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对莫旻曦种种离奇行径琢磨不透,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件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此时已经进入了隆冬时节,一场严肃的大风雪在京都城郊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大街上小巷里一层又一层积满了落雪,如棉絮一般厚厚实实。在这样的时节下,人们几乎都是足不出户,就连城中收馊水的劳作之人都已经连续三日没有开工了。
就是在这样一个雪花霏霏的早晨,莫旻曦按往常一样在丫头的照应下起床梳妆。元珠埋头整理床榻,莫旻曦也没有多言,只微启粉唇,淡淡的发出了一声“谢谢”,元珠便识趣地往院外走去。在她出门之前莫旻曦特别叮嘱道,非传不得入内。介于这段时日莫旻曦的举动,这位被视为莫旻曦最贴心的丫头也不敢多想,在得到指示后,她便低眉点头诺诺地退下了。如今的莫旻曦,就是一个雷,一个不妥就要焚屋烧瓦。
内寝门窗紧闭,屋内被炭火烤得有些烫人,待元珠退下之后,莫旻曦缓步走到窗前,抬手推开窗户,佯作兴致地欣赏窗外风雪起舞的绝妙景色。“咯吱”一声,屋门被打开了,紧接着是一串轻缓的脚步声,莫旻曦并没有因此被打断,继续让目光逗留在窗外。
“小姐怎么把窗户打开了?这寒风凛凛,当心着凉。”秦敏贞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一旁,径步走到小姐身边,将窗户关好。
“小姐的杏仁奶已经煮好了,快趁热喝了吧。”秦敏贞扶着莫旻曦来到了小方桌前。
莫旻曦并没有坐下,而是缓步地走到了坐榻前。沉静了片刻,她徐徐转身,正对着秦敏贞。秦姑姑微微一惊,怔怔地凝望着小姐。莫旻曦的嘴角浅浅地浮出一丝阴笑,双眸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寒冷,射得人心神不安,汗毛直立。
秦敏贞心头一紧,愕然浅笑,怯生生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莫旻曦闷声不语,将目光徐徐落到了眼前的杏仁奶上,良久,她又抬头注视着秦敏贞,眼神更为犀利而尖锐。
在一番默然无声地窥探之后,莫旻曦才淡然开口道:“这两个多月来,我都没有用过你送来的杏仁奶。”莫旻曦顿了顿,玩味地将碗里的拿起,又在碗里搅了搅继续说道,“我以后也都不会再用你为我准备的杏仁奶了。”
“小姐”秦敏贞双眼大睁,“咚”的一声跪在了莫旻曦的跟前。
莫旻曦将眼珠一转,叹了口气道:“我这么说你应该很明白吧。”
“小姐,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秦敏贞不由自主地萎缩了一下,又慌忙为自己开解道。
“哼”莫旻曦冷冷一笑,“不是我所想的,那又是何样子?”她缓步迈开,围着那放着杏仁奶的小方桌转了转,“我沉默并不是因为无知。你不会天真地认为,这些年来我一点都没有察觉吧?”
“小姐,我……”
“我记得你是秦妈妈病重的那一年入的府。说是秦妈妈婆家弟媳,丧夫新寡,人又谨慎能干,故而秦家人将你引荐给父亲,接替秦妈妈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对吧?”
“是。”秦敏贞小心地答了一句。
“那年我刚好十一岁,承蒙姑姑十年来精心地照料,才有得我无忧无虑的生活。”莫旻曦微微一笑,“从我十四岁的那年起,姑姑便开始为我调制杏仁奶,十年来几乎是没有间断,直至数日之前。”
秦敏贞眉睫一挑想要解释,莫旻曦轻轻一抬手挡住了她的话头,便又开口道:“五天前,你趁满府的人都入睡之后,偷偷潜出侯府,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归来,对不对?”
“这……”
还未等秦敏贞开口回答,莫旻曦又接着道:“这可是高手重重的一品军候府,你竟然能不动声不动色,来去自如,如此看来姑姑的身手可不一般呐。”莫旻曦挑了挑眉头,语中带有轻蔑的意味,“据我所知姑姑故籍浪州清源县,在京城并无故交,这夜半三更出门究竟意欲何为?”
“这……”莫旻曦轮番语攻,问得秦敏贞哑口无言。
“等那一夜你回府之后,第二日,我便又有杏仁奶可以喝了,这可真是奇了怪。”莫旻曦讽刺一笑,眼眸里却掠过一丝苦涩之意,“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除了你,我身边还有一个人。这个人躲在阴暗之处,静静地窥视着我,以及我身边所发生的一切,对不对?”
“小姐。”
莫旻曦低下头,沉沉地吸了一口气:“之前我一直忽略你们,并不打算将你们拆穿,多少也是顾着一个人的颜面。”
“谁?”秦敏贞胸口一促,紧张地问道。
莫旻曦将头转向窗户旁,眼睛微微有些潮湿,她闭口息气数秒,才又开口道:“是向南。”
此语一出,无人开口,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大约过了半刻钟,莫旻曦继续说道:“向南与我情同手足,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之间一同长大的情谊。”旻曦眼眶通红,气息也变得有些不稳,“他是这个世界上我最最熟息的人,我对他的信任甚至超越了我的父亲。我曾经对自己说,就算有一日,向南被逼无奈做出些许对我不利的事,我也不会责恨于他。”
“那您又为何…..?”
