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想容把手撑在他的胸口,不悦地道:“你干什么?快松手。”
赵夺却不言不动,似乎并没有什么意识。可是在她挣扎的时候,他的手又从不肯松动半分。
“赵夺,你不能这么无赖,你好歹也是个王爷,怎么能这样......”
身前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你是王爷,这要是传出去,会被人耻笑的......”
“我求你,你这样我睡不着......”
“你快点松手,不然我要喊了......”
“你到底松不松开?信不信我咬你?”
“你......”
花想容由好言好语变成恶语相向,哪知,安静了许久的赵夺竟然轻声地呢喃起来:“冷......容儿......你在哪儿......我找到被子了,我帮你盖......”
花想容这才想起,赵夺一直在发高烧,现在只怕是把自己当成了暖炉,正死死地抱着驱寒。
算了,就当是好人做到底,只要他没什么进一步的举动,就由着他吧。
花想容叹了一口气,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全然不觉,黑暗中,曾有一双眸子迅速地张开,看着她的面庞,勾起了唇角,随即又紧紧地闭上。那一刻的眸光,如星般耀眼。
天才蒙蒙亮,院子里就有了动静。花想容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赵夺那张带着浅笑的脸。
他依然抱着她,只是不再那样牢不可破。她伸出一只手,抚上他的额头,发现热度渐退,总算放下心来。她轻轻地扳开他的手,下了床,洗漱了一番,这才走出院子。
院子里炊烟袅袅,上官媚月正在厨房里穿梭自如,不一会儿,面香味儿便飘了出来。
“姐姐,你起来了?陈大哥好些了没?”上官媚月发现了花想容,立即变得热情起来,“你吃早饭了吗?来,尝尝我蒸的馒头。”
花想容接过馒头,掰了一块放在嘴里,香甜可口,不由得又掰了一块儿放进嘴里。
“你蒸这么多干什么?都够吃一个月的了,虽然多了我们两口人,但也没必要这么夸张呀。”
上官媚月笑道:“姐姐,我这哪里是为了招待你们,我一会儿要到集子上去卖呢。”
“卖馒头?谁家不会做,又因何偏要买你的?”花想容有些不解。
“呵呵,姐姐,你有所不知,有些人家只照顾自家的生意,哪有时间蒸馒头,要说以前舍不得来买,现在,生意红火了,只怕是懒得自己蒸了。”
上官媚月一边说,一边把馒头一点一点地装进小浅筐里,然后又放在小推车上。
花想容想了想,说道:“那......我跟你去行不行?我和我哥这么白吃白住的怎么行,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卖馒头吧。”
上官媚月欣然点头道:“行啊,正好,我一个人卖馒头正孤单呢。”
两个人把馒头推上了街道,花想容才发现这里虽不如京城繁华,却也是热闹非凡。上官媚月把车子停在一个角落,然后支上“上官馒头”的牌子,然后便坐在车把子上休息。
“你不用叫卖吗?”花想容看了看四周,就连卖布的都要喊一喊,而她却坐下了,完全不像卖东西的样子。
“不用,不用,我们家的馒头,一会儿准会卖光的。”上官媚月一边说,一边拉着花想容坐下,“姐姐,你多大年岁了?陈大哥比你大多少?”
花想容想了想道:“我今年二十有一了,我哥二十四,比我大三年。”
上官媚月点点头道:“那你们家就你和陈大哥两个人吗?伯伯和伯母都还健在吗?”
花想容想起花丞相,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摇了摇头,又开始感怀起来。如果他不是她的亲爹,那么,她的父母又在哪里呢?洛羽曾经给的药都快吃完了,她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难道说,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想起来了吗?
上官媚月见花想容的表情,以为她是父母双亡,提及起来不愿开口,连忙岔开话题道:“陈大哥没给你娶个嫂子吗?”
