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低垂。
岐山之南五里，木巫隐逆东风而立，向黑暗里的鬼巫之神作虔诚的祭祷。
他身后，是两百小巫和八百孔武有力的巫奴。
再往后，是暗黑色的万顷汪洋。
大地震导致的山体崩塌，泥石横流，渭水上游及其大小十余条支流被完全阻塞，以致其下游干涸，进而引起滮池流尽，令天子畏惧。
改道的河流沿地势汇聚，再加上去冬的积雪融化，十余日前的两场豪雨，在岐山之南，依傍南山山脉（后世称秦岭）汇成了大小二十余座堰塞湖。
十多日来，卫巫秘密出动小巫、巫奴近千人，昼伏夜出，衔枚而动，一点一点地掘开了大小堰塞湖之间的堰塞体，渐渐将原本各自独立的二十余片水域连成一体，形成了一座纵横三十余里的大湖。为防止大湖过早决堤，他们又在朝向周城的方向钉下了数十根大木桩。
今夜，时机已经成熟。
洪水已经够量，人手已经齐集。
子夜之后半个时辰，是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也是那些守卫者最松懈、反应最慢的时候。时刻一到，只须他木巫隐一声长啸，一千人将同时发力，以绝大之力将那些大桩拉倒。届时，汹涌的洪流奔泻而出，直冲古周五城，不啻于千军万马，大可将古周五城从王畿地图上彻底抹去。
古周城里，一片静谧。只有更夫的梆子声，丧钟般敲打着暗夜的时辰。
费敖心神躁动，体内真气遑遑急切，冲击着巫术的强大禁制与车大娘留下的善意阻截。
他体内的真气不受他的控制，却能给他传来日渐明晰的感应。
是水！他终于感应出那种危险的力量来自于水，来自于滔滔不可估量的大水！
但感应到了又能如何?
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动。
除非他能成功地冲破层层禁锢，身体重获新生！
车婧突然撩开了他的帐篷的垂帘，捧了一盏油灯走近他的身边。她原本就住在这大帐篷右侧的另一顶帐篷里，而左侧的帐篷里正住着周公姬错。
车婧将油灯轻放在费敖卧榻之侧，柔声道：“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夜我总难以入睡。或许是因为今天，他给我送来了一些衣物和铜镜吧。他说，那铜镜原本是他死去的妻子的，而他想给铜镜找到新的主人。我，似乎能听到他的话里还有别的意思，你说，我该不该把那面铜镜留下来呢？”
她所说的“他”，便是姬错。
灯火摇曳，她突然注意到费敖圆睁的双眼，诧异道：“你怎么了，你的眼神好奇怪，奇怪得让人心里发憷。你，真的能听见我说话吗？哦，你竟在颤抖！”她立即提高了声音喊道，“姑婆，快来！”
车大娘这些日子也就住在周公府的帐篷里，一则是因为姬错盛情相请，二则也便于接诊病人。听到车婧呼唤，她也迅速赶来，一同过来的还有周公姬错。
车大娘探脉后立即脸色沉重，吩咐道：“将他移至室外，他的体内恐有大变故。”其实，她也无计可施，只是担心费敖会爆裂而死，移至室外，她和姬错或可联手应对。
帐篷外，费敖仰面朝天，直视玄妙星空。
天地至理，尽在此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