“为何对他的感情视而不见,对吧?”莫旻曦机敏地接过话头,她瞟了秦敏贞一眼,一脸不屑道,“因为我对向南的感情原就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的世俗!”
莫旻曦将脸转向了一旁:“好了,言归正传。在向南出征太安城之前,我曾经跟他详谈过一次。很显然,他是知道这一切的。换句话说,他应该同你们是一路的。如此,冲着与向南的情分,我可以继续装聋作哑,保持沉默。”莫旻曦又将脸转过来,眼眸里露出凌厉之色,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一直跪在地上的秦敏贞,“可是现在向南已经不在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能让我真正信得过。我不得不把你们都揪出来,看看到底是不是因受你们蒙蔽,向南才丢掉了性命。”
“小姐,小姐,真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向你保证,向南的死原是意料之外。”秦敏贞跪着走到莫旻曦的面前,扯着她的裙角央求道。
莫旻曦稳稳地站着,全然没有为之动容:“我答应过向南,要好好保护好自己。”她低下头,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随意侵犯我的身体!”莫旻曦一脸肃然,言辞激励,“你没有资格在我面前保证什么!”
十年来秦敏贞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失态的莫小姐,她的面色冷得像一盆忘在冬夜里的水,结了冻,甚至有些狰狞的裂痕。对于这位她看着长的小姑娘,秦姑姑内心并没有多大的准备,突然这么一下,她完全被震住了,似乎还有点害怕。
“三条路,给你选。”莫旻曦稍稍平复了自己的心绪,冷冷说道,“一,你原原本本将实情告知于我,或许我会理解;二,你继续选择沉默,我便将此事告知殷将军,让他按殷府家法处置;三,念在你我主仆一场,你多年照顾我的份儿上,我可以不撕破脸,不过从此你我便再无半点情份可言,你即刻离开侯府,今后我们也不必再见面了!”说完,莫旻曦转身,不再对着秦敏贞。
秦敏贞呆呆地歪跪在一旁,思虑急速飞转,眼前的局面很显然她已是控制不住,在没得到有新的信息之前她也不敢妄动,几番斟酌过后,她在莫旻曦的身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小姐,奴婢这就去了,还望小姐自己多多保重!”
说完,秦敏贞蒙着满脸的泪水,雪球儿一般,在这天寒地冻,茫茫大雪的大冬日里,委屈地滚了出去。莫旻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漠然地走到门口,一脸麻木地望着秦敏贞踉踉跄跄逐渐消失的背影。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殷少夫人不顾严寒,将贴身陪嫁婢女撵出家门的事,便在镇南候府上下传开了,下人们也开始私下纷纷议论,少夫人是如何狠心决绝地把人赶走,将人逼向绝境。
“不好啦,不好啦。”元珠慌慌张张地跑向了殷旭的书房,“将军,不好啦。”
“什么事呀,这么着急。”殷旭满不在意地回道。
近日因莫旻曦独自搬离院中,惹来满府夫妻不和一说,这正让殷旭头疼不已。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得躲到书房清静。元珠这一通乱嚷,让他更觉心烦。
“哎呀,将军怎么在这里?您还是去看看吧。”元珠一只手将胸口捂住,吁吁喘着气。
“出了什么事儿,把你急成这样。”
元珠吸了几口气,方才开口道:“今天一早,也不知秦姑姑是何缘故惹得小姐不悦,小姐一怒之下,将她撵了出府。将军,你瞧瞧这寒冬腊日又是大雪纷纷,如此天气赶人出门,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么?”
“什么?”殷旭黑眸圆睁,一脸震惊,“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这人都走了该有一会儿了,将军还是去小姐那儿看看吧。”
殷旭慌忙起身,摇了摇头,嘴里嘀咕道:“我就知道这要闹出事儿。”
于是,二人一阵小跑,沿着长廊冒着风雪来到了莫旻曦待的小院。此时院内一片寂静,很显然,莫旻曦把院子里的下人全部赶了出去。
殷旭来到莫旻曦的房门前,低着头,稍稍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将门推开了。莫旻曦此时正坐在书桌前,安然自得地阅着书,当眼角余光晃到门口的人影时,她还微微有些吃惊。
她缓步走到门口,只见殷旭静静地杵着,怔怔地凝望着她。夫妇二人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心里自然是梗着一些东西,突然如此两两相望,莫旻曦顿感不适,便默默地低下了头,轻声问道:“哥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殷旭没有作答,只定定地望着她,想要探出她心中的隐密。
莫旻曦眼神一晃,发现了站在门口一角的元珠,她冷眼劈了她一下,忽然厉声斥责道:“你的嘴可真够快的。”
“小姐,我……”这一眼,瞪得元珠直发抖,她原本还想解释,声音却颤颤地淹没在了恐慌之中。
“还不快给我下去!”莫旻曦用命令的口吻呵斥道。
“哦”元珠低着头,怯生生地退下了。
殷旭目睹着莫旻曦的任性,却还是默然不语,只等元珠走后,他转身将房门关紧,一把抓住莫旻曦的手臂,将她拎到了内室。
“旻曦,你到底是怎么了?”殷旭紧皱着眉头,一脸焦虑问道,“你怎么可以如此失仪,将秦姑姑撵出去呢?”
