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茗笙此生觉得最好笑,最虚假的事情是什么,那他一定会说那四个字——“舍己为人”。
当一个杀手,若是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那最是无能了。
而“舍己为人”这样的事情,于茗笙讲,就宛若那戏文一般,只能拿来听听,却是做不得的。
但是此时嘶吼着要茗笙离开,还不自量力地去打身边唐缕的乌子,却是让茗笙有些迷惑了……
这,算是“舍己为人”?
唐缕看着眼中这个光溜着双臂的乞丐,模样清俊,骨骼清奇,那蒙了雾的双眼却是没有常人有的那般心绪……
——这人,若是操控得当,定是颗极好的棋子。
唐缕默默地在心里下了定论,而再望向茗笙怀里的茗生时,他不由得皱起了眉,一瞬间嚅动的双唇淡出两个字:累赘。
茗笙从乌子的大喊大叫中回过神来,顺着乌子衣领后的手,看向了唐缕,和唐缕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不知是不是错觉,茗笙觉得自己在唐缕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精光。
“谁要是能杀了他,吴师爷的位子就给他了!另外,赏金百两。”唐缕忽地抬手一指,直直地指向了茗笙怀中的茗生。
许在外人看来,唐缕这一指,是奔着茗笙去的。
可茗笙却知道,唐缕的眼里,看到的只有茗生,而唐缕,要茗生死。
就似一块逆鳞般,当唐缕的手指向了茗生时,茗笙的眼神就变了,他紧紧地锁着唐缕的身影,全然不顾那渐渐将他包围在中间的衙差们,他的眼里,只剩下唐缕了……
唐缕也没由来得打了一个寒战,就似被当成猎物盯上了的感觉,逃也逃不开。
茗笙紧了紧抱着茗生的手,目光不移,却是凑到了茗生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句:“抱紧我,不要放手。”
吴师爷那次,已经让茗笙知道,即使是微不可见的可能,也不会将茗笙置于危险之中,而最能保护茗生的,只有自己。
茗生在看到那几具尸体的时候便已是变了脸色,煞白的小脸在听到茗笙的话时,只能深深地掩在茗笙的怀里,扣住茗笙脖子的小手,早已攥得发白……
唐缕只看见那抱着孩子的身影一个闪动,便消失在渐渐合拢的包围圈里,而再见时,他已然是在自己的面前了。
气息……
唐缕呼吸一窒,拎着乌子便往后跃了十几步,落在了安宁祠旁的荒地上……
唐缕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这姚间镇中,能这般“为非作歹”,恃着的,除了那厚实的背景,还有他这一身武功……
他是清雾道人的入室弟子,尽得清雾老人真传。
这点,在江湖上鲜少有人知,但唐缕的实力,却是明晃晃摆在那里的。
就连以价钱来衡量人命贵重的赤饮榭,也将他标在了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价位上,能出得了这买命钱的,除了唐缕他老爹,其它人,还真不好说。
但是这样的唐缕,也意识到了茗笙的危险了,这不由得让唐缕望向茗笙的眼神多了一份探究……
然没等唐缕探究完,茗笙就又是一个闪身,再次站到了唐缕的面前……
“你到底是谁?”唐缕眯起了眼睛,冷光直逼眼前的茗笙。
茗笙不答,只一抬手,一柄简易且粗糙的弩弓便定定地指着唐缕的门面。
弓弩?!
