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三把火。
柳原这个工会副主席上任后,首先要做的,是他工作重点中的头一项:慰问困难职工家庭。对于困难职工,他进行了非常明确的定位:贫困家庭、失独家庭、患病家属家庭。他甚至连疾病种类都写清楚了,比如:乳腺癌,宫颈癌,胰腺癌、食道癌、肺癌,等。
他叫各基层工会将所有困难职工的资料报上来,最后汇总过来,他看了那个表,刘姝的名字赫然在目。他会心地笑了,心想:刘姝啊刘姝,你若是知道我为了帮你费了这么大周折,会不会感谢我?
刘姝可不知道这个经过。她就觉得奇怪,妈妈去年就生病了,怎么今年工会才开始关心慰问起来?不过估计也就是走走场面,但是既然张姐要统计,她就把自己的情况报上去了。
很快,刘姝就收到了回复。
柳原做事向来沉稳慎重,思前顾后,唯独做这件事是勇者无惧,一往无前。他心中怀揣着拯救刘姝的妈妈的理想,决定大刀阔斧地推进帮扶项目。
很快,工会的通知下来了,工会将组织委员前去困难家庭送温暖,并征求他们意见,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此事由工会副主席柳原牵头。
柳原特地将刘姝妈妈的慰问放到了中间。
这个周末,他特地带了个女工委员,一起去了医院,还带了一箱牛奶和一筐特别漂亮的水果。到了门口,柳原忽然觉得有点紧张。他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紧张,又不是见未来丈母娘。待到进入病房,才发现自己的紧张根本多余。
刘姝父母非常友善亲近,秦芳刚做完当天的化疗,正在输营养水,有气没力地抬起头看着柳原,给了一个礼貌的微笑:“谢谢你哦,还特地来看我,害你们破费了。”
柳原赶紧将东西放下,坐到床头:“阿姨,您客气了,关心员工和家属是我们应该做的。”
靠的近,柳原仔细地看了下刘姝妈妈,心中不由得生出很多同情。他想:“刘姝最近一定很累,看到妈妈病成这样,她一定很伤心吧。”
闲言碎语讲过,柳原开始正式问:“您有什么困难可以提出来,看看组织上能否帮你们解决。”
白厚仁说:“你们来看我们就已经很好了,哪敢再麻烦你们。”
柳原说:“没事没事,有事尽管说出来,就算我帮不了,也可以发动其他人帮忙。”
白厚仁说:“哦,是这样,医院说下个月的疗程没有紫杉醇了,要么就换药,要么就停止化疗,可是她妈妈一直用的这个,临时换药不好,我们正为这事发愁呢。”
柳原正在这等着呢,赶紧接过话茬说:“吆,这是专业的药吧,这我可还真帮不上忙。不过,这家医院没有,别家医院有没有?或者说,本地医院没有,外地医院有没有?对了,我有个熟人在北京一个医院,好像就是肿瘤科负责化疗的,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们?”
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刘姝眼睛一亮:“是吗,北京哪个医院?”
