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关捷报初初传入清沙城时,殷老将军就有感已是功德圆满,打算乘此机会功成身退了。他得知莫太守正在松云寺闭关禅定,无心搅扰,便托人书信一封,告知先行回京复命去了。
此行回京,他只带了数百将士,没有披甲,也是一身骑马装扮。入京城时,他并没有从主门入,而是悄悄绕道走了侧门。回到帝都,按礼数,自然需先面圣复命。一切皆为公务,均依章循程,并无大的偏颇。皇帝对殷贺一如既往的满意,念殷氏一门为国为君赤胆忠心,又当面赏赐了一些珍宝罗缎,殷贺见圣心大悦,便随手递上辞承,将自己卸甲回乡的请愿细细阐述了一番。
虽说殷贺辞官的因由合情在理,但做为一代明主,对于忠臣良将的归隐,总要表现出那么一点不舍之意,齐帝并未有即刻表态,只是答应会斟酌斟酌,迟些时候再做抉择。殷贺也跟皇帝面对面地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对于皇帝的处事做风也是融会于心,他深知自已的请辞八九已定,便心无大忧。在跨出宫墙的那一刻,殷贺蓦然转身,饱含深情地凝望着那条通往皇权中枢,让天下人挤破了脑袋的大门。这位为齐国征战一生的元勋大将脸色黯然了,沧桑满布的双目里透着淡淡情感,或悲又或喜。末己,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将心气一敛,大步向前上了回府的马车。
早在殷贺入京之前,他就已着人回府传达归期。殷夫人得信,欣喜得竟有些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好不容易调整过来,又是欢天喜地地一阵张罗。她一改素日行事低调的作风,将侯府里里外外精细地布置了一番。待殷贺回府,马车尚未落定,一众仆役一窝蜂地簇拥过来,又是牵马,又是送脚凳。入府之后,全府上下众人个个都是笑容满面,肃然恭敬的模样,气氛热烈得有些怪怪的,他再绕过中门,穿过长廊,来到内寝前方,殷夫人同样也是满脸堆着笑,笑吟吟地等在了门口。
殷贺一阵感慨,深情地唤了一声“夫人”,便快步走上前去,紧紧握着殷夫人的手。“怎么在风口站着?”
他仔细扶摸着夫人的手,掌心一阵寒凉,便又关心地问道,“手怎么这么凉?要是病着了该如何是好?”
殷夫人没有回答,她泛着零星的泪光,深深地凝望着父君的双眼,有些激动也有些难以置信,颤颤的嘴唇泛着白,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回来了,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殷贺笑着应和道,声调也很是激动。
殷夫人的眼眶有些灼热,嘴里不停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夫妻二人就这样紧紧地手叠着手,静默相对,目光里交错着难以言语,却是会然于心的情感,这是属于他俩人几十年相濡以沫的默契。就这样,他们在门口呆站了约有一刻钟,婢女的一声唤,将二人带了回来。
进屋之后,侍婢宋嫂赶紧拿来了事先准备好的便服,准备伺候侯爷换下。殷夫人却迎步上前,一手接了过来,“还是我来吧。”,随后做了一个手势将宋嫂打发出去了。
殷夫人一面细心地替殷贺宽衣,一面小声问道:“此行可还顺利?旭儿可好?拓儿可好?”
“都好,都好。”殷贺连声应道,“我不是让蒲椹先行一步传信给你了吗?怎么,他都没有跟你说吗?”
“还说呢,你派谁不好,偏偏派蒲椹。”殷夫人一瞥眼眸,目中流露出幽怨的神情,“一来,那孩子性子毛躁,说起事来含含糊糊的;二来,你把他带了回来,旭儿身边没个人,可怎么好?”
殷贺“呵呵”一笑,斜视了殷夫人一眼,“你呀,现在心里就只有儿子吗?”
殷夫人没有为自己辩解,反而是含着笑,怯怯地低下了头。
“我这是有意把蒲椹带回来的。”
“有意?”殷夫人眸中微光一闪,有些好奇,“这又是何缘故?”
