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徳帝姬去求见应帝华,还未翻过云脉,就被玄甲军拦在了驿站。
消息很快就传回了临边城,但因为白凌霄离宫之事不能声张,所以还未引发什么进言。白旋犹豫,是否将人先带回来再说。
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秦宗阶觐见。
正是午时,朝会已经散了。她听斥候密谈报告的这个消息,有些神思不定。今日朝上又有人提及要追溯双城之亡的主谋,白旋暂时缓了过去,也不知还能缓多久。
她有些憔悴,夕流想见她,都被拒之门外。不过当听见秦宗阶来的时候,白旋还是接见了——她并不熟悉这个年迈的低阶书记官,他之所以能接触到那两场会议,只因他是唯一认识白凌霄的人。但是白凌霄走前,特意留下了这个人,告诉白旋,秦宗阶会帮助她。
可是,要怎么助呢?
秦宗阶的官位太低了——书记官,无权无势。她甚至无法提拔他,第一,秦宗阶无功绩。第二,白凌霄名义上还是嫌疑犯,被囚禁在五云楼。第三,这个老人是秦氏的人。
——秦氏,一个如阴影般笼罩在大昭的集团。三代将相,权倾朝野,一朝覆灭。
无数权臣、后妃,皆出自秦氏。这场针对秦氏的清洗,到最后彻底失控,牵连越来越广,最后成为了整个朝野的大血洗。月盈则亏,秦氏如此势大,又不知藏锋,注定有摔得粉骨碎身的一日。
秦氏之人,永不启用。
秦宗阶因为官阶地位、言行谨慎而逃过一劫。但他的仕途也止步于此,到死都只能是一个小官,难以高升。
白凌霄临走时特意留下他,是因为血缘,还是真的因为此人有用?
白旋有些怀疑这个老人。当他站在她面前时,仍然是如以往的平平无奇。
“你有什么提议?”她将驿站的事情说了,等他的回复。
秦宗阶没有什么犹豫,道,“皇女应先从朱雀变着手。”
“朱雀变……她确实提到过。”白旋双眉微锁,指尖滑过袖边,那指甲染得很精致优美,“可是以本宫之力,难以为秦氏平反。”
朱雀变是先帝所为,并不是白旋说平反就平反的。而且在这个时候,大昭只余一城,她突然提出平反朱雀变,未免显得突兀。
“不破不立。皇女也该明白。”
“吾没有破去这个死局的力量——群臣已经开始有各自的集团,可是吾没有!”
或许因为这个老人是白凌霄留下的助力,在秦宗阶面前,白旋无法遮掩什么。她就是那么地无力,却苍白地在追求着一个至高无上的目标。
凤霞宫中,宫人都已经退下,只留下两人。
秦宗阶沉吟片刻,问道,“皇女可记得,大昭与古锋的战火从何而起?”
“……此事,不是已经不可再提了么?”
白旋心内一颤。她自然记得。
——朱雀变后,朝中可用之人大减,苏墨亦被雪藏。昭景帝沉耽于炼丹长生之术,听信洞天日月位于古锋境内某处的说法,举兵进攻古锋,掀起战火。
古锋随后反扑。因为是大昭先行不义,所以涛天、彰国皆没有相助,坐看大昭山河破碎。
“皇女记得便好。朱雀变血洗朝堂,正是大昭羸弱的第一步。如今局面,痛定思痛,正该破除旧法,开新局面才是。”
秦宗阶立于座下,神色恭敬,言辞却未必然。
开新局面?
白旋内心怒意已经压制不住——秦贤妃所出的柔德帝姬、以及面前的这个秦氏余孽,与其说是助自己登基,倒不如说是为了秦氏在谋划!
“朱雀变乃先帝之事,你不必再说。”她的语气变得冷然,秦宗阶自是有所察觉,“你下去吧。”
“皇女莫非不想登为至尊?”
“放肆!”
一声脆响,她手中玉如意被掷向秦宗阶,粉碎在地。他跪倒在地,白旋起身道,“你与柔德无非便是用吾的帝位来谋私!目前朝中纵然无有力的集团支持本宫,也轮不到你一个书记官来投机取巧!”
若依靠这两个人为自己谋划,就要洗去白凌霄的罪名、给予秦宗阶实权。无论是哪一项,都令白旋感到不安。现在的朝堂,自己没有助力,她越是给其他人权力,自己的未来就越是风雨飘摇。
玉如意粉碎的声音回响。秦宗阶许久未再说话。
门口,宫人有些惊慌地望进来,却不敢入内询问。
“你给我退下。”她手撑着御座,白金交织的宫装有些黯淡,“退下!”
