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璋喝醉了。
我正想把他扶进房间里睡，周璇来了。我以为她是来接他回家的，她却看着我说：“灼华君，能麻烦你照顾他一晚吗？”
我自然点头。
周璇跟我一起把周璋弄到床上，却没有走。
她坐在周璋刚刚做过的石凳上，拿起刚刚周璋用过的酒碗，问我：“还有酒吗？”
刚刚那一坛已经喝完了。不过，我这桃花庙大概会断粮断水，却是不会断酒的。
周璇的酒量比周璋好，喝得挺快，一边喝还能一边跟我聊天。一坛酒见底了，仍旧面不改色舌不卷的。
关于这三姊妹的事，我还是知道。说起来挺狗血的，小说里经常上演的戏码，但是真临到自己头上了，就会觉得很不真实。
周瑜并不是周家的孩子。
不过，他仍旧是周璇和周璋的哥哥——同母异父的哥哥。
但是，无论如何，即使周璇和周璋的父亲不介意让他继承四方集团，他们的爷爷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继承周氏集团的。
不管周瑜原本对周氏集团有没有兴趣，这个打击都不小。因为如今已经不是他愿不愿的问题，而是他根本就没有资格。甚至，若是周爷爷坚决反对他继承四方集团，他也没有争辩的立场。
虽然结果是一样的，但是对周瑜来说，却是不一样的。他的确是没想过要继承周氏集团，但是不愿意和没资格是两回事。
周瑜，在这方面跟两千多年前的那个周瑜还真的挺像的。
照我看，不管是周瑜还是这三姊妹，其实都算是幸运的。至少，他们的父母对他们并不算偏心，他们三人从小到大都感情很好。是不是同一个父亲生的，又有什么关系？血缘这种东西的确很奇妙，但是，我一直觉得，亲情是比血缘更深的羁绊。
周璇说周瑜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到处都找不到他。在走之前，他把四方集团所有的事都交给了周璇，交接工作完成得认真又冷静。
至于周璋，周璇说上次元宵节的时候，他表现得很好。可是，他的爷爷在这件事上非常固执。在他看来，周璋的才华用在摄影这种事上就是浪费，说周璋玩了二十多年也该收收心了。周璇说，因为周璋在晚宴结束之后就失踪，他爷爷很生气。周瑜的事就是他老人家气急之下说出来的。
不管是谁，生气的时候说话肯定是不好听的。更何况他还是个固执的老爷子。
我想起那晚似乎还是我把周璋带走的，有些心虚。我问周璇：“那木铃呢？他最后为什么会答应继承周氏集团？”
周璇说：“周家在南方那边出了些问题，爷爷会指定小璋当继承人也是不得已。小璋一向孝顺，从小就跟爷爷最亲，会妥协也是正常……要是我是个男孩就好了……”她说着又喝了一杯酒，“小璋跟爷爷说梦想，爷爷就问他——‘你知道爷爷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吗？’‘你知道小璇的梦想是什么吗？’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个服装设计师，小璋是知道的。可是，自从念高中之后，我就再没说过这个梦想了。小璋从小就喜欢摄影，家里的生意不能没人管，我跟哥一直都觉得，我们三个，至少小璋要能自由的追求自己的梦想……小璋的梦想，其实就是我们三人共同的梦想……”
她虽然没有醉，但喝得实在有些多，我不由伸手夺过了酒坛子。周璇也不介意，只苦笑着看了看手中的最后一杯酒，道：“爷爷了解小璋，永远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若是他不继承周氏集团，爷爷说我就会成为周氏集团第一个女继承人。今后，我必须嫁给他指定的人，那人必须入赘周家……你说，若你是小璋，你会怎么选？”
天色有些晚了，周璇说她要回去了，家里爷爷和父母都等着呢。
送她下山的时候，我问她，“周总，你有觉得委屈吗？”
周璇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
我笑了：“所以，木铃也不会觉得委屈的。”
回到桃花庙的时候，就见一个黑色的人影坐在桃花树下喝酒。我叹气——为什么今晚这么多人来我这儿喝酒呢？看来这段时间大家都不好过。
我过去，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小白。”
白沙擦了擦嘴，道：“十二花仙子都睡了。”
我点头：“你……有话跟我说？”
白沙点头：“让我先喝一点再说。”
“好。”
我起身又去取了两坛酒，心想今晚大概是真的不用睡了。
白沙说：“朱雀是想自杀的。”
我点头。朱雀一时冲动跑来找我算账不可厚非，不过连带让十二花仙子“丧命”，自杀谢罪的确是她的作风。我问她：“是你救了她？你还好吧？”
