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蓝光弄巧，银汉迢迢暗渡（下）
见着面上了桌，柳寒锋食欲大振，暂时将那些烦人闹心之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感觉很累了，也很饿了，但他并没有立即动筷子，而是看着老板娘的脸，怔怔地走了神。
虽然老板娘已经人到中年，脸上也有了皱纹，但是从那脸型还有五官上可以看出她年轻时定是个美人，事实也正是如此。而且关于她与她的丈夫，这坊间中有不少浪漫的故事。
老板娘名为秦菱，本是青州城大家秦家的千金大小姐，秦老爷子待她如手中的明珠，可谓是百依百顺。秦家与青家有婚约，男方正是如今的天下首富青河，可世事难料，在秦菱十六岁那年，她偷偷跑出庭院在街道的人群中撞见了他——方桦，也就是如今这家面馆的老板，她的丈夫。这也不怪，这些大家闺秀从出生到现在，见过的男人也就那么几个，对异性的认识也不过是以父亲或者兄长为基础构建的，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与她想象中完全不同的男子，自然很容易情窦绽开。
那时的方桦不过是一芥书生，穷困潦倒，正要赶着去京城赶考，却不料在匆忙之间撞倒了秦大小姐。一次碰撞，几番交流，情谊暗下。之后这方桦落榜了，返回了青州，又恰巧遇见了她。
那天，青州城沸腾了。
因为秦家千金跟着一个穷书生私奔了！
那时的青家还没有到富可敌国的地步，只是青州的大家之一而已。青家之子竟然被女方“休了”，这无疑成为了那些大家贵族的手中的笑柄，但更多的少男少女却以秦菱为榜样，抛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勇敢的去追求自己的爱情！
后来两人几经周转，又定居在这里，开了一家面馆，名为“书生面馆”。
秦老爷子自然是盛怒无比，但于他来说秦菱再不孝也是自己的女儿，所以并没为难这对年轻的夫妇，可也断绝了来往。而青家更是不愿与她再有一丝的牵连，所以夫妇二人生活的到也还算平静，原本两人生了个儿子，奈何天生体弱多病，七岁时便夭折了，而秦菱也曾染病，再生育会有生命危险，那以后这家面馆便只有这对夫妇相依为命了。
当然这只是坊间中流传的诸多版本中的一个，其中简单描绘定然不是事情的真实经过，内容有几分真几分假，二十几年过去了或许只有本人知道了。不过也没有多少人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来追究个原委，人们在乎的只是那浪漫得有些不真实的爱情故事以及那种精神。
柳寒锋来这家面馆有一个原因便是想来看看那个为了爱情可以敌对两大家族的女子到底是何许人也。当然此刻的他看着老板娘并非起了色心，毕竟秦菱再美也老了，他可没那癖好，只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罢了。
不过，令柳寒锋唏嘘的是，同样是穷小子撞上大小姐，怎么待遇差距这就这么大呢！一个是抱得美人归，而一个则是差点被关进地牢，挖眼，割舌，阉割，甚至喂狼，死无全尸，不可谓不惨，好歹最后只是矮了一巴掌。
“我脸上有东西？”注意到柳寒锋盯着自己看，老板娘问道，同时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柳寒锋闻言恍然回神，觉得自己有失体统，感觉有些尴尬，于是顺势假装皱起眉头严肃地点了点头，这更让前者疑惑。莫非自己脸上真的有东西？只见柳寒锋忽然一咧嘴，笑道:“一天不见老板娘又美了不少，嘿嘿。”
听到这话，老板娘不由噗嗤一笑，纤纤食指轻点了一下柳寒锋的眉心说到:“又贫嘴，该不是兜里没钱想吃霸王餐吧？”
“那倒不是，饭钱还是有的。”他拍了拍腰包，显得底气很足。
“那你赶紧吃，一会儿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嘞。”
