很记仇的,说不定小宇宙爆发撕了你。"

苏念的眼神有点慌张,倒不是被吓到了,而是有一种类似愧疚的眼神。容青可的面上有一抹不自然的红,看起来在发烧。对她做了那么恶劣的事情,看她有气无力的出门,他不自觉的跟着。

苏阿姨在楼上看电视,见她下来迎上来说:"小可老师,你先坐着,我去给你盛碗乌鸡汤喝。"

"不用了阿姨,我得走了,还有事。"容青可似笑非笑的说,"苏念很聪明,你不用为他担心。"

"那以后你就多费心吧。"苏阿姨说。

容青可没回答,也不想再多纠缠,点点头推脱了她的挽留。走进电梯的时候,她这才觉得整个人像被拆掉重组,痛得要命。电梯里出来的时候,她差点跟一个人撞个满怀。

"对不起。"来人先道歉,接着又"咦"了一声,便站着不动了。她摆了摆手,绕过他,电梯门又关上了,她不自觉的回头看了看电梯去的层数,是她刚才走出来的顶楼。

本来是普通的感冒,因为没及时就医而引起了中耳炎。容青可耳朵痛得要命,受不得一点冷,只能躲在被窝里咬牙切齿的诅咒那个耍人的小鬼出门被鸟粪砸到。她将自己包得像个粽子坚持去上课,还要留意招工信息。

也许是因为她生病的缘故,叶橘梗每天晚上都过来照顾她,因为讨厌看见她,陶林织便不来了。

"今天好一些了没?想吃点什么?我买了很多的菜,不过你还是喝点汤比较好。"叶橘梗将声音放低,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笑着,半月形的眼神垂着,长发乖乖地束在耳后,习惯性的微微缩着身体,像一只待宰的兔子。

"你不用每天来的。"容青可说。

"哦。"她低头绞着手指,以为她不想见到自己,"我......我还是下午来吧,我把东西做好,你热了就可以吃。"

"我不是这个意思。"容青可抱着水瓶,连心都被暖热了似的,"你没必要这么照顾我,我没那么柔弱。如果是为了小夏而想照顾我,那就免了。如果小夏知道他的宝贝对我像照顾皇后一样,估计会考虑把我带走。"

叶橘梗受宠若惊地抿着唇:"没关系,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你不用陪你男朋友吗?"

"他最近有演出,挺忙的。"

"哦,那你不用读书吗?"

"我们学校已经考完试放寒假了啊。"

容青可说不出什么了,叶橘梗看起来柔弱,有时比谁都固执,黏糊糊的一坨外星生物,打不死,嚼不烂,扯不断。她能明白堂弟为什么会那么死心塌地的喜欢她,跟这样的女生在一起,任何人都会得到幸福的吧。

那么她自己呢?

一直一直这样勉强自己的她,觉得幸福吗?

她一点都不喜欢叶橘梗,甚至恨她,所以对她的感受也懒得去深究。她并不像陶林织那样讨厌看见这张无辜的脸,因为她知道,叶橘梗只要看见自己,就会想起容青夏。即使让她被负罪感和痛苦缠绕着,她也不愿意让叶橘梗忘记容青夏。即使她有了要好的男朋友,有了向往的生活,而她始终要背负着另一个人的爱往前走。

有了叶橘梗的照顾,她的身体很快便好起来。

在学校里看见陶林织,还是一副"你没死呀,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去烧纸呢"的表情,交到这样的损友真是报应。几天下来不停的考试将人榨成人肉干,陶林织幸灾乐祸的问着:"你不会挂科吧?"