白沙：“伪神的恢复能力还是很快的。”
我点头：“伤刚好少喝点酒。朱雀的事不用担心，等她醒了自然就没事了。”
白沙笑了，“灼华，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对我并不温柔。”
我端着酒杯喝酒：“严师出高徒么。”
白沙摇摇头：“可是，就是那样，我却还是喜欢上了你。你告诉我说我该有自己的生活。所以，我下山，到南安城。后来，我认识了琴凤。他说我的手长得漂亮，弹琴会很好看。我跟他学了十年琴，最后他却死了。我站在他的墓碑前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明白你了——活下来的那个或许才是最痛苦的。我是伪神，法力低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所以，你不喜欢我是对的。我一面庆幸你没有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一面又觉得你太懦弱，连真心都不敢付出。”
白沙看着我笑了，突然又转了话题，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飞沙和白铃的事的吗？灼华，我记得我以前问过你——你觉得这个世上是伪神比较多还是真神比较多？你一定不知道，你离开南安城之后，这里有多热闹。你也一定不知道，这个世界还存在一个‘伪神廷’，不知道伪神每年都有一场集会。”
我沉默——这事儿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从来都不参与而已。而且，因为我跟玉帝的关系密切，跟很多真神的关系都不错，所以一般伪神都不愿意跟我结交。
不过，我倒是不知道白沙已经接触过伪神廷。
她真的有自己的生活——我所不知道的生活。
白沙说：“我一直都以为，你对我好，是因为我跟飞沙长得很像，是因为我跟她们一样，都喜欢穿白衣服，是因为我很多地方都能让你想起她们。可是，我是白沙，白色的白，沙河的沙。这话是你跟我说的。”
我叹了一口气，“小白……我并没有把你当做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白沙点头：“我以前不信，可是现在我信了。在你走之前，你对我严厉，就是因为你不想把我当做飞沙或者白铃。而你回来之后，你对我那么好，那么温柔，是因为你已经不会把我当做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了——你叫我小白，我是很高兴的。”
我笑：“你以前说那是小狗的名字。”
白沙也笑：“如果我早些时候知道这件事，说不定会高兴得飞起来。”
“那现在呢？你不高兴吗？”
白沙点头：“高兴的。可是，难过比高兴多一点。”
“为什么？”
白沙说：“因为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飞沙跟你生活了两千年，却到最后一刻才敢说出喜欢你。知道了为什么白铃会讨厌你的温柔，为什么她最后有勇气将自己冰封千里却没有勇气说出喜欢你三个字。”
我的眼神颤了颤，问道：“为什么？”我感觉我的声音有些哑，大概是喝多了。
白沙似乎是喝醉了，将手搁在石桌上，支着下巴眯着眼看我：“因为，你对我好，不是因为我是飞沙，不是因为我是白铃，却也不是因为我是白沙。”
我看向她的眼睛，问道：“什么意思？”
白沙笑了笑：“灼华，那天在断墨渊的时候，你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跳下去？”
我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改变了话题，“自然是为了救你，还有十二花仙子。”
白沙摇头：“嗯~不对。我是想问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下去呢？”
我愣了愣：“那是我以为跳下断墨渊不是死路一条，也是九死一生，自然不能带你去。”
白沙又问：“那么，若是那天被绑在悬崖边的是灵珊或者嘉禾呢？你会去救她们吗？”
我点头：“自然是会去救的。”
白沙笑了，笑得有些凄凉，脸上的红晕都无法掩饰她眼底的落寞，“这就对了。不论是谁，你都会去救的。无论是谁，你都会拼了命的去救的。灼华，你爱世人，却不会爱一个人；你爱这三界生灵，不因他是人是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