老板娘走开了，柳寒锋看着碗里的面、捏着被捏扁的腰包心里发苦:爹啊，你这一走就十年了，咋也不回来看看我啊，眼看着钱罐里就要见底了，难不成要我饿死街头？
着碗中根根晶莹的面条，他有些失落。
“姑姑说你已经……我才不相信！老爹是谁？在摘月山上，哪个山头的大王敢在老爹面前得瑟？还不一剑劈的他屁滚尿流？反正，我要亲自去洛山走一趟！”
“还有娘亲……”柳寒锋握紧了拳头。
心里牢骚了一顿，发现面已经快凉了，便赶紧动了筷子，只是那筷子一插进碗中时感觉有些不对劲，有一股阻力，不像是面条。难不成是因为我长期耍赖加不要脸加流氓式的点饭方式惹来了老板跟老板娘的不满，所以故意不把面做好？不会吧，虽然的确有些不厚道，但我这态度够可以了吧，就差张口喊声爹娘了。
他带着疑惑，筷子一挑，只见一团白白的小饼穿在筷子上，什么东西？满载着愤怒、不满以及报复的面团？不是……鸡蛋？怎么会在面条下面呢？
稍稍一想他便明白了，别人那是暗送秋波，他这是暗送煎蛋啊，怕被老板瞧见呢！
对于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柳寒锋来说，任何的的油水都是奢侈品，更何况这煎蛋呢。
平日里他经常到买包子的地方驻足，闻一闻肉包子的香味，再到烧鸡铺走一遭，仍然是长吸一口气让香气在自己的肺里溜达一遍才感觉满足，那模样像极了一个馋烟的老烟鬼，颇有几分画饼充饥的感觉。所以对于那只偷了他两个肉包子以及一只烧鸡的死肥猫，他的心头是无尽的怨恨！当然，如果见到那死肥猫的本体，或许局面就不一样，嗯，可以想象地出那时的他是何等意气风发、豪气凌云的——做作。
看着碗里的煎蛋，少年的气息有些颤抖。
这蛋送的，够别致，够新颖，够感动！
柳寒锋看着碗里的面，似乎想到的什么，于是先将筷子上鸡蛋抖落到碗中，而后又一插筷子，果然，又一个！竟然暗送了一对煎蛋过来！
他顿时感觉被幸福所包围，三个月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有谁会关心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没有，所以这是他三个月来来感受到的第一份关爱。因为真的很少见，所以感动的真的很彻底，以至于他都忍不住叫了出来:“老板娘，你是天下最漂亮的女人！！”
客人正安心的吃饭，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差点没吓噎着，嫌弃地翻了几个白眼，这人有病吧！加之之前柳寒锋的而举动，更多人对他的评价是：疯子！
正在算账的老板也被吓了一跳，但却也见怪不怪了，甚至还有些开心，毕竟被夸赞的人是自己老婆。
而此刻正闲着无聊在一旁擦拭家具的老板娘闻言不由一笑，说到:“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巴，快点吃吧！”
“得嘞！”柳寒锋满怀着幸福吃起了面，对于他来说，吃的不是面，是满满的幸福。
一碗面对于健壮如牛的——还是羊吧……似乎也不大合适，不过牛的话好像应该是刽子手那种肌肉似乎能爆炸的男人——柳寒锋来说只要倾刻间便可以解决干净，然而这碗面他却吃了一刻钟，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如痴如迷，如陶如醉，好似饮了仙灵甘露，以至周边的客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一人在那里无声无息的享受。
太阳已经落山，温色的灯光从桌上的油灯上发出，光影闪烁。整个面馆里只有他还有方桦夫妇。老板娘此刻坐在柳寒锋的对面，一手托着下巴，看着忘情于一碗面之中的少年，眼中满是喜爱。
老板干完了手头的工作，这时也在柜台后看着柳寒锋，轻声说了一句：“这家伙吃一碗面也能吃的如此酣畅淋漓，这势头是要将碗一并吞下肚啊！”
似是契合老板说的话，柳寒锋在吸食掉最后一根面条后，又极为过分的将碗边舔了一遍，白瓷碗被舔的可以照出人影了。
“你今年多大了？”这时老板娘轻声的问了一句。