“我回来之前见着叶茂大哥的儿媳妇了,他们家让她前去迎迎叶荣。”
“叶将军家的儿媳妇,可是那个叫玛荷的,刚过门不久的?”殷夫人眉睫一松,便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
“正是她。”
“那姑娘整天笑眯眯的,我看着很是讨喜;我还听嫂子说,她不仅知书识礼,还聪颖灵巧,满府上下都很喜欢她。”殷夫人顺嘴接过了话茬子,眼中时不时飞闪出了艳羡的神采。
殷贺看在眼里,只浅浅一笑道,“我想人家那边都是成双成对的,留个半大的蒲椹夹在中间,算怎么一回事儿?所以就把他给带回来了。”
“哦?”殷夫人嘴角微微扬起,看似在笑,眼中却有一丝不定匆匆闪过,她急忙问道,“如此,你倒是说说看,你给旭儿定亲的那位姑娘如何?”
“不是在信里都跟你说了嘛,是莫子瞿的独生女儿,名叫旻曦。”在夫人面前,殷贺一向都是大丈夫的派头,对于谈这些个儿女私事,总显得有些扭捏。
每每谈到儿女话题,女人总是不肯轻易放过,殷夫人也不列外。“哎呀,你倒是说说看嘛。”殷夫人难得的在夫君面前娇嗲起来,“模样如何?性情又如何?”
殷贺扭不过夫人,抬首理了理思绪,不慌不忙道,“莫夫人当年风华绝代,能把莫大才子迷得为她抛家舍业的,其女自是不差。性子嘛,她倒是跟咱们旭儿颇有相似之处:沉静娴然,处事不惊。而且她还懂些拳脚功夫,虽为女子,却透着一股子英武之气,依我看,配你儿子戳戳有余。”
“哦?”殷夫人凤眼微瞠,似有疑虑,显露在脸上却尤为淡定,“竟然有这么合适的?”她随手将现沏好的茶递了过去。
“是啊。”殷贺不由地将目光摊向远方,凝神片刻,又微微叹道,“最关键的是,你那宝贝儿子喜欢得不得了。你到时候可别心生醋意哟。”
殷夫人瞥了殷贺一眼,没好气地应道,“他二人若是夫妻恩爱,举案齐眉,我醋意何来?”
“呵呵,那就好。”殷贺举起白瓷茶杯,小啜了一口。
“那旭儿何时回来?”
“哼,你且看着吧。”殷贺瞟了夫人一眼,“如今战事已了,北方也快入冬,暂无甚大事。圣上若不急着召见,咱们要再不催他,估计不挨到过年他是不会回来的。”
殷夫人也饮了一口茶,“也是,快到年下了,咱们也该准备准备了。”
“是该准备了,不过不是年货。”殷贺笑眯了眼,把殷夫人给愣住了,殷贺接着开口道,“该准备彩礼了。怎么着,空手就想把人闺女娶过门吗?那可是莫子瞿的掌上明珠啊。”
殷夫人哈哈大笑,“对对对,瞧我,高兴过了头,都忘了还有这事儿。我这就着人准备去,一定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定不让夫君失了礼数。”
殷贺回府之后,趁着空闲扫了一遍前段日子因殷旭晋封一事,众人所送来的贺礼。他日只因殷贺不在家,殷夫人也不敢随意处置,便让管家收拾出一间房间,将所有贺礼连同礼单原封不动地存放在那里。除了自家亲戚,及军中旧友的礼单以外,多数是一些趋炎附势之流,借机想要巴结讨好,纷纷登门送的礼。殷贺查看了礼单,只酌情收了自家人及几个特别相熟府邸的贺礼,其余的都一一退了回去。
傍晚,殷夫人邀了扁祤夫妻及其子扁循过府一聚,一家人倒也也其乐融融。扁祤夫妇二人因扁拓出征一事也提心吊胆的过了好几个月,如今见姐夫回京,小的们也各自安好,心中总算释然了。席间唯有扁循一人,因自己性情怯懦,没有争取到出战机会而闷闷不乐。现又听姑父说起,扁拓在军中颇有长进,还小立战功,心里便又是一堵,想弃文从军的念想又进一步的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