"你担心你自己就行了。"容青可想了想说,"看在我大病初愈又生活落魄的份儿上,请我吃饭吧。"

"没问题,姐姐请你吃食堂。"

"也没指望你请我吃海鲜。"

陶林织嬉笑着,一把勾住容青可的脖子勾肩搭背的往食堂走。刚走到食堂门口就看见一蹲门神在那里守着。陶林织眼尖的看见了,惊叫一声:"乖乖,这么无孔不入,当自己是地下党员哪。"

这一蹲门神不是别人,正是一个月前荣升"前男友"的乔心。他比容青可小一届还在读大三,断断续续的交往了一年多。大二时追容青可时喊的口号是"女大三,抱金砖"。陶林织乐得快疯了,也亏他能想得出来,人家那个"女大三"是大三岁,不是大学三年级好吧?他金砖是没抱上,倒是处处吃瘪。

容青可真的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情人,温柔体贴小鸟依人这一套对她来说只是传说。如果说一开始乔心劈腿是因为寂寞,那么后来便是示威,甚至是肆无忌惮了。容青可习惯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总有不想陪他玩的时候。

"乔小心,你在门口乘凉吗?我们不打扰你啦。"陶林织笑嘻嘻的说。

"学姐,我想跟容青可单独谈谈。"乔心挡在前面。

"不行,小可说她没什么好谈的。"陶林织发挥她的损功,将容青可护得死紧,"你也别烦她啦,不是姐姐说你,你毛没长齐就学人家劈什么腿啊,这下倒好,自己在船上凿个洞,你还真是破釜沉舟呢你!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但是你已经避免不了灭顶之灾了,别扑腾了,早死早超生吧。"

"小可,你再给我个机会吧。"乔心还在死搅蛮缠。

"我也想啊。"容青可笑了,"可是我的副驾驶座就一个位置,你走了,别人就坐了。我旁边有人了。"

"是啊,是个比你还年轻漂亮的弟弟,我们家小可最爱正太,你老了。"

趁着乔心在原地呈雷击状,陶林织迅速拽着容青可开溜。这下食堂也不去了,吃饭地方换成了学校外面的自助火锅店。容青可撇了撇嘴说:"陶林织,你也太过了啊,什么最爱正太,还让我做人吗?"

"你家教的那个孩子听说长得不错啊。"

"那才十六岁啊,我可没兴趣摧残祖国的花朵。不过你也别提了,提起他我就一肚子火。"

"有那么难搞?"

"长得挺乖,其实是个顽劣分子。"容青可不想多提闹心的事情,"算了,不说了,还是给游乐园打电话问问春节期间有没有工作可以做吧。"

对于容青可不想多说的事情,陶林织也不敢再提。如果仔细追究起来,烦心的事情就太多了,倒不如活在当下随遇而安来得实在。两个人吃过午饭,容青可便被陶林织拽着去商业街看什么cosplay秀,因为有她喜欢的动漫人物,那个COS社团本身也很有名,她嘟囔了很久。

容青可平时不看动漫,热衷于搜罗恐怖片,她唯一的收藏就是很齐全的国内外正版恐怖片的DVD。

坐公车转了两站,商业街最繁华的第七个街口,有个咖啡厅叫"第七个街角",倒也明朗好找。她与陶林织走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服务生很客气的说:"不好意思,今天人太多,没位子了,如果是来看秀的,可以坐在休闲区,不过秀开始的时候,不可以走到台前,因为会挡到其他人。"

陶林织失望得脸都皱起来了,如果坐那么远,连脸都看不清楚,还有什么意思。容青可搂着她的肩膀说:"算啦,下次我们提早来吧。"

"下次又要等两个星期,而且我喜欢的那个coser'大蛇丸'也不一定会来。"

容青可看见好友垮下去的脸,也有点不好受,心想着如果自己不慢吞吞的,说不定不就会出现这种事。难得有这种自责的心情,她想着要不要干脆厚着脸皮去请求拼桌,却听见有人犹豫着她的名字:"容......容青可!"

陶林织听见这个声音就竖起全身的毛,像过敏反应似的,脸马上就电闪雷鸣的,活生生的雷婆上身。她几乎是反射性地勾住容青可的脖子,对着声音的主人横眉立目的。

容青可不意外在这里遇见她,毕竟这家店子的老板是叶橘梗的好朋友,也是叶橘梗朋友妹妹的男朋友,还是自己死对头的好朋友。

也许是城市并不是很大,学校也就那么几个学校,关系就像蜘蛛网一样盘根错节。若能仔细追究,说不定全市的人都会沾亲带故的。

"嗯。"容青可冲她点点头,"你也来看秀吗?"

