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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间歇泉

诺斯蹑手蹑脚走出家门,他转了个弯,走到苜蓿路上。这条路得名于两旁低矮的苜蓿丛。诺斯的妈妈常常带着剪刀来这里,她拨开这些齿状植物头顶上的积雪,很迅速的剪下一束来,这些苜蓿在热水中焯过,待凉下来后,加入橄榄油拌一拌,味道特别好。

诺斯警惕的回头看了一眼,他看见了自家紧闭的大门和大门外宁静的小院,没有谁发觉他已经离开了家。那种奇妙的感觉又浮现了,他觉得自己像是突然被赋予了具有活力的生命,能够怀抱着一个秘密,在雪国四处漫游,去进行一次探险。

从家通向间歇泉的路,顺利得出乎意料。诺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小镇自南向北延伸的围墙,围墙附近那一望无边的白茫茫的平原。猫们沿着围墙踱步,不急不缓的踱步,偶有寒风掠过,它们便缩紧了脖子和脊背。远处的森林,透过围墙看去,只见轮廓。那些干枯的树干就像年迈的老人的手,透着沧桑感,树下大概还有些正悄然野蛮生长着的杂草。怀抱着秘密的诺斯,就像老人日记里写的那样,在看待这些景致时,不知不觉多了几分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诺斯观察着不远处的间歇泉。此时的间歇泉滴水不见,仿佛所有的泉水都已经干涸,又像是一个沉睡中的人,在万籁俱寂中享受着美梦。这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找到石头的好时机到了。但是,诺斯心里却隐隐不安,越是宁静的海面,则潜伏着涨潮时凶猛的危险。

“喵……。”一只猫轻巧的身子从诺斯所站的灌木丛中窜了出来。“雪儿!”躲在灌木丛中的索斯不得不跳出来,追上前去,毛色光滑的猫被他抓回怀抱里。“索斯?!”诺斯惊讶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弟弟。他走之前,明明查看了妈妈和弟弟的卧室,确认他们仍在熟睡中才出发的。“哥哥……。”索斯的脸一阵子发红。”:“你跟踪我?”诺斯有些生气的质问。:“我..我就是想看看你要去哪里……”索斯结结巴巴的解释。:“得了吧!你就是这么麻烦!上次你不经过我的允许,就打开我的衣柜,还看了我藏在衣柜里的画,我都不打算跟你计较了!现在又来跟踪我……”:“啧啧……今天的间歇泉可真是安静呢。”索斯指着间歇泉说,他想要转移话题。

诺斯马上就识破了弟弟的伎俩,狠狠的对着他翻了一个白眼,却也不再责骂他。看到哥哥默许了自己的存在,红着脸的索斯忍不住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嘴角隐约露出欢喜的笑。

“哥哥,你到这里要干什么呢?”

“看到那间歇泉的顶部了吗?在那里有一种泉水结晶而成的石头。”诺斯指向间歇泉顶部圆圆的大口。

“什么样的石头?你要他干什么?”索斯问。

“像冰一样的,透明的,晶莹剔透的。”诺斯也没见过那石头,他用老人日记里的语言描述道。

那只叫雪儿的猫有点儿兴奋的绕着两人走起了圆圈。它不住的叫着:“喵呜,喵呜……”

诺斯皱紧了眉头,:“你带上猫干嘛!”

“它自己跟过来的,我可没有想要带它。其实你到我卧室来看我的时候,我就醒了,见你轻脚轻手探视我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一定要去做什么不想被我们发现的事。我马上就翻身下床,连鞋都来得及穿呢。这只猫比我动作还快,它眼睛一睁开就跑了起来……”

诺斯这才发现索斯光着脚踩在雪地上。不过,好的是雪国人感受不到寒冷,因为他们已经习惯寒冷了。

“我要上去了。”说这话时,诺斯的声音有点缺乏底气。

他想起了老人的日记:间歇泉就像火山一样随时准备爆发,咕咚咕咚,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猛地喷出水柱,如果我捡起这块石头,正巧遇到她发脾气,我便真活不过来了。

诺斯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老人那么幸运!

于是,说完这话后,他就这样站了一会。和索斯并排站着,猫在他们身前。模糊不清的太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投影在雪地上,黑乎乎的一团。间歇泉仍保持着宁静的模样。

好奇是一种可贵的品质。一开始,就哪怕是人类,也没有勇气可言,没有毅力可言。就像我这种打算写本让别人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小说的人,并非勇气促使我去做这件说实话有点寂寞的事,也不是毅力让我坚持着,哪怕你们轻飘飘的看了几行字后却也懒得点赞,哪怕你们觉得她没什么商业价值不打算出版她。我想,这一切只是源于好奇。是我对世界的好奇,我好奇世界的一切,好奇我自己,好奇我自己与世界的关系。然后,我才开始思考。再然后,我便有了一种要把自己思考出的东西与你们分享的冲动,因为,我猜,你们也有或者有过和我一样的好奇。就像此刻站在间歇泉边的诺斯,生命中的奇遇,将好奇的种子在他身体内埋下,好奇的他,注定会生出勇气,他会勇敢的走上间歇泉顶部,哪怕喷薄而出的水柱会一下子吞噬掉他的身体。我想说,这是一种非常可贵的品质。我相信你们,和我,和诺斯一样,我相信你们不只是坐着地铁麻木看着窗外一成不变风景的人们,我相信你们不只是坐在教室中羡慕着窗外自由飞翔小鸟的孩子,我相信你们会与诺斯相遇,我相信蛰伏在你们心灵深处的那个诺斯。

