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倒流?”
杜决眼中挤出几分疑惑的光芒,片刻之前,他还被圣域魂师追杀,上天无门,下地无路,刀光与剑影,从他周身路过,将他剖得肠穿肚烂,黄的白的,流了一地。
这场追杀,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更加莫名其妙。
道路尽头是拔地而起的山脉,颜色乌黑,勾连夜空。山脚下,满地惨白的月光里,他撞上同样遭受追杀的楚家大少爷。
饶是见惯了这样的纨绔,杜决怎么也没想到,白衣飘飘的大少爷竟二话不说,一脚将他踢向了杀来的圣域魂师,动作自然,就像在踢一颗拦路的石头!
——“别挡了老子逃跑的路,家奴!”
咻!
有魂气绽放成花。
月光被撕成斑驳的碎片,飘散进风里,凋零、熄灭。
杜决也不负众望地被魂气撕成两半,内脏冒着腾腾热气,稀里哗啦流进月光和大地,铺一路绯红。
有脑袋滚落、蹦跳,碎成烂西瓜。
圣域魂师那一招,不仅杀了杜决,也杀了楚家少爷!
魂气切烂了楚家少爷,切烂了杜决,却切不烂杜决瞪圆的双眼!
有白光骤亮。
黑暗被吞没,不待杜决回顾自己悲催的处男人生,那白光便已将他团团包围,带他回到了一年以前的盛夏时节。
人依旧,事依旧。
只蝉鸣沸腾,仿佛是在预示着一年以后的灾祸。
没有人知道那场灭门的灾祸为何发生,只有侥幸逃出的杜决,在被追杀的过程中,隐约听到了圣域魂师们低声的交谈:“灵符就在那楚家之中,绝不能让他人知晓,就算是其中的家奴,也要一个不留,全部灭杀!”
杜决,就是那楚家的家奴。
他不曾得罪任何人,更不曾偷盗任何重宝,却遭遇这飞来横祸,若非突然的时光倒流,他早已与那楚家一道,化作泥中尘土。
“上苍有眼,竟以时光倒流救下我一条性命,这一次,我绝不去做讨喜的家奴,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灵符,竟要让圣域的魂师们倾巢而出,不惜灭掉楚家上百口人,也要守住那灵符的秘密!”
杜决认为,时光倒流,带他回到了一年以前,定与那灵符有着不小的关系。
既如此,他便要查个水落石出,看看那灵符到底有何妙用,值得圣域如此动作。
在这之前,他首先要成为一名魂师。
既已打定主意,杜决不再耽搁,转身就要找人拜师学艺,却径直撞进一团温香软玉之中。
……
“你发什么楞,居然敢冲撞大小姐!”
丁香十分郁闷,她一大早就跟着大小姐去了后山,忙活大半天,回到府中,太阳正毒,却见杜决呆呆站在那里,面色苍白,双眼空洞,仿佛失去灵魂。
她本想径直离开,不愿多管闲事,哪料到,一向热心肠的大小姐眉头紧锁,快步上前,刚想给杜决看看毛病,不成想,这杜决居然迎头撞上,直接推倒了大小姐,趴在那令无数人垂涎的胸怀里。
这也就算了,那登徒子居然还厚颜无耻地猛吸一口气,仿佛花香浓郁,流连忘返。
场面急需家长指导!
杜决更加郁闷,自己刚刚接受了时光倒流的事实,准备开始预知世事的新生活,却第一步就撞倒了楚家大小姐,楚怀儿。
虽说楚怀儿平常名声不错,待下人也不薄,可在这样的场面下,杜决实在没有信心,能令楚怀儿保持风度,想一想那严重的后果,吓得他当场就在楚怀儿香怀里倒吸一口凉气。
真特么香!
楚怀儿一张脸红到了耳根,动人心魄!
她在后山忙活了一上午,回家刚想休息休息,猛然发现杜决满脸呆滞,苍白如纸,仿若失去灵魂。
自己对药草有些研究,刚想帮他看看,哪里料到,这登徒子居然一步撞进她怀里,还猛吸一口凉气,一本满足的样子,实在是欺人太甚!
莫说是一个家奴,就算是那些世家公子敢如此,她也会毫不留情地赏赐一个巴掌!
啪!
这一巴掌比烈日更毒,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按理说,楚怀儿练习防狼术多年,巴掌的力道早已掌握得炉火纯青,可这一巴掌下去,杜决脸上不仅没有红印,反而愈发苍白!
楚怀儿不禁眼神一凝,心想杜决是不是真病了,方才撞倒她,只是因头晕而引发的无心之失,慌道:“你…没事儿吧?”
大小姐,我打你一巴掌,你看看有没有事儿?
脸上红肿,杜决却仿佛吞下了一口冰泉,心中着实畅快,他想起很多年以前,楚怀儿跑进膝盖深的积雪里,拿给他几个馒头,和一碗清水,帮他渡过了那个难熬的寒冬。
他们都是孤儿。
楚家捡了她,她又捡了他。
世事沧桑,经历时光倒流,如今再见到楚怀儿,杜决只觉得如坠梦境。
别人或许不知晓,但他却知道,再过几日,这位心地善良、出手狠辣的大小姐便会突然暴毙,头颈分离而死。
当时的光景太过恐怖,他只记得,楚怀儿掉在地上的脑袋两眼瞪圆,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恐与绝望。
——她是在梳头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泛黄的铜镜里,映照出自己头颈分离、逐渐死亡的瞬间!
没人知道凶手是谁,也没人知道她为何而死。
之后几日,杜决还曾为此神伤许久,如今时光倒流,直到楚怀儿那一巴掌下来,火辣辣的疼痛有如针扎,他才彻底确信,这不是做梦,而是真的时光倒流!
