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久别重逢千杯少
浩天横抱着语华的尸体，魂不守舍地走着——他要把语华带到扬州，葬在忘忧湖附近，永远陪伴着他……一生一世！
“浩天！”熟悉的声音、久违的声音传入了浩天的耳中。他无神理会，继续走自己的路。那男子追上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浩天！”
浩天微微转身，看到了他，欧阳宫林，义兄。然，却没有半点重逢后的喜悦之情。因为，语华去了，幸福，也跟着飘然远去了……
六年了，分别六年了！难得碰上一次面，却是这样的冷淡。
“马姑娘怎么了？”他留意到浩天怀里的语华，焦急地问。
“死了。”浩天冷冷地回答，还把影笙的事告诉了他。
宫林安慰了他一番后，微微笑道：“浩天，我深信‘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这句话，你知道吗？我和汀祈成亲了！我们还有一个四岁的孩子。如果没有你当初的激励，又怎会有今日的我？浩天，我们是兄弟，要同甘苦，共患难啊！”
这时，浩天的泪水，才肆无忌惮地汹涌而下。“我是软弱的……我是软弱的。”良久，他恢复了情绪，微微笑道：“义兄，祝你和嫂子幸福。”
“你也是。你和寒姑娘一定会见面的！”宫林轻叹，“可惜，我不能带你回我那儿，汀祈她听说你剿灭了剑庄，杀害了她爹，现已恨你入骨了……”
“义兄，不必叹息……那，是我应得的下场。”浩天苦笑道，微微地摇了摇头，便慢慢地向前走着……似乎，究竟想到哪里去，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 ＊＊＊
忘忧湖旁的一个小山坡上。
这时，正是百合花盛开的季节，浩天采下数朵百合，放在语华的身上。百合花般的女子，在百合花的长伴下，应该不会感到孤寂吧！
浩天跪下，把语华放在刚挖好的坑里。“华，有这几朵百合花相伴，你就不会那么寂寞了……我会常来看你的。”说罢，轻轻地、温柔地把土推到坑里……渐渐地，语华的身体被土掩埋了，但，他并没有把土盖在她的头上——因为他不舍。他想再看马语华一眼，就一眼！“华，我爱你。”说罢，轻轻地吻着她，这朵已经枯萎凋落了的百合花……
“华，真对不起——我竟没有为你准备一副棺材。华，我知道，你是不会介意的——因为，我是那样的爱你，同时，你也是那样的爱我啊！”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那么，百合花般的女子，会不会有落红的精神呢？
浩天立了一个碑，上面写道：“爱妻马语华之墓”。
他往回走了几步，蓦然回首，望望那个刚立起的坟墓，恻然落泪。
“影笙……华去了……你在哪儿呢？”
天色由晴转阴。——下雨了，微微细雨。在茫茫烟雨中，他感到无限了凄凉。似乎，连苍天也在为这段可悲、可叹的姻缘伤感。
雨，是老天爷的泪水。那么，这天的雨，是不是也在为他们的爱情心碎呢？
＊＊＊ ＊＊＊
这天，他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可以说，是一个圣人——了仇师父。
亭子外，漫天的梨花翩翩飘落，落在了冰冷的地上。
“浩天，你看起来很忧郁……是为了影笙和语华的事情吗？”
奇怪，他怎么知道影笙和语华的事？
——他是圣人，还没有什么事情是不知道的！
“我没有用。事到如今，我才这么小看自己。原来，我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啊！”他苦笑道，“本来，我还一直认为自己有多聪明，多能干……”
“别这么说！其实，每个人都会有用处。这些用处是可贵的！既然可贵，自然就会在适当的时候发挥出来！——人的用处，本就是生命的微弱迹象！这会使我们对它产生一种爱慕，一种尊重，更是一种怜惜。”了仇微笑。“只是……可惜你还是没有脱离第五个寒的魔掌啊！”了仇悠悠长叹。
“第五个寒？当初，你一直不告诉我那是什么。”他淡淡地道。
“第五个寒，即仇恨之寒。它是你致命的弱点！可惜，你终究没有克服！——影笙失聪，语华之死，全部都是这个仇恨之寒捣的鬼。”他低低地道。
“是我！一切都是我害的！影笙！华！”浩天恻然。
“浩天，你毋须过于自责。我说过，仇恨之寒是很难克服。就连许多自认为看得很开的圣人都不能克服这个毛病，你区区一个小生又怎能克服呢？也罢！一切乃命中注定，谁都改变不了……”了仇喟然长叹，“浩天，你可记得，步言败对你说的那番‘大道理’么？”
“记得。——剑是凶器！剑法是杀人的伎俩！无论用多么美丽的借口来掩饰，那始终是事实！剑，永远只是为了杀人而造！而我教与情义派之间的斗争，是由各种水火不容的正义所推动，是一场令人无法理解的互相杀戮。”浩天诧异地看着他，不知他有何用意。