"我是陪朋友来看。"叶橘梗紧张得搓手,"今天生意太好了,我去跟纯渊说一声,跟我们拼桌好不好?"

"不用麻烦了,我们不看了。"陶林织扯住容青可,"我们走吧,这里昏天暗地的,是个不详之地。"

"喂,你不是唠叨了好久要看活的'大蛇丸'吗?"容青可压低声音,"别闹脾气了,看不到你回去不郁闷死。"

"我看见她直接就郁闷死了。"陶林织冷笑一声。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进叶橘梗的耳朵里。眼看着叶橘梗的耳朵都红了,使劲低头神经质地搓着手。这个情景很像两个恶姐姐在欺负倒霉的灰姑娘,出场的并不是灰姑娘的王子,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愤怒。

"橘梗,你在这边蘑菇什么呢?我跟你说过没有,别老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小镜。"橘梗回头笑了,"你去跟纯渊说一声,我们的聚会能不能转移到包厢里面去,反正我们看不看秀也无所谓。"

"我说不用了!"陶林织瞪着眼,"你当菩萨当上瘾了是吧?要不要我回去买个香案把你供起来?"

"喂,黄毛女,你说话客气点!"苏镜希像个护犊子的小刺猬,把橘梗护在身后,"你别觉得她好脾气就欺负她。"

"你在这里蹦达什么?人家男朋友都在那边没说什么,真是皇帝不急,急死你这个小太监!"陶林织毫不相让。

"要你管,看你单眼皮薄嘴唇,一副尖酸刻薄相,长着晦气的克夫脸。如果哪个男人被你看上了,那真是祖上没积德,活该这辈子倒霉被鬼催!"

两个人一言一语毫不相让。容青可反而觉得这么护着叶橘梗的苏镜希也蛮可爱的。容青可对记人的长相这种事情,明显得不擅长,可是苏镜希的脸她却记住。她以前和苏镜希见过一次,也是远远的对视了一眼,所以认识共同的人,却是实在的陌生人。如今他似乎长高了一些,大约不到一米八的个子,身材比例很好,生了两条让人嫉妒的长腿。他处在一个浅浅脱离少年的模样的蜕变期,和上次见到的人比起来,丰满的双颊的线条变得平滑流畅,像是有巧手的工匠细细打磨过,连略圆的眼睛也眼角开得狭长。唯一不变得是蝴蝶翅膀似的睫毛不停纷飞着,让她觉得特别有意思。

她想了想,决定逃离这个战场,干脆扯着低头一言不发的叶橘梗往角落里那个不显眼的位置走。圆形的沙发坐着黑发的男子,反光的镜片让他有种不可侵犯的距离感。叶橘梗没有坐在他身边,或许因为看见容青可,所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个灵魂就越发的清晰起来。

安阳纯渊冲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伸手将乖兔子一样的女孩拉过去,紧挨着坐。叶橘梗只是埋低了头,看也不敢看容青可一眼。

容青可并不怕尴尬,安阳纯渊也不怕,都是脸皮厚的人。叶橘梗坐立难安了半晌,这时苏镜希和陶林织已经吵得差不多了,陶林织走过来拼命地灌着茶水,也不说要走了,只是呼哧呼哧地喘气。

"第七个街角"在两年前改成了动漫主题的咖啡厅,所以来的大多是年轻人。还未上场气氛就已经高涨起来。陶林织也忘记了刚才不愉快的事情,兴味盎然地评论着演艺台上出现的几个coser。容青可也不是很懂,只是觉得服装怪异,妆容夸张。她看了一会儿便索然无味的去尿遁。

出来时又看见一蹲门神,有着誓死保卫女厕所的架势,进去一个炸一个,进去两个炸一双。

"容青可,我有话跟你说。"苏镜希别扭地皱着眉。

"如果是因为叶橘梗,我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跟你说。我没有强迫她去我家做保姆,我的朋友讨厌她我也管不着,与其在我这里下工夫,你倒不如拿条链子把她锁起来比较容易。"

容青可看着苏镜希恍然的模样就觉得可爱,忍不住又去踩他的猫尾巴,"或者干脆你来照顾我,反正看着你比看着她舒服多啦。"

"容青可,你别再欺负她了,她又没对不起你!"

