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村长无奈,只好领着大家来到自己的宅子,道姑一路上紧紧跟着他,脸上仍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几乎全村的村民都带着既紧张又好奇的心情跟在两人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没过一会儿,就来到了吕村长的家门口。
吕村长家由三间屋子组成,一间正室和两间侧室,房门没有关,只垂了一张帘子,吕村长正准备撩开帘子,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面对身后黑压压的村民们说道:“乡亲们,你们也知道,我家中有个年过七旬的老母亲,本就体弱多病,自从拙荆不幸去世后,更是无人照顾,现在不仅身体孱弱,精神状态也不甚好,老太太若看到这么多人闯进去,怕会吓得不轻,所以我恳请诸位先在外院等候,只请几位乡亲代表、道姑和我进屋子探查,敝舍窄小,藏没藏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实在无需进这么多人。”
吕村长家的情况大家都了解,他那位老母亲一年前就已经神志不清了,成日说胡话,有时候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得,众人觉得他说的在理,当下也同意了,只派出四个常守村庙的民兵跟着道姑与村长进去。
我当时好奇心特别重,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跟着进去了,吕村长看到我一个小屁孩跟进来,也没说什么,我便放心大胆地把吕村长家逛了一圈。
吕村长家虽然有三间屋子,但每间都不大,确实一眼就能看穿,家中陈设古朴,正室里只放着一张八仙桌和两把太师椅,八仙桌之上挂着一幅清丽山水画,层层叠叠的巍峨山崖隐于迷雾之中,万丈瀑布奔流而下,点点林木现于崖顶,画的两旁贴着一副宣纸黑字的对联:青山隐隐无所踪,古柏森森心所从,对联之上是四字横批:四方灵秀。
之前闻到村庙的魅香,心里烦躁异常,现在看到这幅古画,顿时觉得心旷神怡,好像身临其境一般,众人挤在狭小的屋里,脸庞却似有清风拂过。
但这可不是品画的时候,那位道姑只瞥了一眼就闪进了左边的一间侧室,我们几人还没来得及赞叹也跟着进去了。
这是吕村长的卧房,一床一几一柜一书架,再没旁的东西,但道姑的眼神很警惕,毕竟若是有人藏在家里,村长本人的房间是最让人怀疑的地方,她直奔那只衣柜,猛地一下拉开,里面用横木板隔了四层,每层木板上只有两小摞叠的整齐的粗布衣服,道姑将柜中所有木板都仔细敲击了一遍,沉闷的声音传来,这就是一只普通的柜子。
道姑不动声色,关上柜门,把目光移到吕村长的土床上。
跟着进来的村民把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搜索了一遍,没找到半个人影,他们顺着道姑的眼神望去,目光也集中在那土床上。
“我们合力将这床的床板打开看看。”道姑把拂尘插在腰间,上前一步就要动手,但身边的村民却呆住不动,也不帮忙。
“怎么了?”道姑扭头问道。
那几个村民不答话,只是扭扭捏捏地看着吕村长。
吕村长神态自若,对他们微微点了点头道:“既然已经来了,就翻开看看吧,不然也不好证明我的清白。”
那几人得了吕村长的许可,才一致上前,帮助道姑打开了土床上的厚重床板,底下就是一整块填压紧实的土堆,没有翻新过的痕迹,自然也藏不了人。
“怎么样?找到妖邪之气了吗?”吕村长直面道姑问道。
“不急,还有一间屋子呢。”
“那是我母亲的屋子,让我在前面带路吧。”吕村长说着走到众人最前面,穿过正室来到另一边的侧室,他一边挑起卧房的帘子一边朝里面喊:“娘,有几个乡亲来看你……”
我们跟在村长身后进入侧室,刚一进屋便发出一声惊呼:“谁!”
这间卧房更加简陋,靠墙一张土床,另一侧有一只衣柜,这就几乎是房间里所有的陈设了,吕村长的老母亲正靠墙盘腿坐在土床之上,腿上放了一只竹框,框里尽是些布条针线的细碎东西,她左手握着一只布鞋底,右手拿着一根粗壮银针,银针与鞋底以粗厚的白绳相连。
大家一看就明白,老太太正在纳鞋底,吕村长的老娘又黑又瘦,年迈的身体有所萎缩,皮肤好像抽干了水分的老树皮,她颤颤巍巍地把那根银针刺入鞋底,只一个动作就好像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看起来确已是强弩之末,所幸精神还算不错,见我们来了抬起头来咧嘴一笑。
但是谁都没有注意她的笑容,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旁边的一个人吸引了过去。
大家走进屋子的一刹那就看到了这个人,他身穿一身盔甲,手中抽出半截宝剑,不怒自威地站在土床上,双目炯炯地盯着进来的每一个人。
村民们吓了一跳,纷纷举起手中棍棒对准眼前之人,就连道姑也被此人怔住,哪怕她算准吕村长家中藏人,也万不会想到那人会如此明目张胆地站在床上注目他们。
吕村长突然伸出一只手挡在众人面前:“各位,不好意思让你们受惊了,进门前只顾念别吓着我的老母亲,忘了提醒一句,进屋正对面挂着我父亲以前当兵时的画像,祖上曾经家世显赫,特请过画师为我父亲画了一幅真人比例的画像,远看好像父亲本人一般,自父亲走后,我与母亲二人颠沛流离,却一直把画像带在身边,在清水村安定下来后,这画像就挂在母亲的床头也算留个念想。”
什么?画像!这也太真了吧!众人听了吕村长的话,更加惊讶地望向那人,从正面看去,确实和一个真人没有半点区别,背景是发黄的白墙与这屋子的墙面连在一起,根本分辨不出,但只要稍微移步,从侧面看去便会发现这人的脸和身体只有一张纸的厚度,大家舒了一口气,还真是一张画像,只是这逼真的程度也着实吓人。
“嘿嘿,虎子,阿金,你们回来了?快,炕上坐!你们可还知道回来,留我一个老太婆可怜死了!”
床上的老太太突然放下手里的活计,对着两个村民招手念叨起来,那两个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吕村长一把握住他娘的手说道:“娘,你认错人了,虎子和阿金在朝廷当差呢,这些是清水村的乡亲们,他们来看你了。”
老太太马上脸色一沉,把吕村长的手甩开,又拿起鞋底板继续刚才的动作。
吕村长回到众人之间说道:“我母亲状态不太好,最近一段时间都是这个样子,情绪阴晴不定,你们要找人赶快找完就离开吧。”
村民们觉得非常不好意思,本来怀疑村长藏人还来他家中搜查就不是件光彩的事情,现在看到老人家是这样的身体状况,自己还带着棍棒闯进来,心里都或多或少产生了愧疚,当下轻声轻脚地散开把柜子桌椅查看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发现。
吕村长问道姑:“需不需要让我母亲起身,好让你查查床板之下?”
道姑没说话,伸出手在床上摸了一阵,欠身道:“看来确是贫道猜错了,吕村长您家中没有藏纳歹人,此番打扰很是抱歉,贫道必当竭尽全力查明和尚冤魂的真相,为他们超度往生。”
道姑说完便转身走向屋门,村民们也不好意思地道着歉往屋外走,就在这时,床上的老太太突然说了一句:“将军,你看这鞋底大小还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