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清明节的前一天是四月四日，已经调任文市党办主任的范湖敲开了郑产良办公室的门，他提醒郑产良：“郑书记，明天就是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啦。
今天上午，我已经准备下两辆自行车放在楼下的门洞里，烧纸的一切物品也都备齐。咱们吃过中午饭，该给你母亲去郊外上香、焚纸去喽。郑书记，这件事情你没有忘了吧？你稍等，我这就去机关食堂给你打饭。”
按柏村人的习俗，清明节的前一天，是上坟烧纸、祭奠怀念先人的日子。
郑产良也按照这个习俗，在这一天给自己的母亲到文市郊外朝山西东南方向烧纸尽孝。这对于他来说十分得体：清明节的前一天为私祭；清明节领着机关干部到市烈士陵园奠怀先烈，为公祭。两不误两方便。郑产良的中午饭是很少回家吃的，办私事也从来不动用公车。听范湖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今天要做的私事，郑产良的心里很畅快，也很舒服。
中午饭后，趁午休的时间，郑产良和范湖一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往文市的郊外赶。下午上班前，他们必须按时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
对于中华民族来说，清明节是一年中的一个既新鲜也美好的节令。经过漫长的整整一个冬季的大冷寒天的委顿，清明节前后的阳光变得重新明丽辉煌起来。在风和日丽中，郑产良和范湖不一会已经骑车在文市的大街上……
在临近清明节这个节令的时日里，文市街道的主要干道两旁，各色树木柔软的枝条和新鲜的树叶已经日趋繁茂，已经遮住了街道的天空。然而，它们仍然是那么生气勃勃，那么一尘不染，那么昂扬向上。树木全部像昨晚刚刚重新萌发出来似的，尤其是棕树和椰子树，人走在路上顺着树干往上看，它们又高又直，像街上的电线杆子。浓郁的榕树下、蓬蓬勃勃的橡树下，到处是买卖摊位，尤其是水果摊上的橘子、荔枝和草莓，远远看去，是那么鲜嫩多汁，想一想如入口，一定是甜中有酸，酸中带着甜甜的那种滋味。
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下，文市这座边疆小城的一切都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到处是四通八达的公路网络，到处是忙忙碌碌的人们，到处是生动、诱人的场面。
人们已经随节令在换装，古板的老者还没有脱下冬令的夹衣夹裤，而年轻的大姑娘和小媳妇们已经在用她们穿着的五颜六色着意地打扮开自己，给城市增添了恰如其分的亮丽。
郑产良他们俩穿街而过，兴冲冲地已经来到了郊外……
郊外是另一番模样。抬眼望，一片一片数不清的翠竹密密匝匝长满了远处的斜坡，密得透不出气儿。竹子碧青乌亮的色泽，挺拔秀逸的枝节，特别是那又弯又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竹梢，给人以诗情画意的美感。山上、山下，坡前、坡后，处处飞花喷绿，处处莺啼燕语，处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那云雾一般红艳艳、粉嘟嘟、雪滚滚的各色果树的花朵，看上去就像天上的彩霞跌落到了这块西南国土上的天地里了……
郑产良欣赏着一路的美景，兴致高涨：“小范，不，范主任。你也不小喽，我对你的称呼从今天开始该改改口喽。你觉没觉得出时间过得太快呢？”
范湖的兴致也极好，他大着胆说：“郑书记，大学毕业后，我就来到了文市，一直跟着您，是您把我一手使用和提拔起来的。咱俩的情趣爱好、生活习惯几同一辙。咱俩今天是在私下里说话，我总觉得在你的身上很有李书记和他老家柏村人的影子。你的生活和工作作风不是有点像而是太像李书记了。没人时我真想喊你一声‘哥’。我的好哥哥，你以后还应该一直称呼我小范，我听着亲切，也能显现出咱俩关系的不同一般，让别人去品吧。”
郑产良对范湖的话不想苟同，他开导着范湖：“你说什么？你是说我的身上只是有柏村人的影子吗？好，这说明我还不行，还得继续努力，我必须真正做一个柏村人才好哟。你小子的鬼心眼还真不少哦。私下里你爱怎么叫我，我就怎么答应你，这样很好，我没有意见。在当前的大好形势下，你要把你一直在踏踏实实工作的精神一步一个脚印、谦虚谨慎地坚持下去；你要把你的才学和干练发挥到极致；你要把你无论遇到多么忙的工作都还坚持学习的韧劲保持不变。有这么三条，你今后很有可能还会有一个较大的发展。”
多年来跟着郑产良，范湖已经谙熟郑产良的一切，他清楚，郑产良给自己的评价和鼓励是出于真心，心里美滋滋的很受用。范湖兴高采烈地说：“郑书记，从今往后，你就给我压担子吧，我试着挑。有你的身传言教，我相信我会挑好的。”
