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万里之外，画面仿佛随着女子的气息直奔万里，缓缓落在少年的身上。此时此刻，中原已是夜色漫天，而怒江之下，卓天陵之前，暮日绽出最刺眼的光芒，骤红如血，赤色映天。
中原怒江，宛若两重天阙。
光芒落在少年身上，只照出那道长长的影子，微红的面庞在光影交织中忽明忽暗，显得十分不真实。而剩下的大部分光芒，尽收少年的双眼中，化作一片泛着些金色的湖泊。
湖泊，就落在少年眼中，似一团久久不能熄灭的火焰。
不知当登上这座山时，那团火焰，那片湖泊，那片坚定的光芒。还能否如现在般存在呢？
那人仍站在参天古树的枝杈上，安静沉默地看着江凝的身影，尽管从这里看去，江凝就如同一个渺小的蝼蚁，很难看清他手上身上的细微动作。
可那人却看得很仔细，目光流转，方才流露出一丝疑惑，但随之又有些期待。神色飘渺，一眼看去，仙韵悠然。
‘不知道你到底能走到哪步，但可不要让人失望啊。’那人在心中说道，心思方动，嘴角抹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目光落在江凝身上，落在这个还不知自己命运的少年身上。
许多年后，以没多少人能用这种目光看着他。在其他人的眼中，无非是崇拜，敬畏或者……恐惧。
而很多年之后，她仍用这种高傲而无所顾忌的目光看着他，正如记忆中二十余年前的今日。
因为，这世间，只有我，也只是我看着你。
一步步登上卓天陵，一步步越过三天，一步步踏入你最孤独的命运之路。
……
……
江凝走到山壁下，微微停伫。
要开始了。他在心中暗自说道，双眼落在近在咫尺的山壁上，陡峭坚硬的岩石突兀地向上方延伸，目力所及，山壁最后化作一道镶嵌在天宇上的线，不知有多遥远。
江凝收回目光，缓缓伸出双手，紧紧抓着面前的两块石凹。
“呼。”他舒了口气。
开始了。他最后对自己说道。
一阵清风吹袭而过，在怒江边荡涤着尘埃，轻轻吹拂起少年的衣襟。少年的影子一点点从地面上消失，映在了山壁上。
他正在一步步攀登着，在前人所开始的地方。只是不知道，他能否到底前人未到达过的高度，目睹前人未俯瞰过的风景。
江凝的身影清晰地倒映在那人的眼眸中，即使那么渺小而遥远。在身影的最深处，藏着一双白色的瞳孔，散发着冷漠的气息，又不知那人在想什么。
……
……
丹青院。经书大殿。
殿内很安静，很空旷。阳光从高大宽阔的殿门外射入，地面如一块白玉，被静静地搁置在一旁。
若是不仔细观察，你甚至难以发现那几个人的存在。
“果真如此么？”说话的是一个女子，年龄四十左右，面庞姣好，眼中依稀可见当年倾国倾城的佳人风韵，此刻用半老徐娘来形若，甚至有些亵渎。
而她坐在太师椅上，语气竟有些不威自怒。
“是。师姐，我派弟子反复确认了七遍，宗阵的方向和光芒波动都几乎相同。应当是即将出世了。”比那女子小个三五岁的男人说道，说话时他始终低着头，语气极严肃而认真，隐隐还有敬畏。
“我说过，”女子冷冷的说道。“经书殿内，不许叫师姐。”
浩涟心中微微一怔，额头微微冒出冷汗。可他依然面色沉静，道；“是。院宗。”
“都准备好了么？”女子口气依旧冰冷，甚至不愿多说一个字。
浩涟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思考。随即说道：“全部按师……院宗说的，都已准备齐全。”他说道师字的时候心中着实惊了，更有些慌忙，还好第二个字没有说出口，不然……他想想都后怕不已。
“恩。”女子毫不在意浩涟险些造成的口误，就连眼睛也没有瞥一下。一种高傲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从始自终都萦绕在她身上，仿佛天生带来的。
“只是……”
“说。”
“这次去南疆的众弟子确实资质经验各方面都很不错，但惟独缺少一个，具有圣者领袖气质的人。”浩涟说着话之前犹豫了很久，在这位师姐面前，一字之差都可能导致不同的后果。可若是不说出来，他心中总像压着块石头。妈的，不管了，老子就要说出来。
说完了，他心中那块石头落地，舒服了很多。
“那你觉得，谁可当此任。”女子冰冷的语气中居然多了一份戏谑之意。
妈的，这句话怎么没想到！浩涟心中异常不爽，他甚至没怎么思考，因为他脑海中浮现出的全是自己马上要变成的惨状，哪儿还有心思想如何回答。
“额……这个……师姐啊，我还……没……”浩涟当真是乱了阵脚，口无遮拦，脸上赔着大白菜一般的贱笑，想套近乎，没想到竟然又说起了师姐二字。
“没什么！别跟我说你没想好让谁去！”女子的声音严厉而令人不寒而栗。
完蛋了，这下真的完蛋了……
“师傅，让徒儿去吧。”声音从二人的后面传出，紧接着，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走到二人面前。“希望师父能让我担此胜任。”她双手抱拳，握于面前。