“嫂子?”花想容低呼一声,想起了眉儿、汀兰、秋月还有清音,不由得轻笑道,“倒是有好多人都想给我当嫂子,可我哥哥眼界高,挑来挑去都没定下来。”
“他的条件很高吗?”上官媚月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又道,“你们无父无母,又穷的掉渣,他还挑什么?我看给人当上门女婿还差不多。”
花想容一听“上门女婿”这个词,立即笑开了:“是呀,是呀,回头我就得劝劝他去。”
“媚月,又来卖馒头啊?”一个老大娘提着小筐,笑盈盈地朝她们走来,轻声道:“昨儿我跟你提的事,你想好了没?老张家的小子还等着回话呢。”
上官媚月垂下了头,不好意思地说:“王婶,这事儿您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怎么叫瞎操心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十七了,搁我们那时候,孩子都满街乱跑了,你还在这儿吊儿郎当,不当回事,小心拖成个老姑娘。”王婶见上官媚月脸色发沉,无奈地道,“算了,我也不和你说了,哪天我找你爹说去。”
王婶说完,不高兴地扭头便走。
花想容望着她的身影,拍着上官媚月的胳膊道:“唉,她是来给你说亲的吧?那个老张家的小子长的什么样?”
上官媚月不好意思地娇柔一笑:“姐姐,你别拿我开心了。反正,我的婚事,我自己作主,谁也管不了我。”
自己的婚事,自己作主,花想容好似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曾经,她也是那么坚定地跟花丞相说:我要嫁给南阳王......
可是,她等来了什么?不信任与毒打,抛弃与背叛......唉,自己酿的苦果,只有自己品尝,才知道其中的酸涩,但愿上官媚月不会重蹈她的覆辙。
时间过的很快,果然如上官媚月所说,馒头一会儿就卖光了。花想容和上官媚月推着车往回走,恰巧路过原鸿米店,花想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伸着脖子向里面探去。
虽说只是一扫的功夫,却也将里面看了个大概。一个柜台,两个伙计,一个用斗升称米,一个忙着往瓮里装,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奇巧的地方。
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脖间的骨牌,暗暗思忖着,眼下,自己已然算是穷途末路了,到底要不要去碰碰运气呢?
“姐姐,姐姐?快走吧,时间不早了,我们要赶回去吃饭呢。”
“知道了。”被上官媚月打断了遐思,花想容不得不加快了脚步,撵了上去。
赵夺早已经醒来,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屋顶。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花想容不见了,第一个念头就是她走了,她狠心地将他抛在这里,一个人离开了,去追寻她口中念念不忘的自由。
正逢失落之际,恰好上官老伯来给他换药,他才得知,原来花想容是跟着上官媚月上街去卖馒头了。可他还是高兴不起来,一颗心像是坠入茫然无边的深海,越沉越深,越深越沉......
回到义庄,已近正午。花想容进屋,看见赵夺醒了,忙用手去探他的额头。
手才刚一碰到他,就感觉他的身子一震,随即用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低声道:“不要去卖馒头,我身上的玉可以给他们,我不要你去卖馒头。”
花想容笑了笑道:“你以为人人都贪财?我就是拿了你的玉给他们,他们不肯要,我才要去帮着他们卖馒头的。”
“不要去,我不要你吃苦受累。”赵夺睁开眼睛,满眼哀求。
“反正白吃白住的事情我做不到。”花想容想起上官媚月的话,忽然笑道:“要不,你给他们家当上门女婿,这样,我这个当妹子的也就有理由白吃白喝地享清福了。”
果然,赵夺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猪肝色,怒道:“你......反正我不准你去卖!”