郑产良猛然转换了他俩正说着的话题，没有好气地叹声道：“范主任，今天咱俩给我母亲烧香焚纸、磕头尽孝的事情，请你不要跟王主任讲。这一阵，她正在气头上，反对我今年还这么做。你可能不很知道，这几天，她跟我呕气呕得更加邪乎，动不动就拿我每年到郊外祭奠我母亲的行为说事，说我是在给一个汉奸婆娘当孝子贤孙，不符合我市委书记的身份；说我是假眉三道，有愧于李书记的提拔和教导。”
王欣欣在父母离休后，已经担任文市人民医院的外科主任多年。范湖知道郑产良所说的王主任是指她。范湖有些不明所以地说：“王主任这么样说你，确实有些欠妥当。你对你母亲的怀念之情是真实的。她是在城市长大的人，你的心情她不会体谅到。”
郑产良有苦说不出，他无奈地说：“倒也不是。这一次，市人民医院要调整院一级的领导班子，医院的院长人选市委已经研究过好多次，是因为我的把持她才没能担任成市人民医院的院长。她最近一个时期为什么一直跟我拧反筋、打擂台，原因就在这里。”
范湖的内心对郑产良的做法非常不服气：“郑书记，你这么做确实有些委屈了王主任。论人品，论技术，论组织能力，王主任都是佼佼者，我认为她应该是人民医院院长的不二人选。你拦着阻着绊着很不好，你这么做，是会直接影响到医院里各项工作的正常展开的。你经常好对各级领导干部强调，在提拔和使用干部的问题上，各级领导同志都一定要做到出于公心，只要是干才，一律不分亲疏远近，无论资历深浅，都要一视同仁地去教育、培养和任用，都要学一学历史上的祁黄羊。可是，事情轮到了自己的头上却行不通，在这方面你肯定有私心。郑书记，你不能因为王主任是你的爱人，怕别人说三道四就让自己的诺言落了空。说到底，你这是没有出于公心公道在办事情。”
郑产良说着漫不经心的话：“人家近些天对我不瞅不理，我拿她这个人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哟。可是，人家与别人的话倒不少。说，因为我，人家算是倒下了八辈子的血霉；说，因为我，人家的才干不能人尽其用地发挥出来；说，因为我，人家左右不是，连越级上告的权利都不能行使。人家说得一套一套的，我都快有些招架不住喽。”
范湖提醒着郑产良，他故意问：“前几年，我就听说王主任有两次能提升为副院长的机会，还不是因为你才没有被提成吗？郑书记，我说的这回事情有过吧？”
郑产良点点头：“是的。前两次的事情好打兑。头一次我跟她说，咱们的孩子们都还小，过两三年等孩子们稍大些，在生活与学业上有个好的基础咱再说。
她默认了，我也应付了过去。第二次，我又以同样的理由也说服过她，强调自己工作忙，顾不上孩子们的教育和培养，孩子们还很小、家里还需要有人操心管住孩子们的学业、孩子们才能有进一步的提高为托辞，又堵了她的口。这次看来总那么说不行了，站不住脚喽。孩子们上初中的上初中，上高中的上高中，各方面都有了一个说得过去的发展，我再挖空心思、漫无边际着说，理由站不住脚，理由不充分喽。”
范湖抱怨郑产良：“郑书记，市人民医院院长的年龄早已经超过了退休年龄，老院长的精力实在讲，已经很不能胜任医院的一大摊子行政领导工作，你不能一再让人家硬撑下去，你说是不是呢？再说，你也不能因为王主任是你的爱人，你就一而再、再而三地优柔寡断，让医院的院长位置确定不下来嘛，你说是不是呢？你要知道，医院的院长确定不下来，医院的领导班子就会一拖再拖得不到顺利的解决，这很不算一回事情嘛，你说是不是呢？我知道，市委组织部门和市府人事部门已经在医院做了民意调查，民意调查的结果已经很能够说明一个问题，医院的院长非王主任莫属。郑书记，你如果想从外地另觅合适人选，她们医院的医护人员首先不满意，那是通不过的，要给医院今后的工作带来很多消极影响。该到提拔人家王主任的时候了。你如果还持患得患失的态度，还只图个人形象，那是很不符合一名领导干部的用人原则的。”
郑产良耐心地听完范湖的一大篇夹枪带棒的话之后，他只能哑口无言，只好合腰蹬车疾驶，把范湖落在后面没命地追。追上后，范湖问：“郑书记，我的话错了吗？”范湖不等郑产良回答，又接着说，“好多有能力也适合在领导岗位上发挥作用的干部和其他同志，因为当领导的没能发现、庸碌于普通的岗位完结一生，那是人的悲哀。作为一名领导者，明明知道自己身边有适合作领导工作的同志，不能因为这个人是自己的爱人、怕别人闲话就偏偏不把她放到合适的位置上。郑书记，我们千万不能再做这种愚蠢的事情喽。邓颖超同志德高望重，不管是在民主革命年代，还是在刚刚诞生的新中国时期，她都是我国妇女界的佼佼者，但是，因为周总理的阻拦，她硬是没有能到合适的岗位上去工作。周总理逝世后，她才崭露头角。您看吧，她担任党和国家国家领导人的时间不会太长，因为她的年龄已经很大了嘛。这是个教训，我们必须吸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