“浩天，你之所以会成为步言败的棋子，就是因为这番话。他就利用你的第五个寒，你的致命的弱点，无时无刻不在诱发你内心的魔性！你认为那是一番大道理，而与实际全然相反——剑是正义！”了仇激动地说道，“为了保护人而杀人，为了救人而杀人，这，才是剑法的真理！剑，是为了保护人而造！保护人的剑，你明白了吗？这就是寒剑为什么是单刃剑的最佳解释！”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浩天黯然地说。“我明白了。我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可是……寒剑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光辉了。”
“呵呵。浩天，你忘了么？寒剑，不喜欢品尝那腥而红的热血，因为，血尝多了，寒气也会跟着消失的。待寒气消失，它就是一把凡剑，亦或者说，是一把废剑！这六年，你干过什么好事，害得寒剑成了现在这样？”
浩天的脸上掠过一丝羞愧和说不出的寒意，随后，仰天叹道：“可是，一旦踏入了这个腥风血雨的江湖，想逃出来，可就难了。试问，当今有几个人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呢？而我，这个不知归路的小生，只能是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浩天，苦海无边，回头方是岸啊！”他和蔼地摸着浩天的前额，笑道：“在生活中，出现摩擦、委屈和斗争是常有的事。我们不能感情用事，什么事凭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因为，仇恨就像一块坚冰，难以溶化。你年纪尚轻，稍不留神，便会拿着这块冰到冰库去冷藏，最后，它会寒冷到无法控制的地步。因此，面对仇恨，你不应该斤斤计较，不妨尝试着用一颗火种，使这块坚冰溶化罢！你没试过，又怎知它不能温暖双方的心灵呢？”
“总而言之，请你记住我的话——可宽容时则宽容，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那么，动物呢？”浩天道。“动物和人不一样吧？”
“浩天，众生皆平等。动物和人一样，有生命、有爹娘！可见，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动物和人，又有何不同之处呢？”他悠悠长叹，“莫道动物‘卑微’，若动物卑微，那么，你自己也一样‘卑微’。浩天，须知——生命是神圣的！只是……它们上辈子没有行善积德，今世才没有福气做人……更何况做神。”
“看来……我真的做了太多错事……”他脸色一沉，眉心微锁，颓然跌落在石凳上。
了仇转身，太息道：“佛陀曰：天下万事万物皆无恒常，而是在不断地变化——天在变，地在变；你在变，我亦在变。由于一切皆变，诸行无常。”
浩天茫然。
了仇大师了解他，又继续说：“浩天，此一刻钟的你已非彼一刻钟的你。因为，你已经成熟了一刻钟。”
这么说……
他已经原谅了……他？
了仇低低地道：“体外寒已经恢复了。——如若你持寒剑超过一个时辰，你可能会没命！记住我说的话！”说罢，飘然远去。
望着那一地的花瓣，浩天莫名地笑道：“寒剑，我日后必定好好待你！我答应你，杀了左元后，我一定不再让你尝鲜血了！”
远处的了仇摇摇头，叹道：“你终究逃脱不出仇恨之寒的魔掌啊！”
那已悄然褪色的花瓣，随着寒风的悲凉的伴奏，轻轻地、无声地在空中摆弄起最后的舞姿，然后，落地……
＊＊＊ ＊＊＊
他回到狄府后，终日茶饭无心，伤心欲绝。
“浩天，人死不能复生。你再伤心，亦是枉然。”狄海叹道。
“爹，我曾经恨过你。——恨你杀了我的娘亲。”浩天脸如死灰。
“这……”狄海哑然失色，“我承认，我的确对不住你。”
“不！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浩天淡淡地说，“只是……我只是想说，治疗心病，最好的药方就是时间。”
风和日丽。清风抚面。
浩天决定离开扬州，独自去闯荡江湖。狄海见他心意已决，自然不好留拦。
“爹，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啊！”浩天恋恋不舍地说。
“我会的。倒是你，在外面闯荡，要特别地注意。”狄海眉头紧蹙，似是不安。
浩天微微点头，挥手相告，而后，迈开步子，向理想的江湖奔去……
“影笙，我必会寻你！”他微笑道，“我必会给你幸福，不再冷落你！”
＊＊＊ ＊＊＊
春风似缎，柔和滑顺。
细雨如丝，却也缠绵。
浩天慢慢地在山路上走着，任由春风摩挲，接受雨水洗礼。尽管如此，但他的目光不再如往日一般黯淡，而今，他的目光炯炯有神！