好吧,回归我们的故事本身。

我们的少年诺斯就怀抱着这样一种可贵的品质,下定了决心,他握了握索斯冰凉的手,便迈着坚定的步子朝间歇泉走去。

当他爬上间歇泉顶部时,间歇泉依然是宁静的。这个白色穹顶像是一只隐藏着巨大能量的兽,诺斯趴在她凹凸不平的身体上,贴着耳朵,侧耳倾听,仿佛能听到不断回旋着的低沉怒吼。一轮月亮照亮了这个奇特的场景,恒星清晰可见。诺斯参加了好几次极光盛宴,只是站在很远处,远远的看见极光掠过间歇泉上方。从未像现在这样,置身于间歇泉之顶!他忍不住站起身来,蓝紫色的天空低得仿佛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一道灿烂的红色极光突然在他头顶绽放,诺斯完全被这景色震撼了,丝毫没有察觉,在间歇泉中,那些地表下灼热的岩浆已经转化为了水蒸汽,这些白色的水蒸汽正在酝酿着。

“咕咚咕咚”,索斯显然听到了这声音。他焦急的叫着:“哥哥,哥哥!”

诺斯一动不动,极光仿佛要掳走他的灵魂。

索斯跑了起来。“咕咚咕咚“,水蒸汽已经沸腾起来,一些气流甚至已形成低矮的水柱,时不时出现在间歇泉的圆形泉眼上。

猫咪小雪也飞奔起来,全身上下从白色胡须到左右摆动的尾巴都颤抖着。

诺斯看到了那块石头,她安静的躺在泉眼左侧。诺斯兴奋不已,她果然像老人描述的那样,晶莹剔透,闪烁着繁星才有的光芒。

可是,就在这时,高达十几米的水柱像一条硕大的白色蟒蛇倏地从泉眼中直窜出来。与此同时,欣喜的朝着石头奔去的诺斯猛然被人扑倒,然后,他便和扑倒他的索斯一同滚到了间歇泉下。索斯很快翻身起来,拉起仍未回过神来的诺斯,疯狂向远处跑去。跑到离间歇泉够远的地方,他们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湿透了的白袍预示着刚才诺斯面临的危险。

“索斯!你拉我干什么,我看到那石头了,我马上就能拿到那石头了!”诺斯冲着弟弟大喊。

索斯一愣。他没想到,哥哥会埋怨自己救了他。

“说你呢!索斯!你拉我干什么!”身材瘦小的索斯被哥哥用力推搡着,可怜的他不得不一步步向后退去。

“可是..可是……可是你没看见间歇泉爆发了吗?!”索斯想起刚才的场景仍心有余悸。

爆发过的间歇泉重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仿佛从来没有爆发过一样。

“那又怎么样!”诺斯的眼睛有些发红,他有些赌气的说:“就算被水柱吞噬了又怎么样!我们雪国人,不是不怕痛吗!索斯,你不明白,刚才,我感觉到自己就快触碰到极光了!以前,我只能在离它很远的地方看着,如今,我竟然可以离她那么近。而且,我就快捡到那石头了!索斯,你根本就不能理解我的感受!”

“哥哥!可是,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我不想失去你!”索斯突然大声说道,声音像是在喉咙处憋了许久,突然爆发出来。

诺斯愣住了。

雪国人是不会有强烈的情感的。每个人都不会因为亲人的逝去而感到伤痛,对他们来说,自然的活着,自然的消失,本身就是一件顺其自然的事。每年的极光盛宴上,他们在图书馆取出已逝亲人的记忆,然后将这些记忆交还欧若拉女神,人们一直履行着这样的仪式,没有人觉得哪里不好,安然宁静的生活呈现出一种完美状态,完美不正是大家苦苦追求的吗?就像没有一点瑕疵的雪白大地一样。

于是,索斯当下的表现让诺斯陷入沉思。

诺斯忽然觉得,其实看起来十分坚强的雪国人有着一种不为人知的怯懦,这种怯懦是针对自身的。将自己紧裹在一个看似安全的环境中,用同一的风景、惯性的生活不断加固这种安全性,因为害怕伤痛,便连拥有这种情感的资格都放弃了!而变化依然存在着,就像索斯和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内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或者说,开始有了内心这一东西的存在。

“索斯……”诺斯轻轻拥抱住弟弟。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空中飘起了雪花。蒲公英一样的雪花在空中不断飞舞着,寒风裹挟着它们娇弱的身子,她们只能以随波逐流的模样随着寒风四处飘散。偶有一朵落在诺斯的白袍上,很快便融化了,不留一丝痕迹。诺斯竟有些伤感,这些雪花,还来不及舒缓,就结束了它们短暂的生命。

“喵呜……”

“额……雪儿?”索斯惊讶的看到猫衔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块。

“哥,你快看!”

诺斯顺着索斯的视线看过去,猫衔着石块,迈着轻巧的步子,敏捷的跳到他身边。她缓缓蹲下来,像是累极了的样子。石头被她吐出,这正是间歇泉水结晶而成的石头。诺斯捡起这块石头,小心翼翼的用指尖摩擦着石头的表面,这块看起来像冰一样的石头却是一点寒意都没有,它光滑而具有轻微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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