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询问她工作进行得如何,我尽我所能地拖延,不让我妈先发制人,一直到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随之而来淊淊不绝的独白,给了我最需要的时机,让我可以把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盘算要如何因应她所发布的噩耗。终于,吉普车在穿过城市萦绕不散的飞机废热和柴油热气之后,转进一条很陡的下坡道,降落在郊区修剪整齐的草坪上。
我们住的那个小区叫做基多特尼斯,它是根据一个网球俱乐部的名字来命名的--不是根据一个年代久远的小村庄,也不是根据一条河,或是古代的印加坟场,而是一个网球俱乐部。早在20世纪70年代的时候,富有的移民就被一块块的柏油碎石地面,宜人的灌木,安全和门禁的改良所吸引前来,一直到最近,一个精英小区终于蓬勃发展起来:律师、政客、医生、工程师和外国人。无视于基多特尼斯位于山谷的西北边高地上,负责兴建的建筑师决定在那儿建造几座极大的公寓大楼。其结果是几丛白色防震的柱子,高高地耸立在烟尘之外,远看像极了一叠叠由方糖块搭起来摇摇欲坠的积木塔,站立在一浅碟肉汁里。
我们的大楼坐落在牢固的围墙里面,有武装的警卫看守前门。当我们的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他们会打开通往地下车库的巨大铁门。在我们刚搬进来的时候,我觉得这设计实在是既刺激又新奇,好像蝙蝠侠的蝙蝠车开进蝙蝠洞里,现在那里已经年久失修,不再有那种感觉了。
我妈高速地把吉普车停进我家的车位,啪地熄掉引擎,散热风扇大大地吐出一口热气蒸腾的叹息,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刚去采买家具,一张从热带雨林硬木切下来,经过精细抛光的椅子,置放在车子的后部,沉甸甸的重量使后轮下陷,我妈却命令我把这张椅子搬上我家。
"拜托你用货梯好吗?你不要找麻烦把另外一部的地板刮坏。还有,拜托你不要生那么大的闷气好吗?我又没说我们已经决定好了。"
话一说完,她拎着我的袋子像拎着一个不洁之物,掉头就走,一路嗒嗒地响过地下室的水泥地面,走向乘客电梯去了,我的袋子悬在半空中晃荡。我锁上车子,把椅子扛在肩上,吃力地走向货梯。桃心花木还真重。
当我妈搭乘客电梯往上的时候,我在昏暗中,看着指示楼层的灯号一个接着一个地发出黄光,我伸手按了肮脏的货梯按钮,等待它的降临。我从来没搭过货梯,当它的门向两边滑开的时候,我对眼前所见还真有点惊讶。它的内部包覆了厚厚的棕色软垫,好在运送家具或电器到楼上像样品屋一样的公寓房子里的时候,吸收碰撞。但是这层软垫却吸收了更多的东西--污浊的烟味、汗臭味、咖啡味和污渍。通常我搭的乘客电梯是用虚假工业风的闪亮金属做成的,里面没有软软的、吸饱了各种味道的内装。货梯的容积和乘客电梯一模一样,而且从同样的起点开始,开往同样的目的地,但是搭乘它的感觉却是如此不同,就像我暂时掉入了另一个版本的现实里。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就连那做得一样粗糙的开门灯号所发出来的那一声"叮",也显得格外的大声和刺耳,好像藏在设备里的一些关键的、制动的零件啪地一声被关掉了。我把椅子放下,威风八面地坐在上面好一会儿,打量着这个新环境。我伸出手,够到了电梯按钮,按了七楼,把手指头上沾到的油乎乎的残留物,擦在那层棕色的护垫上。这架机器猛地启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