"她是不是对得起我,这要看她自己怎么想。"容青可笑了笑,没有丝毫的善意,"你如果有纯渊的一半聪明和手段,现在你就不会在这里为别人的女朋友跳脚,真是个单纯的男生啊。你不会连恋爱都没谈过吧?"

没等苏镜希猫一样晶莹的眼睛愤怒起来,她已经吹干手走回大厅里。cosplay秀的精华部分才刚刚开始,斜坐在宝座上的男子穿着白色的丝质长袍,腰间系了一根天蓝色的缎带。连同容青可这种对容貌没感觉的人都有种"男人长成这个样子让女人怎么活"的感叹。

"这个就是'大蛇丸'?"容青可问。

"这个人这么闷骚,又这么娘,是社团的社长'夜风',怎么可能是'大蛇丸',我们'大蛇丸'很MAN的好不好?"

"花痴。"

"总比你这种冰山美人强吧。"陶林织话锋一转,"我说错了,是只有冰山,你还称不上美人!"

容青可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不错,虽然不像陶林织那么白皙,却也细嫩柔软有弹性。租来的房子里面连镜子都没有,她并不觉得是生活必需品,所以也没有去买。晚上回家时的公车,她打量着玻璃上的人影,好像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倒也不难看。只是眼睛很大,睁大些就显得无辜又白痴,眯着就显得狡猾又锋利。

她忍不住笑了,真是一双会说话的,抢戏的大眼睛啊。

可惜里面什么都没有。

寒假期间的游乐场又重新开放了让游客与卡通人物合影的节目。这件个工作在冬天是个美差,夏天就难熬了,每隔半个小时就要脱外外套休息,以免中暑就亏大了。游乐园每周结账一次,钱虽然不多,可是来得也快。

容青可套着厚厚的白熊摆着幼稚的姿势和男女拍照的时,接到了苏念的妈妈打来的电话。内容是约好每晚八点到十点为苏念补习数学和英文,价钱就按照原来谈好的。电话挂断之前,她听见电话另一头的女人激动地说着,小念好像很服你,我们家小念就拜托你了。

这个感觉就像丈母娘来托付女儿似的。

有工作找上门她自然高兴得紧,只是不知道那魔星到底搞什么鬼,花钱每天让她去坐摇椅上晒月亮么?她倒是不怕他耍什么花招,最恶劣的挑衅她已经接受了,毕竟她容青可也比他多吃了六年白饭,倒是没什么好怕的。

下午游乐场收了工,容青可回家去换衣服,又联系好了同做家教的同学暂时借用教材。南方的冬天真的太冷了,夜色里蕴藏着沉甸甸的水,一点点的冻紧到皮肤上。城市的高楼里每一个窗户里映出暖暖的光,她甚至不敢幻想有一天,也有这么一盏灯是为了等自己回来。

她也有认真想过未来的样子。

大学毕业以后找个安稳的工作,有公积金和养老保险的那种。她懒得换地方,就在这个城市里买所房子,然后再养一只猫。关于男人什么的,也不是没想过。身边原本有个乔心,偶尔会用劈腿来证明自己的魅力,却是真的喜欢她的。而这种低劣的喜欢却是她根本不想要的,容青可与其在床上抱紧暖被,也不要抱着一个有着劣质香水味的身体。

所以只能每天走进家自己开门,没有人等她回来。

她也不奢望,毕竟生命里的不遗憾太多了,期待若太多,失望也会跟着变多。

容青可回到家打开门,满眼的灯光让她有点恍惚。很快得她便反应过来,应该是陶林织来了。叶橘梗才不会留在家里等她回来,那可是只任劳任怨做完家务就默默消失的田螺姑娘啊。

容青可隐约地闻到有点焦糊味,头都大了,忙往厨房冲:"陶林织你不会叫外卖吗,烧了厨房我可没钱赔,你想逼我去当人家二奶啊!"

