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早便收到龙一的传报，知晓这次来到御花园的到底有哪些人。
在看到“三阿哥”这个字眼的时候，他眉梢轻轻挑起，显然是有些惊讶。若他没记错，这孩子自三年前起便一蹶不振，尔后更是缠卧病榻，连新年春宴都没能过来。
也因为心中的这点惊讶，弘历示意吴书来等宫人禁言，他便站在树丛后之后，看着里头的人仨俩扎堆站在一块儿攀谈。
见到向来严肃的永珹对永璋不经意间露出来的关怀眼神，弘历更觉趣味。只是烈日当头，他也不耐烦站这样久，便再没看下去，命身后的宫人出声。
“都起来罢。”弘历扫视底下的人一眼，道。他的声音不似早朝时那样威严，很有磁性，却也带着让人不可忘却的尊贵。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并不是这里皇子辈分中最大的唐清珩，而是向来得皇帝青眼的五阿哥永琪。他曾被弘历的宠妃高氏教导，后来又曾在先后富察氏的长春-宫生活过一阵子，在这一干不那么受宠的阿哥当中，自然十分春风得意。
唐清珩丝毫不在意这些皇子当中的小纷争。他站在哈哈珠子之后，听着皇帝对永琪提出不少上书房先生曾教导的孔孟之道，凤眸微阖，很是聊赖。
永琪年尚十岁，皇帝对他提出的问题也有些浅显可见，表现出来的态度也挺和蔼可亲。永琪对他亲近，回答问题也朗朗上口，丝毫没有表现出惧怕的情绪。
“永琪的功课不错。”弘历欣然颔首赞道。他平日里比较关注永琪，自然知道他的这个儿子不仅能言善道，骑射方面也未曾落下过。
又与他说道了几句，弘历便开始挑几个问题说与永珹，见他都回答得一丝不苟，便也满意地点头。甚至就连年岁不大的永瑢，他也考问了几句三字经。
从头到尾，他似乎都没有注意到站在人群最后头的三阿哥，只继续考问站在皇子之后的哈哈珠子。这是他从各家小子中挑选的个中翘楚，待他们长成后，或许会被培养成朝廷的新一代肱骨大臣。
见到帝王待三阿哥是这样的态度，哈哈珠子们的脸上也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的意外。只低着头，专注地倾听或是回答帝王抛出来的问题。——皇家事从来不是他们可以置啄的，知道得越多，祸事来得越快。
“永璋。”弘历终于注意到这个站在最后头的儿子，见他脸色苍白又昏昏然的模样，不禁皱起眉头，“你跟朕到御书房里来。”
弘历的语气没有丝毫关怀，磁性悦耳的声音带着十分的严厉，隐约还藏着别的晦暗情绪，让人听了都觉得全身冷颤。
唐清珩强撑着睁开眼去看他，很快又低下了头：“是。”
眉头皱得更紧，弘历不知想到什么，语调也渐冷下来，却还是耐心对众人说道，“你们都很不错，都回去罢。”
这是来自皇帝的肯定。
连一句激励的话也没有，却平白令得在场这些心高气傲的公子哥儿激动得差点红了眼眶，纷纷跪拜在地喊着“皇上万岁”，活像得了多大的恩典。
……
……
弘历不太喜欢永璋。
他向来最喜欢自信勇敢、不惧怕他，又对他十分濡慕的孩子。像永琪那样的阿哥就很得他的喜爱，音容笑貌中透出的自信总能够让他欣然笑起来。
永璋对他是濡慕非常的，也十分乖巧。但他的功课总是循规蹈矩，从来没有永琪那样得他的心，也不能够给他任何惊喜。渐渐地，他就不怎么去关注这个孩子了。
但他今日见到的永璋，好似同以往印象当中的那个人有了些许不一样。
唐清珩跟着弘历来到御书房，见这个威严的皇帝只站在一旁看着他发呆，他便没有出声打扰。他实在是困倦得狠了，若不是弘历将他留下来，他定是要赶快回府好好休息一番的。
弘历回过神来的时候，便恰好看见唐清珩撑不住困意，身体摇摇欲坠的模样。移步走到他身边，弘历看着这个少年孱弱的模样，终究忍不住软下了心肠。
他当然知道，这个儿子的病根在于他。
“永璋。”弘历唤着眼前这个人的名字，他还是有些好奇，既然仍旧病弱，又为何不在府上好好休养，偏要在太阳这样大的时候跑过来受罪？
于是他就问了出来。
唐清珩抿抿唇，便轻轻勾起唇角，“皇父让诸位已经至上书房的阿哥准时过来，璋再如何病弱，也是个成年阿哥。自然得来。”
弘历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敷衍，心中感叹着这个孩子果真变了太多。他更留意到，如今的永璋眼里已经没有了丝毫对父亲的濡慕。甚至就连往日里“皇阿玛”的称呼，也被换成了皇父。
他这样想着，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奇异的酸涩。
“纯妃日日在朕耳畔念叨着你，说你许久未曾进宫来看看她了。”弘历坐在唐清珩身边，顺带也将他拉着坐了下来，笑道，“你身子见好，往后便时常过来请安罢。和嘉同永瑢也许久未见到你这个兄长了。”
弘历已经许久没见永璋。今日见这个孩子的神情举动与往日有些不同，以他和永璋生疏的态度自然分辨不出来，只觉得乍然陌生了不少。却更让他起了几分兴致。
明明内心已经不耐烦至极，面上却依旧扬起微笑一本正经地敷衍他的永璋，当真是可爱得紧。
弘历也如愿看见眼前的人终于给了他一点儿反应。
唐清珩回想着方才在御花园里见到的锋芒毕露的弟弟永瑢，心头轻嗤。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他应道，“既是皇父要求，璋往后常来便是了。”
在宫外立府的阿哥若是获得帝王这样的允可无异于是一种恩宠，凡十四岁的阿哥便再没有时常到宫里来请安的权利了。
弘历说出这一恩准般的要求，虽不是想看这个儿子惊喜的模样，却也算是给他的一点甜头。
但眼前的人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没有不情愿，也没有丝毫喜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