柳原故意想了想,说:“好像是协和医院。”
刘姝和爸爸交换了一下惊喜的眼神,柳原很聪明地捕捉到了那个眼神,内心一阵狂喜。
白厚仁说:“刘经理,您今天真是给我们送温暖来的。她妈妈开刀就是在协和医院开的,如果能去那里做化疗,当然是最好不过。”
柳原说:“那这样吧,你们把具体的情况和要求告诉我,我来和他们联系一下。”
说做就做,柳原当场就去了外面打电话,回病房的时候,报喜似的说:“我刚才联系过了,他们说可以的。先帮你们预留一个床位,一空出来你们就可以住进去。但是这样你们就要提前去北京了。”
刘姝说:“没事,我今年还有十天年假可以休,你安排好了,我就带妈妈去。”
柳原说:“好的,我那个地方熟人多,你们只管去,住宿和交通我来帮你们想办法安排。对了,我正好过两天要去北京参加一个展销会议,也许在那里还可以碰到你们。”
柳原这话倒是说得不假,七月底在北京有一个行业展销年会,只不过本来他可以派自己的部下去,但现在他打算自己去。一是答谢一下帮他安排就诊事宜的客户,二是不放心刘姝在北京陪病人,想去帮帮她。在他心里,刘姝虽然表面大大咧咧,可是内里只是个柔弱的小女人,需要别人的帮助,而他也很愿意去帮助她。
一个星期后床位就空了出来,刘姝和白厚仁第二天就带着秦芳去了。
到了北京,第一个电话是柳原打来的,告诉她去医院怎么走,然后预定的宾馆在哪里,还有宾馆到医院怎么走,甚至周边有什么吃的逛的玩的,事无巨细地向刘姝交代了一番。放下电话,刘姝心头涌起一阵暖意,她想,看不出柳原这个人外表大大咧咧,其实还挺细心。
刘姝爸妈也对他赞不绝口。
一行三人在宾馆住下了,第二天一早办过入院手续后无事,刘姝爸爸提议带着妻子和女儿北京二日游。因为他们住的地方靠着前门、毛主席纪念堂和王府井,因此他们就顺着这条线去了。
一路上,走到哪里刘姝爸爸都牵着妈妈的手,帮她讲解这讲解那。他喊她“小黑皮”,然后她脸上会泛出少女般的红晕。他帮她擦汗,帮她脱衣,累了陪她坐在路边休息,热了拿手给她当扇子煽风。本来十分抠门的他,现在不吝啬每一分钱,如果那能买到她的欢乐。他们在天安门上合影,紧紧地相互偎依,在天安门逛夜市,互相喂小吃,那亲密的样子,让刘姝都有些嫉妒。
然而过后,就是伤心。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携手旅行吗?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三十年那么久,一起分享了人生最精华的岁月,贫穷和挫折也没能让他们分开。他们本应该再一起过三十年,好陪着刘姝和孩子一起成长,然后幸福地在儿孙绕膝,老眼昏花中离去,可是,一次病痛沉重了打击了他们。
刘姝知道这对父亲来说究竟有多难,他人后流泪,一转身面对妻子的时候永远是积极乐观,精神抖擞,他常说的一句话说:“不要怕,天塌下来有我在这里帮你顶着呢!”可是谁又知道,第一次知道妻子患上了绝症后,他一个人在医院的走廊上哭的晕厥过去。这些,他从来没有对妻子,甚至儿女说过。他把所有的痛苦都埋在了心里。
刘姝觉得,父亲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男人。母亲是不幸的,却又是最幸运的。身为女人,遇到这样的丈夫,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本来以为家明也可以是这样的人,但是现在,她却不太确定。现在,家明很显然地疏忽了她。在她最需要人陪伴鼓励和帮助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
只等了一天,医院就通知刘姝妈妈住进去。虽然只是常规化疗,但还是从头到脚地检查了一遍。
刘姝对此深恶痛绝,中国的医院真是教条,不说跨地区了,就算同在一家地区的三家医院,你从一家转到另外一家,所有的检查都是要从头做一遍。而且是不管你住院事由是什么,之前何时做过什么样的检查,都还是要把所有的项目全部彻查一遍,费事费钱。为什么他们不能有一个信息共享平台?现在的IT技术如此先进,而医院也个个赚的盆满钵饱,这点投资不过是毛毛雨,却可大大方便病人。
但此刻刘姝可不敢有什么异议,好容易托关系住了进去,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就受着吧。
医院的看护制度很严格,只允许留一个家属,而且基本护理工作都由护士做掉了。刘姝爸爸执意要留在医院陪护,刘姝就回了宾馆。
刚到房间,柳原的信息来了:“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
刘姝回:“挺顺利的,多亏有你帮忙。”
柳原:“对我还这么客气干嘛,举手之劳。对了,我现在在北京,一会儿过来看你们。”
刘姝想了想,她当然知道柳原过来的主要目的是看她,可是两个人的关系本就非常危险,单独在外地,不一定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还是克制一下,不要过多接触为好。她婉转回绝道:“那里好多都是乳腺癌的,你进去不方便。还是不要来了。”
柳原愣了愣,他知道这是刘姝故意在拒绝她,于是有些失意地回答道:“哦,那你自己注意,好好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