他笑了。
时光既已流转,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要查出凶手,救下楚怀儿性命!
一旁的楚怀儿都看傻了,这大约是她见到的第一个挨了一巴掌,还能笑得如此丧心病狂的人。
是不是我方才没把握好力度,把他打傻了?
“大小姐,你一大早就去了后山,不知是否捕获了亡灵?”
杜决唏嘘不已,盯着楚怀儿干净的眼眸,就像盯着一汪碧蓝的湖水,水中有波光流转,涟漪荡漾。如果他没记错,楚怀儿这次去后山,就是为了捕获亡灵,最终却空手而归。
楚怀儿面色接连数变,这次去后山,她特意天还没亮便出发,为的就是避免令人知晓,此事,甚至连她的养父都不知道,杜决又是如何得知?
天道有损,修行一途早已断绝。
不过,上天关上一扇门的时候,总是不忘掏个地洞。活人虽已无法修行,但死人却畅通无阻,如果你想修行,可以,去死吧!
当然,活人不可能真的去死,上天既然敢关门,活人就敢翻窗户。
经历数代,在红着眼睛羡慕那些能够修炼的死人数百年之后,人们终于开发出傀儡术,如此,便可捕获死者的亡灵,以傀儡之术加以操纵,从而战力大增。
楚怀儿却无法捕获亡灵。
无论她怎么努力。
“小妹,今日已是七月半,放鬼之日,莫非你还未能捕获亡灵?”有笑声随风而来,杜决不需抬头,便知那是翩翩佳公子,衣冠大禽兽,楚家大公子,楚振。
此人没有振兴家族的实力,震动床榻的气力却是大大的有,杜决眼见楚振摇扇而来,面色猛的一沉,胸中似有怒火燃遍全身。
一年后,自己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这楚振!
明明大路朝天,各走各边,这家伙居然把整条路当作自己的,一脚将他踢向了杀来的魂师!
这是人干的事吗?
楚家谁不知晓,楚振不务正业也就罢了,居然对楚怀儿这个捡来的妹妹心存殆念,逼得她把一身防狼术练得炉火纯青。
路过杜决,楚振就像路过一截不起眼的草,径直走向楚怀儿,笑道:“小妹无需忌惮于我,今日晚间,只需布置好聚魂阵,你我双修,呸,你我双双合力,定可捕获一只不弱的亡灵!”
目光始终不离楚怀儿初具规模的胸脯,楚振眼中,满是有钱大叔盯着青春少女裙底的那种猥琐。
“无需兄长担心,杜决已答应帮我加持聚魂阵,待夜幕降临,我定能捕获独一无二的亡灵,有杜决,就不需要兄长了!”楚怀儿目光一闪,死死瞪着杜决。
大小姐,你这是在给我挖坑啊!
杜决虽跟楚振有生死大仇,但绝不想被人当枪使,哪里肯往坑里跳,出言道:“我并未答应过……”
“你忘了吗?昨天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们鬼鬼祟祟说好了的,你帮我加持聚魂阵,我专心捕获亡灵!”不等他说完,楚怀儿赶紧插话。
她龇牙咧嘴,一双乌黑大眼直勾勾瞪着杜决,仿佛只要他一个“没这回事儿”出口,她就敢毫不留情地翻脸,张开血盆大口。
大小姐,我还是自己挖个坑,爱埋哪儿埋哪儿吧!
“我…我想起来了,我的确答应过大小姐,昨夜,大小姐教我聚魂阵,一直教到半夜,我们严格遵守规矩,并且都穿了衣服!”杜决不得不顺着楚怀儿心意,乖乖往坑里跳。
楚怀儿闹了个大红脸,心道你说的话怎么这么污。转念一想,反正锅已经甩出去了,楚振的兴趣,应该已经转到了杜决身上,微微一笑,便在杜决目瞪口呆的眼光里,带着婢女,慢悠悠离开了。
大小姐,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装了逼就跑?
“杜决,别忘了今夜子时,到我房前来啊!”
杜决欲哭无泪,你挖坑也就算了,怎么还在坑里放火,这他.妈是火坑啊!
楚振哪里戴过这种颜色的帽子,脸色黑得能拧出水来,面色不善地瞪着杜决,终于发现……咦!原来此处还站着一个家奴。
指尖缠动,楚振掐诀就要祭出一抹亡灵!
“来就来,这次,就算拼个头破血流,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蝉鸣沸腾如海,也沸腾了杜决胸中怒火!
一年后的仇,我现在就要报,哪怕没有修为,哪怕头破血流!
楚振诀已掐到一半,蓦地,似又想起了什么,赶紧后撤数步,强行终止掐诀,拂袖便走,“家奴,莫要以为入了魔宗,我便拿你无可奈何。只要你一天还是我楚家家奴,便永远都要矮一头,癞蛤蟆吃天鹅肉的事情,还轮不到你。记着,我虽打不过你,但比你强的人,我也认识不少!”
杜决听得是莫名其妙,什么魔宗?
即便时光倒流了,我也应该还是一介家奴,赤手空拳,根本打不过凡魂三品的你啊?
“这不是简单的时光倒流,有些东西,似乎变了!”
时光倒流之后的世界,可能与自己记忆中的世界,不同了!
有风起。
风如烈火。
杜决想通其中关节,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是个死人,直到他在漏风的房间里,看见自己的尸体头破血流,躺在从房顶漏下的光影里,安静得宛如一汪碧水,连风也吹不起丝毫涟漪。
这不是简单的时光倒流。
他杜决不是活人。
而是亡灵!
上天曾说,“想修行,可以,去死吧!”
现在,杜决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