“十九了。”柳寒锋将筷子放在好似没用过的碗上，随口应道。一旁的方桦听到这话不由皱眉，担心她又想起那件事了。
“哦，十九了，算来，潇儿若是在的话也这般大了。”果然，她又想起了早逝的儿子，方桦一叹。
“潇儿？”柳寒锋闻言一怔，看着老板娘的眼神，再分析一下她的话，他明白了，那个潇儿估计就是她那早早夭折的儿子。
为了驱散这个有些悲伤的气氛，柳寒锋一拍胸膛说到：“那啥，反正我也十六，在城里无依无靠的一个人漂泊，要不你就就凑合凑合把我当成你儿子吧！”
老板娘闻言又乐了：“这事情还有凑合的？”
“那我就是你儿子好了！”
本来应是很令人感动的一句话，可这时方桦却说道：“当儿子？难不成是想吃穿都赖在我家？”
还真别说，柳寒锋真的一点这个心思都没有，纯粹是因为被刚才那碗面感动的结果，激动之余就冒出这个想法。可现在让方桦一说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是有这个企图的，于是有些脸红了。
“哪里的话，我这么大的一个人了，怎会赖着别人呢？我只是单纯的有这么个想法而已，你若不认我当儿子，我也没辙。”柳寒锋解释道。
方桦沉默了，心情有些复杂。
柳寒锋站了起来，走到柜台前，从怀中掏出两文钱放到柜台上，忽然想到了什么，又从怀中掏出来两个铜板。方桦并不知道妻子给他加了两个鸡蛋，所以说道：“咦，怎么多了两文钱，按照你的规矩，不该是两文钱么？”
“今天的面特别棒，值四文钱！”柳寒锋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你是说我家以前做的面不好吃？”方桦一瞪眼。
“没，半点损您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只是……哎呀，哪里要那么多理由，我心情好要给您两文钱不行？我想孝敬您一下不行？我吃饱撑了，小小的挥霍一把不行？”
“行行行，您是客人，照您说的办！”方桦也懒得跟他瞎掰，随手把钱收了起来。柳寒锋回头与老板娘相视一笑。
也许是这里气氛有些温馨，好像一家人一般。于是从饭后的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变成了开怀的畅谈。他们围坐在一张桌子旁。
令方桦夫妇惊异的是，柳寒锋竟然是在在城外的摘月山上长大的，要知道里可是被形容为群妖乱舞的所在，一般人根本不敢临近。
柳寒锋好生吹嘘自己老爹是如何如何的威风，那些妖怪一个个都像是孙子一样，老老实实的，当然，他本人表示并不想有这么一群儿子。
他还就讲了一些他在山上打猎过程中的趣事。比如捉兔子时不小心捉到一只会说话的小精灵，还有射野猪时不小心射到一只老树妖上结果被追杀了大半天。他得意并非是自己战斗能力，而是自己逃跑能力，无妖能及！当他跑起来时，在他的眼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慢的！或许这是他唯一有点骄傲的地方，当然，前提是他脸皮厚到并不觉得逃跑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柳寒锋讲得很激动，两人听得也兴致勃勃，不知不觉就过了半个个时辰，他讲累了就听方桦讲述当年他的经历，讲述他是如何寒窗苦读，进京考试时的各种惊心动魄，再是与秦菱相遇后的点点温馨，说时他们也好像回到了那个时代，又年轻了一把。
渐渐地，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下来，门口那一地的月光，清冷冷的。这番饭后谈话让柳寒锋与方桦夫妇的关系更近了一步，虽然不是亲子关系，但也都把彼此当成了亲人，毕竟能有一个可以倾诉知心话的人是很难得的。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客栈了。”柳寒锋起身告辞。
柳寒锋所住的客栈在北大街的中部，离这家面馆颇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