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教室门,墨闻歌便觉察到有数十双眼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教室已经坐满了一大半的学生,每个学生都以异样的眼神,屏气凝神的看着他。一时间,气氛安静得近乎诡异。墨闻歌第一次体会到被人注视的感觉,头皮开始发麻,四肢僵硬,仿佛连路都不会走了。他艰难的走到教室最后一排的学渣区,面无表情的放下书,故作冷静的打开书本,装出专心看书的样子。同学们这才慢慢收回了目光。
墨闻歌用书掩着脸,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后背竟然不知不觉的汗湿了。但接着,教室又响起低沉的骚动。墨闻歌抬头一看,张雪凝站在门口,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和金色的平底凉鞋,长发披散在身后,背着黑色褡裢双肩包。她缓缓的把目光在教室里移动着,最终停在学渣区的墨闻歌身上。
学生们开始窃窃私语,眼神不停地在“英雄救美”的男女主角之间游荡,期待着张雪凝坐在墨闻歌身边。但张雪凝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秒,便转向教室的第一排,倩影一动往那边走去。她把书包放在第一排的座位上,低头翻动着,似乎准备拿书。墨闻歌听见接连有同学发出叹息声,似乎感到极为惋惜,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们期待着张雪凝能与自己坐在一起,但墨闻歌知道那一幕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因为自己与张雪凝形同陌路。哪怕命运偶然的碰撞,也只是短暂的交叉,随后只会相距的越来越远——就像两条交叉而过的直线。
——可那只是墨闻歌以为的。
张雪凝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递给生物化学课代表后,重新拿起书包,径直朝墨闻歌的位置走了过来。学生们的眼睛紧紧跟着她,在她坐在墨闻歌身旁的一瞬间,教室里轰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有同学甚至站了起来,对着他们一边鼓掌,一边大声的吹起了口哨。
墨闻歌呆住了。事情发展的过于迅速,让他的脑袋一时间竟转不过来。张雪凝刚刚不是坐在了前排么?怎么一转眼就坐到自己身边来了?还有掌声和欢呼声是什么鬼?我只是看了一会儿书,怎么感觉就跟上数学课走神了一样,一个不留神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懵然的向教室看了一圈——忽然之间,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离上课铃打响还有十分钟,8号教学楼102教室,每个学生脸上都洋溢着衷心的笑容。阳光以40度的入射角照进窗户,窗外是翠绿色的法国梧桐树和碧油油的海桐。风速为6.5米每秒的和风悠悠从梧桐树叶间穿过,吹起路边女孩们黑色的秀发。而在墨闻歌身边,眸似秋水的女孩正笑盈盈的凝望着他。——一切都美好到近乎不真实。
就在这个不真实的夏季清晨,墨闻歌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世界受到了碰撞。随着碰撞,从那一侧流淌过来的光,似乎也更加明亮了。
……
下午墨闻歌在寝室写完了社团联的活动策划。六点半来到生科院科研讨论厅,准备敲门时,听到屋内有人说到自己的名字,便止住了敲门的动作。
“……你问上次墨闻歌陪部长出去的事啊?别提了,那小子把部长一个人晾在肯德基,自己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周平的声音。
“啊?那后来呢?”接着是夏生均的声音。
“那时我刚好和赵风华学长在樱都井那边拉赞助……”
“赵风华?是校学生会的外联部部长么?”徐蕊。
“就是他。他家是开连锁超市的,人脉广,总是能找到资金雄厚的商家做赞助。就算没有合适的赞助,把自家的商标一挂,钱就滚滚而来。听说他每个月的零花钱就有两三万呢,你说这种人会缺钱么?”
一阵惊讶的吸气声。
周平继续说:“那天我们正要谈好一个大赞助,张学长知道部长一个人在肯德基后,二话不说把人家商家代表撂在那,拉着我马不停蹄的赶到沃尔玛。我们到时,部长的脸色很不好,像生病了一场一样。而墨闻歌这小子连个毛都不见。”
夏生均惊呼一声:“我听说那天樱都井发生了爆炸呢,可吓人了!”
“可不是么!”周平说,“部长在的地方离爆炸发生点不到两分钟的路程。墨闻歌把部长撇在那种危险的地方,一个人溜之夭夭,你们说气人不气人?”