“你以为你是谁?呼风唤雨的南阳王?你也不出去看看,现在是谁的天下。皇上和太妃被软禁,平阳王下了道王谕,全国搜捕你,现在,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逃犯,有什么资格管我?”花想容看不惯他霸道的样子,皱着眉头怒道,“我告诉你,我救你完全是因为不忍心看你送命,更是希望你在伤好之后,能够救出皇上和太妃,仅此而已。如果你管的太宽,别怪我把你扔在这里,拍手走人。”
赵夺闻言,勃然大怒,因着腿疼,动弹不得,只得用双手狠狠地砸墙。
花想容见状,假意不理,可是他越砸越狠,越砸越用力,花想容终是抵挡不住,上前拉着他的胳膊,低呼道:“你疯了?快停下,快停下呀。”
任凭花想容怎样阻止,赵夺也不肯吭一声,依旧摆脱了花想容阻止他的手,继续向墙上砸去,无声地与花想容对抗。
看着赵夺的手一点一点地在墙上砸出血来,那触目惊心的红,染满了她的视线,花想容怒不可遏地道:“好,你砸,砸死也是你自己的事,如果你不想救皇上,不想救太妃,你就尽管砸好了。你以为我想去卖馒头?做人是要讲道义的,人家对我们好,我们就要加倍地对人家好,我们欠人家的情,就要还给人家。”
说完,花想容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容儿......”赵夺听见她逃跑的脚步声,立即大呼,可是她仿若未闻,径自跑了出去。
赵夺呆愣愣地坐在床上,看着自己那条受伤的腿,懊恼不已。
要不是自己当初的自大妄为,要不是自己偏要守着一个可笑的承诺,又怎么伤害了她?要不是自己偏执,又怎么会在她的身上狠狠地落下一个又一个的伤疤?要不是自己受伤拖累了她,她又怎么会跟人家去卖馒头?
自己是一个男人,是大权在握的王爷,竟然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要自己的女人去外面劳作,来报答别人的施舍,他怎么能够坦然地面对?
腿,都怪这条腿,如果它是完好的,他一定可以让她幸福,而不是坐在这儿,等着她侍候前,侍候后。如果,这条腿是完好的,他一定不会让她过提心吊胆的生活,更不会让她去卖馒头,在外抛头露面......
想到这儿,赵夺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狠狠地朝着腿上的伤口处捶了下去。
“陈大哥,你在干什么?”上官媚月一进屋,便看见赵夺抡起手,正欲往自己的伤口处砸去的样子,失声尖叫。再看到他手上地血,更是忍不住低呼,“天啊,你的手......”
她慌忙拿来药箱,坐在床沿上,扳过他的手,替他上起药来。
“别碰我。”赵夺厌恶地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上官媚月紧紧地按住:“别动,你的腿已经坏了,难道你连手都不想要了吗?”
赵夺闻言,想到了自己身负的使命,不再吭声,任由着上官媚月替他上药。
遭受冷遇的上官媚月并没有生气,而是皱着眉头,心疼不已地道:“陈大哥,还疼吗?”
赵夺没有说话,而是别过脸去,不愿看她。
“陈大哥,我知道你为什么和陈姐姐吵架,可不管怎么说,她是你亲妹子,再吵,也不能动真气呀。你倒好,不但不明白这个道理,反而把自己弄伤了,一会儿陈姐姐看到,要心疼的。”
赵夺铁青着脸,冷哼一声道:“她会吗?”
“怎么不会?”上官媚儿一边小心地擦拭他的伤口,一边道,“刚刚陈姐姐伤心地跑出去,正巧被我哥哥撞见,这会,我哥正劝她呢。”
“你哥哥?”赵夺闻言,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你让她给赶紧我滚回来。”
“陈大哥,你......”上官媚月不放心地道,“你还生气呀?那......要不让陈姐姐今晚和我睡吧。”
赵夺一愣,随即缓和了一下语气道:“上官妹子放心吧,我哪能真的和她生气,你告诉她,让她早点回来,她说的事,我答应了。”
刚刚还是暴风骤雨,现在却如沐春风,赵夺那一脸温柔的模样,倒是让上官媚月看得有些痴了,不禁脸红地点点头,含娇而去。
赵夺无比担忧地在床上坐了半天,仍不见花想容回来,焦急不已。他用双手支撑着身子,蹭到窗户边,推开一个小缝向窗外望去,正见花想容和上官洪杰相聊甚欢。
幽黑的眸子晕上一缕怒幕,紧皱的眉头形成一个川字,直直地盯着黑暗中的一男一女。直到男人拱了拱手,女人回头进屋,他才关了小窗,靠在墙上。
花想容进屋,冷眼看了看赵夺,坐在了小凳子上,怎么也不肯靠近床头半步。
赵夺远远地看着花想容,想要发脾气,却见她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顿时心如爪抓。他犹豫了半天,才轻声道:“容儿......”