他告诫自己：“不高兴的已然成为过去！而，自己亦不能沉醉于往事之中！目光，要看向未来！”想罢，他便神采奕奕，呆滞不再。
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而后，继续往前走着。
“救命啊——！”
隐隐约约，浩天听到了呼唤声。他立即加快了脚步，往声源处奔去！——只见一女子张皇失措地向浩天这个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回首。
“姑娘。”浩天轻轻地唤住了那女子，“怎么了？”
“我……”她气喘吁吁地道，“不……是我出事了！你快去救……我的弟弟吧！”说罢，她已无力支撑身子，慢慢地滑落在地。“别管我！我的弟弟就在你前面那个茶寮内！——快！不然就来不及了！”因无气亦无力，她说话的速度也放慢了不少，但她的语气，丝毫不失半点紧张。
“你真的没事？”他低低地说。
她猛然摇头，神情非常急切。
浩天二话不说，立即展开脚步，赶往茶寮。
——“想……劫镖？问过我……没有！”
——“呵！你怎么还没死！这臭小子命还挺硬的嘛！”
浩天一听，连忙奔跑过去！“给我住手——”
数名男子皆回首，向浩天瞪去。带头男子喝道：“兄弟们，给我上！”一声令下，数名男子一跃而上，齐齐拔刀，指向浩天。
浩天微微一笑，也不紧张，并没有拔剑与敌人相对。
他们见此状况，心中暗笑：“呆子！”而后，似又察觉出什么不对劲的事，双眼瞪大，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他们竟被浩天的无动于衷而感到惊诧。“还愣着干什么！快杀了他！”那带头男子大喝一声，手下们领命，再次以剑指向浩天。
“你们以为，就凭你们，可以制得了我吗！哈！”浩天蔑笑，“快把他给放了！我不想开杀戒。”
“就凭你一个人吗？”带头男子嘴角微翘，“有什么能耐？”
浩天再不多说，右手一挥，——刚出鞘的寒剑，在空中幻化作一道道白色的光环，寒冷无比，却不耀眼。
“你……你是宇文浩天！”方才还一脸嚣张的带头人，如今已失了态。他的双眉微微地往里蹙，全身亦不自然地搐动着。
“不错！宇文浩天就是我！”浩天浅笑道，这温和的神情，看不出半点的杀气。“怎么？想保命，还是想杀他？你们二者选一吧！”
带头人的四肢已颤抖得厉害，听罢，颤声道：“走！”
——“不……不可以！”
仔细一听，只道是那身受重伤的男子有气无力地说。瞧他脸如死灰，只怕也是熬不了太久。浩天听后，认为事有蹊跷，便拦去了男子的去路。
他的双手努力地蠕动着，然后，微微撑起身子，却又因气虚体弱，身子颓然跌落。浩天见此，于心不忍，便急道：“这位兄长先别起来，若不方便的话就躺着说吧！”
“少……少侠，他们乃……这里的……的山贼！无……恶……不作！在下恳……请少侠杀……杀了他们，免……免得祸……祸害百姓！”当他把话说完，已是汗流全身。
浩天微微一笑，问那些男子：“他说的，可是实话？”
不知为何，他这温和的笑容在男子们眼中，却是万分的恐怖。或许，他们根本捉摸不透浩天的心理。
“是又如何！难不成你要了我们的命吗！”带头男子盛气凌人地说，丝毫没有半点求人的意思。
浩天微微一笑，心想：“这些家伙看似不会有半点求饶之心的了。既然如此，若仍把他们留在世间，只怕像那受害者所说，会危害更多的人。”然后，轻轻一笑，并无言语。
见浩天并无什么举动，他们十分震惊，而后，只听一个人小声地说：“还不赶快走！”说罢，落荒而逃。
他又是一笑，看样子，似是不慌不忙的。“我走了，你自己要小心。”
那里，便只剩下那名身受重伤的男子，以及两箱镖银，那两只箱子皆已残破不堪，里面的银子亦露了出来……
“恶贼！哪里走！”他大喝一声，往他们逃走的方向跑去。那些人回头，看见浩天，脸色突然变了，二话不说，只如脱兔般向前狂奔。
忽而刮起大风，令沙子直直地飞进他们的眼中，甚感难受。
浩天用手挡在眼睛前面，然后，施展轻功，落在他们的面前。他们顿时停住了脚步，个个跪地求饶——
“大侠，请饶命。小的今后不再谋财害命了！”
“饶命啊！我们不去当什么山贼了！”
……
他浅浅一笑，道：“你们决定了？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我们绝不会再胡闹的了！只要大侠肯放过我们，我们一定会改过自新的！”带头男子激动地说。
浩天轻叹，回想着自己以前在焚元教所做的错事，不禁有一股强烈惆怅之感涌上心头。“那么，你们将如何用行动表明自己的决心呢？”他低低地道。
那带头大哥抽出腰间的大刀，握紧。他伸直左手，而后，紧闭双眼，狠狠地砍——下去！
——“不要！大哥！”！
血，肆无忌惮地汹涌而出，如同爆发的洪水，止都止不住！
凉风飕飕，毫不留情地吹进了他的伤口。
本就剧痛无比，而今痛楚又增加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