“兰儿，能说说为什么么？”女子问道。任何人都能听出她语气大变，从刺骨冰冷化成如此亲切的询问，目光在说话时还看着少女，不单单是平起平坐，更有些谦卑。
少女却看也不看座上之人，低着头说道；“徒儿修行八年，一直以来都深居丹青院深处，苦修苦尝，只求更早更好的觅到天道。而几日前，徒儿一夜顿悟，才感修行一道，不是日日夜夜重复的苦修，而需去尝透世事变迁，世态炎凉。需机缘，需经历，若是一味闷头苦修，越走道越窄，最后必然钻入死胡同中，不能再精进一步。”
女子沉默，眼神中有赞许之色，道：“恩，不错。在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悟出这些道理，实属不易，既然你要去，便去外面看看，也算是积累些经历。为师也就不拦你了。”
“谢师父。”少女额首一驱，说道。
“但切记，勿要过于冒险，毕竟对于其他东西，你自己才是更重要的。”女子叮嘱道。
“谨记师言。”
少女退下，从始自终，她都未正脸面对女子，不是她比师父更高傲，而是因为她怕和师父的双眼对视，心中的那些想法会被看破。
其实，她不是因为什么历练才选择去南疆的，而是因为她想寻找，那夜那颗南明之星，究竟是南疆的何方之星，又或者，那是谁的星。她想探个究竟。
……
……
身下，是万丈悬崖。眼前，是茫茫天路。
这是江凝此刻身处的地方————一块狭窄的石窟。他望向下方，奔腾汹涌的怒江不知何时藏进了漫天雾霭中，平日里山河壮丽的景象此时竟在目力所及的地方聚成一个微弱的点，和天边一样遥远。
江凝身上有七八处伤口，不过都只是血肉之伤，并未伤到筋骨。情绪也平静了许多，一路上的攀登劳累将紧张感一点点消磨掉了。
他不知道，平霄天下的万丈悬崖，更能锤炼人的神识心智，哪怕是凡人，也能得到不少收益。
此刻正是辰时，他远眺天宇，厚重的云层遮住了太阳，使得日星皆成白色，像是隔着层薄薄的膜。流云飞漱，天色飘渺。在地面上，只能看到遥远的天空有些混沌，却根本不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然而直上万丈，在这里看到的景色很真实，也很让人不敢相信。
太阳的光芒，在这里居然比在地上看到的还要暗淡，更有云海缭绕，堪称仙境。
上面究竟是什么？江凝很好奇，便又开动脚步，拿起剑，再次沿着事先找好的路继续爬。
因为观碑的缘故，他此时的力气和肉体坚韧度都比原先强出了数倍，要不然也不能撑到现在这么久，即使能撑到，怕是也累的走不动了。
某一刻，不知什么缘故，石壁变得光滑了许多，开始时江凝还能勉强找出一两个下角的地方，但又向上爬了四五步，竟惊奇的发现，石壁上连一个小小的空隙都没有了。
是的，整块石壁，像白玉石一般平整光滑，甚至看不到一点瑕疵。
这……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江凝看到了头顶上，离自己不远处有一棵树，怪异的垂直生长在石壁上。树很粗，看起来也很结实，但惟独距离有些远，江凝尝试了好几次也没有抓到。
怎么办？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或许是因为心中的焦躁不安，江凝感到天风吹袭，十分寒冷，而且手脚发麻，因为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攀在石壁上很久了。
这样下去，迟早要掉下去的啊。随着心中的恐惧感越来越强，江凝感到身上的力量正在被抽走，手脚开始变得酸疼，并一直颤抖。
不行了，必须要拼一把了！江凝狠下心来，决定要跳到空中，然后抓住那棵树。这极其危险，如果跳了却没抓住，身后的万丈悬崖，无论怎么看都必死无疑。
可他必须这么做，生死一线之间，他宁愿拼一把，也不愿等死。
就这样，江凝酝酿起一股力气，而后，腾身一跃！
抓到了！
只有那一个瞬间，他的身体离树的距离最近，只有那一刻，他才有机会抓到！
生死，就在那个瞬间！
江凝松了口气，心中的震撼还未平复，然而，意想不到的事儿发生了————
“嘎吱嘎吱。”那是一种声音，是一种江凝此刻最不愿听到的声音。
那棵树，因为过重，竟开始断裂。
可是，这不可能啊！
若是因为江凝自己的重量，这棵树能在这种极端恶劣的环境下生长，必定经历了无数风霜暴戾的折磨和洗礼，江凝这一点点的重量，甚至比不过大雪连月时压在这棵树上的雪的重量。
可无论怎样不敢相信，那棵树还是断裂了，并急速下坠！
“啊！”江凝惊恐的大喊！他的身影渐渐被漫天游云吞噬!
声音久久不绝，在卓天陵中回荡不休！
在白色的光芒下，那棵树突兀的断裂的地方，其实刻着三个早已模糊不堪的字。
平霄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