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地势优越,黄河与运河在此交汇,是南北水上交通的必经之地,可是江陵地处北方,虽已是三月,天气还是有些寒冷,不似京都那般暖洋洋。王房林奉皇上的密诏连夜从京都北上赶往此地,为了避开江家人的耳目,一行人先是走水路,临近江陵才改陆路。今日天色已黑,王房林等人便在江陵临近的清州城住了下来,明日一早再动身。
客栈内。
“公子梳洗一下再入睡吧。”思烟端着一盆水走入客房的时候,王房林正坐在窗前出神。桌前的铜镜中,映出的人乌发披垂,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哪有点男子的样子,分明是一个女子。
窗扉大开,皓月当空,王房林只怔怔的抬头看着窗外,直到思烟又唤了一声公子时才开口。
“思烟,我记得你说过,哥哥原来烦心时喜欢盯着窗外的月亮出神。”
“大公子原先是喜欢这样的。“思烟本来是他哥哥的侍女,大公子出了事后,便调到了他的身边。平日里若是提及大公子,思烟原本温婉的眸子更会温柔上几分。她走到王房林,探身去关了窗子。
“夜里风凉,公子该注意些别染了风寒。”将窗子关严实后,思烟又细细地嘱咐道;“明日还有半天的车程便能进了江陵,人人都知道三皇子遗落在了江陵,想必这些年江家也没有在江陵安插势力。公子此后更应该时时刻刻注意言行,莫让人发觉女儿的身份。”
王房林点点头,倒是勾唇一笑道“已经八年了,就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是若琳而不是王房林的事了。”若琳抬眼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本就眉眼极好地脸因为这一笑更衬得面如冠玉,颜如舜华,一瞬间让她觉得这张脸竟有些陌生。
偌大的王家,知道若琳顶着他哥哥的身份活着的人,除了爷爷老丞相恐怕就只剩下奶娘和思烟了,再加上思烟又会些功夫,所以在王府时,一直是若琳睡在内间,思烟守在外间,出了门后,两人便睡在一个屋子里,由思烟贴身保护王若琳。
晚上熄了灯后,王房林睡不着,盈盈月光撒入窗内,她就着这光看着床顶的纱幔出神。
“公子早些睡吧,明日里还要赶路。”思烟在一旁劝道
王房林没说话,她闭上眼,脑子里却是想着她出发前向爷爷辞行那晚的场景。
圣上的密诏下得急,如今圣体抱恙,江家更是蠢蠢欲动,而寻找大皇子一事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王家一直是保皇一派,若是大皇子登了基王家只怕是也落不得好下场,所以当夜王房林就被爷爷叫了过去。
已是三更,但老丞相的书房内仍是灯火通明。王房林推门进去的时候,王臻卿正在练书法。王房林知道,她爷爷素来喜欢书法,他的字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构严谨。与他的人一样,刚正而有力。
“老了,老了,”王臻卿摇头叹道;“身子大不如从前,这写字也用不上气力了。”正准备蘸墨再次下笔,察觉到有人进来后,他抬起头,看清是王房林后才将笔放到架上。
“今日,圣上派人给我送来了一封密诏,让你领了人去寻了三皇子回京。”
王房林听后点了点头“风雨欲来,寻找三皇子迫在眉睫。”但还没说完,便被爷爷打断了。
“若琳,过来过来。”说着从王房林招了招手,示意她走的近些。
王房林看着爷爷慈祥的笑脸有些吃惊,她自从九岁扮成她哥哥后,便极少看见爷爷对她笑了,更多的是教导与训斥。而从那之后,爷爷更是一直以她哥哥的名字唤她,从未喊她若琳。
王房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还是向前走了几步。书房内燃着桃花灯,有着淡淡的花香气,沁人心脾。
“若琳已经十七岁了吧,”王臻卿细细打量着她,虽然穿着男装,却是眉目清秀,风姿过人,即使站在王孙贵族中也是不输风采的翩翩佳公子,“已经长成大人了,若是没有那场变故若琳应该也已经嫁了人了。”王臻卿说着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爷爷为何要说这些?”
“若是寻不到三皇子,或是三皇子未登上大统若琳你可知应该怎么做,王家又该如何?”
“这,”王房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爷爷知道该如何决断吗”
“爷爷已经老了,没有多少时日了”王臻卿语重心长的看着她,“你哥哥到现在还昏睡不醒,王家以后是要交给你的。八年前爷爷做下决定时便没有把你再看做女孩子对待,但如今,我的日子已没有多少了,我后悔了,你毕竟是女孩子,三皇子若是登基还好,但如果随了江家人的愿望,王家只怕是要……”王臻卿叹了口气,又道:“若是真有那么一天,爷爷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若琳,这么多年,让你习文入朝堂,像男孩子一样闯天下,你可还怪爷爷?”
王房林摇摇头“我是王家的嫡女,自是应该为王家而活。”
“这样便好,不怪便好,”王臻卿从桌下取出一块玉佩来,王房林接过一看,竟然是一块鸳鸯配,不过她手中只有其中的一块。
“这是?”王房林有些疑惑的看着她爷爷。
王臻卿但笑不语,良久道:“若琳,你可还记得徐子榕?你十五岁那年时,我曾问过你,无论是你在国子监中的旧友,还是朝堂中人,你觉得谁是最可造之材。那时你说出口的便是这个名字。”
王房林点点头,她还记得这件事,也记得徐子榕,徐子榕比他大几岁,但眉眼清秀,若是有人提君子贤人,王房林第一个想起的就会是他。
“我那时便怕将来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起了给你选夫婿的念头,你说出的徐子榕恰恰是我最中意的,而徐子榕的父亲徐綪曾是我的弟子,我便私下里为你安排了这桩婚事。若琳,若是有一天王家真的倒了,你便嫁到徐家去,徐子榕定不会亏待你。这样,即使到了地下,我也有脸面见你父亲。”
听到“夫婿”二字,王房林愣住了,“我一定会找到三皇子的,定会保住王家。”
瞅着她激动的模样,王臻卿笑了“傻孩子,若是太平了,你便更要嫁人了。”
“我……”王房林想了想,没有再说话,王臻卿年龄大了,说到现在早就有些疲倦。
“圣上的命令下得急,你今晚收拾收拾,便出发吧,这次思烟随着你去,如今九天阁有些事情是她在处理,这孩子性情稳当,有计谋,凡事你可以和她商量着。”
王房林退出书房的时候,其实还有些恍惚,她看着院中忙着收拾行李的仆人杂役,脑海中一直重复着“夫婿”二字。
她倚在长廊的木柱上,头抵在上面,忽地就想起来她还很小的时候,娘亲还在王府。她只记得娘亲的刺绣很好,活灵活现的,她欢喜得紧,不是娘亲绣过的被子便不肯盖。奶娘那时便打趣她说等小姐嫁了人难道还眼巴巴地等着夫人秀被子不成。满屋子的人都笑了,那天的阳光好得很,娘亲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头。但九岁以后他便没想过这些,有关女孩子的一切都有意无意的避了开来。饶是此刻她躺在客栈,一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