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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一 煮茶千载待君来(上)

茶山郡,官路上重要的枢纽之地,占据于通往大秦国京都的必经之路,交通便利,贸易发达,是个繁荣的小城。

此时烈日当空,正午的阳光极为刺眼。就连趴在树下的那条大黄狗,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耳朵,咧着大嘴不断喘气,伸出来的舌头几乎要垂到地面,半死不活地一动也不愿意动弹。

这般毒辣的日头下,没有人愿意顶着酷热的太阳干活,于是路旁的小茶摊便热闹起来。用过午饭的市井平民们披着汗衫,三两成群地踱步来此,借着掌柜支起的小棚躲避炙人的日光,偷来半会儿阴凉中的闲暇。

他们大多燥得满头热汗,刚一进来就急着喊着叫上一大碗凉茶,先咕嘟咕嘟地一口气灌它个地儿朝天,再舒畅地挽起袖子抹去嘴边水渍,这才觉得痛快淋漓起来,终于有了力气去诅咒这热死人的鬼天气。

有的人开始骂骂咧咧,却引起了更多人的同感,用不上三两句的搭茬,便聚在一堆聊得火热。于是这些有了心情的闲人一边嘬着牙花子,一边开始谈论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琐事,但议论最多的却是最近有猪妖祸害庄稼的奇闻。

谣言止于智者,但对于这些一辈子也没出过远门的‘愚’民来说,却只有以讹传讹,越传越离谱的道理了。

这些人争论得面红耳赤,有的人甚至站到了桌凳上,吐沫横飞地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描绘着他‘亲眼所见’地场景。于是,猪妖的传言转眼间就被夸大了何止百倍,变成了‘身长百丈’‘地动山摇’‘妖气遮天蔽日’‘一口吞下数千人’的可怕灾难了。

可无论这些人吹嘘得如何热火朝天,嘈杂的声浪却只局限在茶摊东面的半边范围,而摊子另外的一小块地方,却始终保持着难得的清净。

不管这小小茶摊的东边多么拥挤,另外一边是多么凉爽宽敞的宝地,这些粗鄙的市井闲汉们却从始至终无人过去。甚至较为靠近那边,身处外围边缘的人,还会自觉地压低声线,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小心翼翼,轻细了很多。

这一切的原由,正因为那里端坐着一个年轻的僧人。

光头、戒疤、朴素的僧袍,僧人闭着眼,双手合十,似乎低声默颂着佛经。

这些闲汉虽然小心地避讳着他,可偶尔偷瞟的眼神中,却根本不是什么疏远或憎恶,反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与认可。

凡人愚昧,但心中也有着一杆秤。无私的帮助、善良的言行、博大的胸襟、明睿的智慧……过去的数年里,这位年轻的僧人用行动证明了一切。

在这些凡人朴素的心目中,他确实是一名值得尊重的大师。

这僧人面皮白净,相貌却极为年轻,若不是这一身佛家打扮,定是个秀气俊美的少年郎。可纵然如此,秃发灰衣却也难掩他出尘的气质,虔诚、慈悲、纯净……便是年轻僧人给人的第一印象。若是瞧得得久了,还会发现一种荡涤心灵的气场环绕在他周围,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的金光,教人心中莫名地平和下来。

他面前只摆着半碗清水,表情不悲不喜,平静得就像碗中澄澈的水面一般,仿佛什么事情都无法打动他安详的内心。

佛经悄然念诵,一颗颗圆润的念珠在僧人修长的手指间盘过。

忽地,碗中的水面漾起了一圈波纹。

僧人睁开眼,心中竟然一惊,古井无波的心湖就像那碗水,出现了丝丝涟漪。

他轻声颂了句佛号。

阿弥陀佛……

远方传来马蹄的声响,车辙碾过地面的声音,忽远及近,官路上遥遥扬起的灰土在晃眼的日光中弥散,又在正午的天光下尘埃落定。

小小的茶摊中走进来风尘仆仆的几个人。

顺着僧人的目光望去,却是打扮平常的一家人,一男三女,二主二仆,脸孔上写满了匆匆赶路的疲惫。

在年轻僧人眼中,无论是那两个青春活力的同胞丫鬟,还是闲汉们直直盯着,瞧得挪不开眼的温婉女子,却都不过芸芸。

红颜枯骨,众生红尘,在他眼中一般无二。

可那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却教他心中波澜,凭空乱了五蕴之疑。

好重的邪气!

青色长衫,不束发带,男子相貌寻常,神色有几分不羁,但大多数还是书卷气的斯文。

可在年轻僧人的眼中,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极为惊人的景象。

男子的背后、头顶,似乎有个巨大而扭曲的影子,恐怖得令人战栗。

是猩红色的、滔天蔽日的血光!

那肆虐的邪气下,仿佛隐藏着一个绝世邪魔,手握暗金色的锐利之刃,残忍暴戾,宛如地狱修罗。

仿若有所觉,男子突然转过头来,和年轻僧人对视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身躯竟同时难以察觉地一震,年轻僧人却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他看到的东西,打破了内心的平静。

而那书生模样的男子,正是一路赶往京都的李傲。

…………

临江城郊死了十数人的家中显然不能再住,李傲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便带了孟青竹离开,前往京都寻找解决灵根问题的宝物。

青竹虽不喜奔波,但可能对她来说,生活、未来、所有的一切已经牢牢系在李傲的身上,有他的地方便是她的家,颠沛流离又碍得上什么呢?

可李傲却实在不想带上两个叽叽喳喳的丫鬟。道途漫漫,孤寂而危险,他买来她们的原意只是照顾生病的青竹,但可如今情况下,放还她们自由便成了两全其美的选择,至少李傲是这么想的。

可没想到他刚刚开口提起此事,两个小丫头却像天塌下来一般,哭得稀里哗啦,又是磕头又是认错,无论干什么都愿意,就是求着不要赶她们走。不管李傲如何解释劝说,都是鸡同鸭讲,完全无法沟通。

李傲虽然能够铁石心肠,冷下脸来赶人,可孟青竹却保持了反对意见,这三个女人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似乎有了感情,最后闹得僵了,李傲只好妥协收场。

于是,拖家带口的奇葩修仙路就此踏上了日程。

对于半只脚跨进蜕凡期的李傲来说,寒暑奔波不过小菜一碟,可三个姑娘家却是难以忍受了。潘儿整天叫苦不迭,婉儿却又在偷偷地抹眼泪,孟青竹虽然抿着嘴唇不说什么,但脸色也变得苍白难看起来。

于是李傲只好走走歇歇,却没想到半路又遇上了不长眼的盗匪,虽然随手之间就轻易打发掉了,还获得了两个丫鬟满眼星星的崇拜,但车夫却因此吓得跑掉。从此修仙者沦为马夫,也算是走了天大的霉运。

如此一路煎熬,终于快到了目的地,心情略有转好的李傲便打算在终点的前一站————茶山郡暂时歇脚,顺便找了个路边茶摊喝些凉茶解暑,此举顿时获得了潘儿的举手欢呼。

可他没想到的是,却又在此时遇见了修仙者!

李傲整个后背都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年轻和尚,并不简单。

这种危险的感觉,甚至比面对老魔邶山御时还要远远明显得多!

而这种直刺心灵的巨大震撼,同样存在于年轻僧人的心中。

危险,混乱,暴虐。

这些便是初次见面时,李傲给年轻僧人留下的所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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