“臣告退。”
秦宗阶无惊无悲,平静退下。凤霞宫中的宫女在他离开后才来收拾残局,就在这时,有人来报,白夕流求见。
————
青龙居中,她倚靠着栏杆,神色间稍稍疲倦,带着困意。
原来的四名男侍不知何时少了一人,那人刚才才回来,正是最年长的那个肤白无须的微胖男人。
“唉,被拦在云脉的大昭驿站上了……”他回到雅座上,苦恼地摇着头,“看来是来不了了。”
她正垂眼看着手中杯盏,望着水镜中自己的眼睛。
“……喝茶罢。”
“哦,喝茶喝茶。”
她让他喝茶,他就坐下喝茶。女子身上并没有什么威仪,却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可万一真的来不了,莫非我们就一直等下去?”另一个侧着头,挑挑眉毛,“这可不行。姑娘你一刻千金,若是拖延……”
“那就当是来喝茶的。”她闻了闻那新茶香气,有些心满意足,“——好茶。”
“姑娘喜欢这白衫茶,何不把茶山买下来?反正现在这里归古锋了,那群蛮子也就是牛嚼牡丹,不辨良莠。”
“对对,主人肯定会帮姑娘买下来的。”
“我看中间那座茶山好。”白胖男人站起来,眯着眼睛远望,“山型柔和,风水也好。”
“还挑什么,三座茶山一起买下来。”另外一人扯了他一把,“一座用来看,一座用来喝。还有一座用来卖。”
他们彼此打趣,她也不拦住,就转头望向远处云雾中的茶山。茶山并不高,隔着白雾,淡青如烟,十分雅致。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了人的脚步声。
她转过眼。帘后,一个黑色人影走近,伴随着一种温和的没药香。
“人客来了。”男侍说,“是留客,还是送客?”
“——哎呀,朱某真是不速之客呀。”
那人在帘后站住脚,黑衣、青衫,满眼素净。
他向帘内揖了一揖,苦笑道,“若扰了云相雅兴,这便告退。”
“不敢当。”云一转回头,眼神却依然落在那黑衣上,“既是巧遇,请入座罢。”
“巧遇吗?”
听见这句话,那人才撩开纱帘,进入雅座隔间内。这是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气质儒雅文气,只是鬓发微白;手中执一把乌檀木十四骨扇,纤巧精致。
“是,巧遇。”她展开手中牙骨扇,掩面颔首,又缓缓合扇,“此刻,我只是一云游茶商。”
“那,朱某也只是一云游茶商。”他说罢,又揖了一揖,道,“借宝座一坐。”
“请。”
云一并未起身,只是坐在那,倚靠着柔软的靠垫。她的侍从替两人沏茶,那朱姓男子端茶细闻,赞道,“好茶。”
“可惜味涩了。”
“两国战火,未免殃及池鱼,可惜了这壶玉白衫。”他道,“今日,看来主客是迟到了。”
“恐怕还来不了了。”云一的那名男侍笑道。
他展扇摇首,不禁轻叹,“其中机巧,朱某可是全然被蒙在鼓里呀。”
云一神情平静,转着手中瓷杯,茶色微动,“既说到了主客,又如何还会被蒙在鼓里?”
“云相有所不知。朱某是受人所托前来,却也不知前来作甚。只是在此地遇到了云相,便知这一遭没有白走。”他坐在云一身边,替她向半满的茶杯中斟茶,“还望云相指点,让朱某人不至于云里雾里。”
“有好茶,难道还不够吗?”云一谢过他斟茶,饮了一口。
他道,“对影成三人,少去一客,终是遗憾啊。”
清风吹动纱帘,传来楼下隐约的丝竹琵琶,音声袅袅。云一转而道,“最后的一客,看来是被人拦住了。”
“啊,可惜,可惜……”他的扇子点着眉心,笑意更苦,“不过偷的浮生半日闲,来这个天下闻名的风雅之所饮茶,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见不到她,是我的可惜。”她见天色微变,神色依然空空如也,看不清情绪,“可惜……”
“——如何敢叫二位可惜?”
伴随着走近的脚步声,少女的声音柔雅含笑。隔间内,除云一与那男子外,其他人都不禁一怔,尤其是回报的微胖男侍。
帘外,灰衣青纱,第三人已至。
她撩帘而入,笑意清浅,随身并未带一名侍从,只有腰间别着一把用白麻布裹住的短剑。
“这位想必是涛天云相。”她向云一颔首,将目光转向那黑衣男子,“至于这位前辈……”
“啊,前辈……”那人听到这两字,大受打击,神色有几分失落,“朱某果然老了。”
“柔德帝姬不认得他么?”
此刻,云一终于起身,与白凌霄对面而立。白凌霄不必问她是如何断定自己的身份的,自己所透露出的情报已经够多,若还看不出,就不是锋刃会天下智魁的女相云一了。
“原来这位就是拥有一剑三愿的柔德帝姬。”他也起身,怀扇而笑,“久闻不如一见。”
“那阁下呢?”白凌霄问。
“哎呀呀,朱某人只是一云游茶……”
“——彰国摄政王,朱庭秋。”云一打断了他的话,直道真身,“帝姬以棋局为信,可是约来了一名贵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