花想容听见了赵夺的召唤,只是动了动嘴角,并没有应声。
赵夺坐在床边,惴惴不安起来。此刻,若是花想容真的抛下自己,以他现在的样子,想要追回她更是难上加难。
他万般讨好地道:“容儿,我只是气我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你,我只是......我只是有些自卑。容儿,你知道,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辛苦赚钱来养活自己,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吗?倘若换作以前,我必定不会依你,可是现在......我不得不向你屈服,你是唯一一个能够让我低头的女人......”
花想容猝然睁眼,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所以呢?”
“所以,我答应让你去卖馒头了,只是......我不许你太拼命,不许你太累,不许你和上官洪杰走的太近!”
“赵夺,你这是什么意思?”花想容原本是很不屑地闭上了眼睛,却在听清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骇然睁大了双眼。
“我......”
“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和上官洪杰有什么吧?以前是洛羽,现在又是上官洪杰。拜托你动动脑子,我和上官洪杰才认识几天?赵夺,你未免也太小人之心了吧?”
“你如果不是心虚,干嘛要生气?”
唉,这个人,还是**病,偏执的不行。花想容无奈地看着赵夺,哧然一笑:“我心虚?我心虚什么?我告诉你,我就是看上上官洪杰了,所以,我在勾引他,行不行?有本事,你现在就出去杀了他,反正你又不是没杀过。”
听着花想容暗藏的嘲讽,赵夺终是忍不住低吼道:“容儿,你就偏偏要和我作对吗?你明知道我是因为在乎你,你明知道我的一颗心,全都扑在你的身上......”
“我的一颗心,全扑在你身上的时候,你不屑要,现在,你掏出一颗心来硬塞给我,我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吗?”
“你的心,我现在想要了,完完全全的想要占为己有,你愿意给吗?”赵夺反问道。
“不,不是我不愿意给,而是,我已经没有心了。”花想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神色黯淡地道,“哀莫大于心死,这里,已经空了,什么都没有......”
“我累了,睡吧。”说完,花想容找了两个小凳子,一只用来坐,一只垫在脚底下,就这么靠在墙上,闭眼浅眠。
赵夺看着她疲惫的样子,不忍再说,况且,他也知道,自己说的再多,只会引起她的反感。他连忙掀开了床上的薄丝被,满眼期待地道:“上来睡吧。”
“不了,这里睡挺好。”花想容懒散地应道,“你也早点睡。”
失望溢满心头,他想,是他昨夜里的冲动才铸就了今天的结果。花想容定是怕他再像昨晚那样抱住她不放,所以才拖着疲惫,硬是不肯上床。
他只好拖着腿,一步一步地往床下爬。扑通一声响,花想容被吓了一跳,睁眼一看,赵夺正摔在地上,吃力地想要撑起自己的身子,忍不住大吼:“你干什么?”
赵夺挤出一丝微笑,道:“你劳累了一天,总该好好休息的。我知道你是怕我......所以,我在下面睡。”
花想容扯了扯嘴角道:“你腿上有伤,怎么能下床呢?”
“我只是想让你睡的好一点......”
花想容看着赵夺那鲜有的温柔,不禁心烦起来。她抓了抓头发,无奈地摇头:“算了算了,都到床上去睡吧。”
当花想容扶起赵夺,将他安置好以后,已经累的直不起腰来,干脆,她连外衣也不脱,直接缩进了墙角。
赵夺远远地看着花想容疲累的面容,心疼不已。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又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母妃和皇兄都还好吗?虽然他手握虎符,可是,他现在势单力薄,腿又受了伤,想要进入皇城,那是非常困难的。他不知道自己的腿什么时候才能好,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进得城去,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救出他们。
忧虑还不只一点,他侧首看看熟睡中的花想容,心中又溢出一丝苦楚。
如果自己去了皇城,必然不能带上容儿,如果自己走了,她必定会悄然离去。国家与女人,取一必要舍一,他到底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