唐缕微微一愣,可旋即又冷笑出声,道:“你当你是那虚影么?拿着这么个破东西就来这显摆!若不是我知道那虚影已然是死透了的人,说不定还真会被你吓唬到……”
茗笙动了动手指,那木质的短箭便破空而出,那力道与准头,与那上好的弓弩无异。
当然,这一箭想让唐缕倒下,自然是不可能的。
要不然,那清雾老人也该因为教出这么个徒弟而羞愧到无脸见人了。
唐缕终是被这一箭给点燃了怒火了,他将手里的乌子丢到一旁,伸手摸到腰间,从那华贵的腰带下便抽出了一把软剑,甩空的时候亮出了丝丝寒光……
而一抹残忍的笑容也攀上了唐缕的嘴角,他盯着茗笙,嘴扯出更大的弧度,道:“也罢!我就送你去下面见见那真实的虚影是啥样的吧……免得你这样的冒牌货,至死也不知道自己的愚昧!”语毕,唐缕提着剑便轻盈地迎上了茗笙的弓弩。
茗笙抱着茗生,却是毫无难度地避开了唐缕的剑——挑,提,刺,劈。
衙差们使劲盯着眼前亮晃晃的几下虚影,可愣是没看出他们的镇官到底是怎么出的招,也不知道,那抱着小孩的人,竟是那么轻松地就躲过了那剑光。
乌子倒在一侧,脸上已是血迹斑斑,但是他的眼,也是移不开那两个舞动的身影……
比起外行人的看热闹,身在其中的唐缕却是疑惑不已——为什么他只是在躲?
“怎么?胆小鬼!没招了么?一个劲地躲算什么?若是想死得痛快点便出声!爷送你一程!”
挥舞剑之间,唐缕也是嘴不停,放嚣的同时剑招也变得越发狠戾起来。
可茗笙却依旧是面不改色,该躲躲,该闪闪,丝毫不为所动……
而当唐缕皱起眉头,发了狠劲拿剑劈向茗笙时,茗笙却是缓缓地抬起了手,再次用那柄简陋的弓弩对上了唐缕,不过这次,是唐缕的脚……
当唐缕意识到茗笙的意图时,已经是收不住势了——他的剑招,全倚仗上身的力量,而每当出剑时,下身是处于空防守的状态。
他,如何看透的?
唐缕看着那箭发出时,脑中已是百转千回,但是他的本能比起思绪总是更甚一筹,所以当那箭逼近了唐缕时,他果断地放弃了对茗笙的攻击,将剑劈弯到一侧,借势堪堪躲过了那支箭……
箭只有一指长,但是没入土中后,只余三分之一指。
可见,那箭的力道有多迅猛。
若是让它射中,定能穿透整只腿骨。
这是唐缕面对茗笙,感受到的第二次威胁,而这两次,已足够让唐缕认真起来。
“你到底是谁?”唐缕的声音大了起来,里面的紧张更是显露无疑。
茗笙冷眼看着立在十步开外的唐缕,再次抬起了手,那弓弩又一次蓄势待发……
唐缕绷紧了身体,微弯了背脊……
据说,当野兽被逼急了,拼尽全力一击的时候,那姿态,便是弓起腰。
在外围观看的人盯着那两人的对峙,可几息过去,茗笙的箭还未出弩,而唐缕的身子却越发紧了。
“茗笙!不能输!”乌子的泪混着血顺着脸颊滑到了衣襟上,他的眼中,除了茗笙,还有躺在远处,早已没了生息的老人。
老人目睹了乌子偷偷跟着茗笙离开的一幕,怕乌子出事便一直在安宁祠门口候着,没想到,他没等来完整无缺的乌子,却等到了唐缕带领的衙差们。
衙差们是为虎作伥惯了,在唐缕的无视下,他们逼问着老人茗笙的下落。
老人自是知道来者不善,而乌子跟着茗笙他们,免不了会被连累,所以咬紧了牙关,怎么都不肯松口,最后,被衙差们活活给放血了。
乌子赶到这儿来时,只听到了老人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一句:“快走……”之后,便只有老人渐渐冰冷的身体。
而唐缕在听到了乌子口里喊着“爷爷”对自己拳打脚踢的时候,他只拎着乌子,对祠里的人都进行了追问,答不出的纷纷便让衙差们送他(她)上路,让乌子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是如何从温热的活人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乌子只是一个孩子,作为最下层的人,他知道啥叫“世态炎凉”,也知道啥叫“人性凉薄”,但是,对于“草菅人命”,他却是在唐缕的淫威下,被逼亲身感受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