“怎么,我处置一个奴婢,也不应该吗?”莫旻曦一脸正然,淡淡地回道,“她可是我娘家侍女,如今身在侯府之中,难道我连她都动不得?”
“我不是这个意思。”殷旭抓着旻曦的手,“你若真生气,打骂她一顿便是,又何必将人赶走?这大冷天,实在是不合情理。”
“这其中的事,你根本不知道。”莫旻曦将头转了过去,轻轻甩了一句。
“你不说,我又如何知道?”殷旭也将头转向一侧,这些日子以来,对莫旻曦的冷漠他也是百般迁就,却终不得其回应,他也正是一肚子火。缓了一缓,他又开口道,“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好好谈谈,你却总是对我视而不见。我到底是哪一点做得不妥,让你这般厌恶?”
殷旭猛地转身紧紧抓起莫旻曦的手:“旻曦,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放开,你放开。”莫旻曦用力挣脱,“原就是没什么的。”
殷旭失落地放下了手,凝起乌黑的双眼朝着天上望去,失落地叹了一声,才又开口道:“我知道,有些东西要失去之后才懂得它的可贵,有些人亦如此。”
“你这是何意?”莫旻曦回头一问。
“其实我明白,你与向南从小就认识,当可算是青梅竹马,当真一点情分没有?”殷旭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为你豁出性命,你怎能没有一丝感动?”
“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莫旻曦蹙着眉头应答道。
“自从向南走后,你一直情绪低沉,对什么事儿都变得漠不关心,却唯独对身边的人百般刁难,仿若全天下都负了他似的。”殷旭打住了,又继续说道,言辞充满了沮丧之意,“刚开始,家里一大堆的事儿,大家心情都不太好,这些都能理解。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还是如此念兹在兹……我听说,情之所至,痛之所及,想必就是这么个情形吧。”
“你想得太多了。”
“那你告诉我,你为何搬到此处独住?为何连面也不跟我见?我如今……”殷旭声音变得急促而高昂,他紧拧着浓眉,哽了哽,方又开口道,“如今连进你房间,拉你的手都要征得你的同意。你说说看,这是为何?”
莫旻曦无言:有些事情,尤其是关于莫府的事情,她不想让殷旭也跟着搅进来,特别是在事情还没有明朗之前。
见莫旻曦哑口,殷旭自以为是他言中了,便又冷冷甩下一句:“你好好想想,或许连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梗在你心中的那个影子。”
殷旭愤然转身正要离去,莫旻曦一把将他紧紧抱住,轻轻地将头靠在他宽大的后肩膀上,像小羊一般柔缓地吐出:“恭喜你。”
殷旭身子一紧,有些愕然。
片刻过后,等殷旭的心跳声稍稍缓了下来,莫旻曦又轻轻开口道:“恭喜你,就快要做父亲了。”
殷旭的心怦然炸开了花,他双目一闪,转过身来紧紧握住夫人的手:“真的吗?真的吗?”
“嗯”莫旻曦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早说?”殷旭激动地捏了捏旻曦的鼻子,顺手将他搂在了怀里,“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
莫旻曦躺在殷旭地怀里,强作欢笑,目光闪闪:“是不是我早点告诉你,你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好,是我多想了,我向你道歉。”殷旭的情绪立马大幅逆转。
良久,他将莫旻曦从怀了松了出来,用手抚摸着她燥得发红的脸颊,含笑问道:“这就是你从我房间里搬出来的原因?”
莫旻曦微微一笑,违心地点了点头。
“就算你有孕在身,也用不着搬出来呀。你知不知道,殷府上下都以为我们夫妻在闹别扭,是我把你给赶出来了。”
“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这可是你说的。”莫旻曦白了殷旭一眼,嘟囔道。
“我有说过吗?”
“可不是。”
“我不管,今天你就要搬回去住。”殷旭搂着莫旻曦的肩,言辞强硬道。
“不想。”莫旻曦微蹙着眉头,目露为难之色。
“我保证什么都不做,安安静静地躺在你的身边。嗯?”
“你屋子太阴暗,我一点也不喜欢。”莫旻曦没有让步,随心攒了个由头。
“好。”殷旭凝望着旻曦,再一次做出了妥协,“那我就搬到这里来,总可以吧。”
“我……”
“可不许再推脱了啊,你若再任性,为夫我可要抬出家法了。”殷旭带着快要溢出来的兴奋,捏了捏莫旻曦的脸,佯作威胁道。
莫旻曦收起笑意,肃然命令道:“还不快去把衣服换下来,湿漉漉的,把我也都弄湿了,可别再碰我了啊。”
“好,一切都听夫人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