厨房里的人吓了一跳,一个苹果掉在地上,滚了两下在她脚边停下来。那是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猫科动物的眼睛,黝黑湿润,带点闹别扭的窘迫。

"嗳,怎么是你啊?"容青可捡起苹果在衣服上蹭两下,咬在嘴里,"叶橘梗跑哪里去了?"

"我来代替她。"苏镜希的口气有点慷慨就义的意味,"以后我来代替她,所以你不要为难她了,即使她来了,你也要把她赶走。"

"啊?"容青可茫然的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我是说,我替橘梗赎罪,有什么怨气你冲着我来好了。打也行,骂也行,我绝对不还嘴。"

眼前的这个大男孩太纯真正直了,那双眼睛让容青可有点不敢去看。即使说得是卑微话,口气还是那么恶劣。在容青可看来,这种不加掩饰的恶劣也是那么的可爱。毕竟,同样坦然率真的眼神,她也只见过一个,而那个她最爱的弟弟已经不见了。

"你以后别欺负她了,也别再为难她了,她已经够痛苦了。"苏镜希继续自顾自的说着。那内容却渐渐的有点伤人了,容青可的眉毛越皱越紧。她没欺负过她,更谈不上为难,那么她的痛苦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让他觉得这个顺眼的男孩也讨厌得要命。

"还是那句话,你找条链子把她锁起来比较快。":

"我代替她,我说到做到。"

"随便你。"她懒得争辩,回卧室换了棉外套,出门时见苏镜希问着"这么晚你去哪里啊"。容青可懒懒地笑着,也没什么好脸色给他"我去卖身,不行吗"。

她做什么他当然管不着。走出门才觉得疲惫,在公交车上昏昏欲睡,总睡不醒似的。她记不清楚路,好半天才找到家门。

苏妈妈好汤好水的招待着,倒让冷淡惯了的容青可有点受宠若惊。苏念的书桌还是那么干净,世上就是有这样的孩子,天生聪明伶俐,皮相也长得好,就是性格讨厌。光那双狭长的狐狸眼盯着人看,就让人觉得讨厌。除了讨厌,她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你把这节的课外辅导书上的题目做完。"她觉得讨厌,况且又是个小了六岁的小鬼,自然连客气礼貌的样子都不必装出来,连对他的冷淡都是赤裸裸的。

"老师,你是不是该先讲几个例题呢?"他的表情也不太善良。

"如果你连例题都看不懂,这种程度的学生我也不想教了。"

"你没个老师的样子。"

"在要求别人之前,首先要看自己有没有学生的样子吧?"

苏念突然不说话了,容青可舒服地躺到摇椅上,像个老人家一样前后摇晃着,全身的筋骨都觉得舒坦。已经有未老先衰的趋势了,尤其在这么年轻的孩子面前。苏念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让容青可意外的,他翻开辅导书认真的做起题目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开始神经犯迷糊,墙上的老式挂钟突然响起来,回声冗长又沉重。

容青可被吓了一跳,睁开眼睛,苏念正坐在书桌旁盘腿看着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眼神里是有茫然的。

"你跟我哥真像。"他突然说。

"啊?"

"我哥跟你一样,无论我做什么,他都当作没看见,甚至眼睛里连厌恶的神色都没有。"十六岁的魔星苏念却说出了让人心酸的话,"我宁愿他讨厌我,也不愿意他对我视而不见,毕竟被讨厌也是一种情感啊。"

这种话怎么那么耳熟呢,容青可想不出在哪里听过。不过她不是知心大姐姐,这种事她一点也不想知道,也不好奇,更不喜欢当扩音喇叭。从这方面来看,她有潜质去国家保密局工作。

她本想着告诉他,自己是讨厌他的。但是鉴于这也不是什么让苏念觉得激动人心的好消息,也就选择闭口不言。楼下的门铃响起来打破了某种程度上的尴尬,接着便听见苏妈妈软软的声音:"小镜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晚?快点去洗手,阿姨盛汤给你喝。"

容青可站在二楼门口,苏镜希感受到视线抬起头。

两个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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