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车子从他身边开过,但是很快又倒了回来。车窗缓缓摇下,是张说,看见他,脸色平静,但是眸光复杂。
左思冲他点了点头,明白他是来接钟笔去机场的,便说:“她先走了。”他跟这个年轻英俊的优秀男子并没有什么苦大深仇。他跟钟笔之所以离婚,不会一味无理地怪罪到张说头上。真要说起来,他心里其实很欣赏这个年轻人。至于“夺妻之恨”……孰是孰非,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不重要了。任何事首先应该反省的是自己,而不是埋怨别人。也许在张说心里,“夺妻”的那个人反倒是他。
张说下了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在外人眼中,他们是争锋相对的情敌,仇人相见,应该分外眼红才是。可是事实并不是,面对面站在那里,他们甚至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他笑了笑,“其实,我应该谢谢你。”
左思有些不明白,挑眉:“哦?谢什么?”
张说吁了口气,“谢谢你让我有今天的成就。”当年,当他知道钟笔要跟他结婚时,除了恨钟笔恨得想不顾一切报复她之外,更恨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无可奈何。那时候他含着一口怨气想,如果他一样有钱有权有势,钟笔还会嫁给他吗?所以,他一定要出人头地,功成名就,然后站在她面前,狠狠羞辱她!他要让她知道,她背弃他,是多么愚蠢的决定,他要她悔不当初!
当时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无聊!
他将自己对左思的嫉妒和痛恨,化作正面力量,不断鞭策自己,潜意识里,他将左思当作自己超越的目标。关于这一点,等到他站在成功的顶峰向下俯视时,终于意识到了。
原来是左思,逼的他在五年的时间里完成了十年的工作。
现在,事情过去了,他应该跟他说声谢谢。
有一天,他接受一家外国杂志的参访,对方问他:“张先生,成功的路上,你最想感激的是谁?”他官方的回答当然是师长、亲友、同事。晚上一个人躺在黑暗里一点一点整理,源头竟然是左思对他的不屑一顾、视若无睹。左思根本就没把他当成一个竞争对手——他连情敌都不是。
原来他一直不曾忘记过钟笔。他恨她的同时,代表他还爱着她。事隔五年,等他回头再想时,已不像当年那样偏激怨恨。历过百般艰辛、尝过无数酸楚终于登上成功峰顶的他,对于人情世事已有了深刻体会,已经能够想象钟笔当年走投无路时的绝望心情。谁能帮她?谁又肯帮她?她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女孩,孤苦无依,彷徨无助。
她需要帮助——可是那时他甚至不知道她是谁。
钟笔在婚前曾给他写过一封电子邮件,解释也好,忏悔也罢,在她即将成为别人的妻子前,必须给他一个交代,尽管这个交代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她尽量客观地讲述她跟左思之间的故事,三言两语,不到六百字便结束了。她没有收到他的回信,也许那个邮箱已经作废,他没有看到。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给了自己一个交代,头上的神明看到了。她没有奢望过张说还会原谅她。
张说一收到那封邮件,不等看完便将它删除了。后来他将这封邮件从回收站里捡回来的时候,情绪已经不那么激动。等到他成为“全球一百位数字人物”,某一天再看到这封邮件时,他已经能够读出其中的辛酸苦楚,原来里面字字是血泪,句句皆隐忍。他很诧异,以前为什么就没有看出来呢?
有些事情必须要亲身经历过,才能明白个中滋味,才能感同身受。
突然就原谅她了。
他从未经历过这些凄惨离奇的事情,为什么要苛责她?将心比心,易地而处,换作是他,一无所有,他又能怎样?他不一定能有钟笔做得好。
一旦原谅,他便开始后悔,内疚与日俱增。这些年来他一直咬牙切齿恨着她,将这股怨恨化作废寝忘食的工作。到最后转过头来一看,原来悔不当初的却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