“赵风华学长怎么知道部长一个人在肯德基呢?”徐蕊问。
“微信聊天的时候,部长告诉他的。他们俩是高中同学,早就认识啦。赵学长和我一起的时候,三句话不离部长呢。”
微信聊天么?墨闻歌像根木头一样呆呆的杵着。原来真的不是巧合。男人说的不错,这世上任何的巧合,真的有一根线在牵引。沉重的悲哀如潮汐一般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墨闻歌感到胸口发闷,仿佛堵了一团锋利的硬物;身体也越来越滞重,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银色的火焰在眼睛里静悄悄的燃烧,似乎永远不会熄灭了。过了很久,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慢慢伸出手,敲了门。
“请进。”徐蕊说。
墨闻歌推开门,装作刚到的样子朝三人打了招呼。没有微笑,即使佯装也装不出来,所以只是面无表情。三个人似乎也早就习惯了面无表情的墨闻歌,没有在意,更不曾想到墨闻歌在门外站了许久。
饶秋聆是在大约七点过五分时到的。“因为有些事耽搁,所以不好意思迟到了,”她歉意的笑了笑,“现在我们开始吧。”
五个人交换了策划书。粗略的浏览完后,开始进行讨论。
“我觉得朗诵好。我们人多,朗诵起来声势浩大。部长的大合唱也不错。总之,必须把人多的优势发挥到最大。夏生均的歌曲串烧就不行,那么多人,得串到什么时候?”周平说。
“我们可以几个人一组的串烧啊。”夏生均小声说,“歌曲串烧的话,能唱很多歌,也容易活跃气氛。社联里有几名社员都拿过全校好歌手的奖,我们得把这个优势发挥出来。”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不赞同你的方式。”徐蕊在夏生均说完,马上接口,“大家的唱功参差不齐,几个人一组的话,唱功好的声音会被其他人淹没,没办法把歌喉完全展现出来。应该把那几名得过奖的社员组成一组唱歌,其他人为他们伴舞,这样就能把优势发挥到最大。”
饶秋聆用笔敲着下巴,“徐蕊的想法和我差不多。我也是想把那几名得奖的社员挑选出来单独唱,其他人为他们伴唱,这样组成一个大合唱。舞蹈我也想过。虽然舞蹈的舞台表现力比合唱要强,不过我们的社员很多没有舞蹈基础,跳着玩也许可以,但想要跳好的话可能很难。”
周平说:“既然难以达成一致,不如就朗诵。朗诵一首激情澎湃的长诗,配上雄壮激昂的音乐,加上人多组成的慷慨气势,绝对能够把观众感动的热泪盈眶!”
“闻歌,说说你的看法。”饶秋聆对墨闻歌说,“你的策划选的群舞,是出于什么想法制定的策划?”
墨闻歌拿起自己的策划,“社团联里有五名得过歌唱奖的社员,但得过舞蹈奖的却有十五名。虽然名次多是四五名,但胜在人多,把他们组在一起编排一个舞蹈,其他人为他们衬舞。衬舞可以选一些比较简单的舞蹈,比如交谊舞,这样就不用担心舞蹈底子不够的事了。”
“嘁,”周平嗤笑一声,“放着歌唱优等奖的社员不用,反倒把宝压那些舞蹈只是二流名次的社员身上,能不能再傻逼一点?”
墨闻歌针锋相对:“那你呢?一流二流你都不用,你又是什么东西?智障么?”
周平的脸刷的涨成猪肝色,蹭的站起身,指着墨闻歌说:“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其他三人脸色一变,意识到情况的严峻。
“我说,你是智障。”墨闻歌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闻……”饶秋聆正要开口。
周平一把拽开椅子,抓起书包朝墨闻歌掷过去,跟着冲到墨闻歌身前,一脚踹向他的肚子。夏生均想要拦住周平,却被周平一把推开。饶秋聆离得更远,想要做些什么时,周平的脚已经着落在墨闻歌身上。
“啊——”徐蕊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叫。
“噗通!”墨闻歌的椅子被周平一脚踹翻。周平尚未放下脚,眼前忽然一花,肚子顿时传来一阵剧痛。他脸色铁青的捂着肚子瘫倒在地上,嘴唇发紫,像冬天的茄子。墨闻歌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冷声说:“我说你是智障,但你连智障都不如。智障尚有三分力气,你却是个踢腿都费劲的废物。”
“闻歌,放开周部长!”饶秋聆站在墨闻歌身后厉喝。
墨闻歌回头看向她,又扫了夏生均和徐蕊两人一眼。饶秋聆神色担忧,夏生均慌张不定,徐蕊更是吓得战战兢兢。在墨闻歌的目光落在三人身上时,他们的心快蹦到嗓子眼,仿佛有一把刀逼至了眼前。
“闻歌,放过周部长吧,他说那些话是无心的。”夏生均说。
徐蕊说:“是啊,放过周部长吧。你这样做,被院里知道是会受到处分的。”
“闻歌,求你了,看在大家都在秘书部的份上。”饶秋聆的语气软了下来。
“别求他!”周平歪头吐出一口唾沫,“有本事你今天就不松手,看我们谁怕谁。你就等着吃院里的处分吧!”
“既然这样,那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墨闻歌拽过身边的一把凳子,举起来,猛然砸在周平的头上。
“不要!”
“不要!”
“不要!”
接连三声“不要”,伴着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周平凄厉的哀求:“别打我,别打我!求你了,求你啦!”
墨闻歌讥笑出声。周平睁开眼,看见凳子在自己眼前半厘米的地方停下,惊魂甫定的舒了口气。
墨闻歌说:“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你总是要处处挤兑我,对我抱有莫名的偏见呢?能请你告诉我么?”
“我为什么挤兑你?因为我看不惯你!没有集体荣誉感,就连刚才讨论策划都得部长请你,你以为你是谁啊?每次搞什么集体活动你都是最没热情的那个,对每个人都爱理不理,装他妈最深沉最高冷的,你以为这个世界是围着你转的?你他妈整天装什么装?”周平越说越激动,最后近乎是吼出来的。
“原来我在你们眼中,是这么一个人。”墨闻歌低声说。
“不是的闻歌,我们大家都知道,你只是不喜欢说话而已。”夏生均说。
“只是不喜欢说话?陪部长出去,把部长一个人丢在肯德基,不是他干的吗?”
“你说的没错,是我干的。”墨闻歌松开周平的领子,浓浓的疲惫席卷而来,“这段时间给大家添麻烦了,对不起。”
“闻歌,你这话什么意思?”夏生均问。
“我退出社联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