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轻尘来到小路尽头,是慕轻尘父亲的衣冠冢,慕轻尘没有父亲,她的父亲,尸骨无存。殷红的碑体篆刻着慕轻尘父亲的名字,“慕门璟公之墓”,展示着他的身份。祭拜之物是简单几道家常菜,可惜慕暻确是再也吃不到了。
墓碑四周一片清净,慕夫人跪坐在衣冠冢前,自顾自把杯中酒倒在墓碑前,丝毫没有理会身后的轻尘。
慕轻尘一身玉色衣裙已被她施法换成孝衣素服,因为这是她的父亲,虽然在她还未出生时,就已与她天人永隔的、她最尊敬的爹爹。
“爹,不孝女看您来了。”
慕夫人以不辨亲疏的口气淡淡的说道,“难为你还记得你有个死去的爹。”
慕夫人淡淡的口气,让慕轻尘心里很不是滋味,从前娘对她要么是宠溺的微笑,要么是气得暴跳,今天娘的语气里,慕轻尘弄不明白她娘在想什么。
慕轻尘转头看向慕夫人,以前娘只是跟她开玩笑,可是今天她明白娘是真的动怒了。本来不该是今天,却不得不是今天,在爹的墓前。
“娘,您就放女儿下山吧,女儿只是想出去看看而已,您为什么就是不许呢?是不是与我额间的胎记有关?”
慕轻尘额间有一块胎记,形状像极了彼岸花,淡淡的银白色与慕轻尘雪白的脸的颜色融为一体,再加上她平日里都用刘海遮住小半个额头,不仔细找一般不易发现。
慕夫人叹了口气,浇尽杯中酒,“娘不让你下山,是因为人间险恶,娘只是怕你受到伤害。慕儿,听娘的话,乖乖待在九华山,哪儿都不要去。娘,娘老了,希望你能陪在娘身边,行不行?””
慕轻尘呆呆的看着慕夫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娘……”
“我进到冰室里,不但没有冻昏过去反而还能活动自如,是因为我根本不受天寒地冻的影响,可是娘我为什么会不受影响?额间的彼岸花也不是什么胎记,而是一个象征,我说的对吗,娘?”
慕轻尘努力压制颤抖的声音说的不紧不慢,慕夫人听的确是一阵心虚,“慕儿,这是在你爹墓前,咱们回去再说……”
慕夫人摇摇晃晃站起来想要去扶她起来,慕轻尘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哽咽着反问了一句,“我到底是什么啊?”
慕夫人紧紧闭上双眼,唉声道,“你很聪明,不愧是你爹的孩子。瞒了你十六年,你终于还是发现了。
你猜的都不错,额间的彼岸花,也确实是一个象征,但是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这到底是什么象征。这个问题你以后不必再问我,因为不管你问我多少遍,我都不会告诉你答案。”
慕轻尘想笑却笑不出,她苦笑着拭了拭眼角,明明眼睛在抽痛,心也在抽痛,却流不出眼泪来。
“那爹呢,爹又是怎么死的?”
慕夫人微怔,没有回答慕轻尘的问题。
林间有风吹过,太阳被浮云遮住,投下老大一片阴影,树叶随风起舞,响起一阵飒飒声,犹如慕璟魂灵归来,无声的安慰着妻子和女儿。
慕夫人朝着风的方向走了几步,确是一个踉跄,如同失去行走能力一般,狠狠跌在地上。不死心地把手伸到空中,似是要握住什么,张开手,却只见一片虚无。
慕轻尘望着慕夫人失神落魄的背影,赶忙上前搀扶却被慕夫人一把推开。慕轻尘心中止不住的自责,
她握住娘的手时,能感觉到娘的手在颤抖。她是的不孝女,是个实实在在的不孝女,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明明知道这件事就像一道伤疤,揭开它娘会比她更痛,可是她还是这样做了。她只以为这问题的答案是娘一直不愿正视的曾经,却不知道这问题的分量也早已超出自己所能承受的范围。
慕轻尘游走在崩溃的边缘,感觉心就像绑了一块重重的石头拖着她往下沉,好难过。
“娘……”
慕轻尘哭着抱住慕夫人,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娘,我错了,是慕儿不好,慕儿不该惹娘伤心,我不问了,我以后再也不问了,娘……”
慕夫人拍拍她的头,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眼泪打在慕轻尘身上,“慕儿,原谅娘不能告诉你答案,如果你爹泉下有知,他也不会希望你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
慕轻尘靠在娘身上,放声大哭。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脑袋沉沉的,慕轻尘枕着娘的手,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睡梦中,慕轻尘置身在一片茫茫大雾中,不远处似有人的欢声笑语,慕轻尘拨开浓雾,看到一户人家。男子长身玉立,站在蓝蓝的海水之滨,女子腹部高高隆起,坐在露天竹几旁莞尔一笑,周围风景黯然失色。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你生男孩,我就喜欢男孩,生女孩,我就喜欢女孩,要是龙凤胎的话,我两个都喜欢。”
“贫嘴。”
慕轻尘看着那女子的轮廓依稀能找到娘亲年轻时候的影子。她的眼睛不禁再次朦胧,女子是娘,那男子必定是爹爹了。相思催人老,原来在她没出生前爹娘过的如此幸福……
看着面前这个一双璧人触手可及的幸福,想起无数个没有爹的夜晚,娘躲到屋外默默垂泪,想起无数个没有爹的时刻,她摔倒了,也不说疼,她要懂事,因为她没有爹爹。
悲痛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忽然间,一切都消失了,她又仿佛忽然到了海底深处,冰冷的海底只剩下她一个人,恐惧而又熟悉的感觉从四面八方袭来,一颗大水泡把她牢牢的禁锢在里面,任她拳打脚踢,毫无破绽。又是这个梦。
慕轻尘醒来时,正枕在娘腿上,娘慈祥的看着她。娘老了,多年的忧思劳苦,使娘的脸上已满是岁月的痕迹。娘不告诉她真相,但她已猜了。她那里只是个普通人,既然她不是,娘必定也不是。既然不是凡人,又岂是只有百年寿命?
慕轻尘与年轻时的慕夫人神似,可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她到底是长大了,也还是慕夫人老了。
到底是她玩儿心太重,她又错了,不该一门心思往九华山外跑,全然不顾娘的劝诫。娘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虽然她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但总归是为她好就对了。
慕轻尘起身,“娘,”
还不等慕轻尘说完慕夫人已先她一步开口,“想下山就去吧,娘不管你了。”
慕轻尘心里大吃一惊,呆呆的坐在地上,“娘……”
慕夫人没有理会慕轻尘的惊讶,继续絮絮叨叨,“或许娘不该把你禁锢在九华山,今天已经太晚了,明天,带上流苏,想去哪里就去吧。”
看着娘略带消沉的神色,她很想问问什么,“可是娘,我走了,你怎么办?”
慕夫人眼神迷蒙,神色复杂。当初阻止她下山就是为了防止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如今她已看出端倪,即使她想继续把女儿留在身边也不可能了。
九华山上不是还有那么多邻居吗,你泉叔泉婶、相柳婆婆还有柏树师傅,娘无聊的时候可以找他们聊天。
慕轻尘又忍不住了,眼泪哗啦啦的往外涌。
慕轻尘先回到了竹屋,慕夫人跪坐在墓碑旁,一滴滴眼泪在慕夫人脸上无声的流淌着,头轻轻靠在墓碑上,犹如一双恋人颈首交卧,逃避一切世俗牵绊,安静的隐居山林间。相对无言,却再也感受不到对方的心跳。明明是这么近的距离,中间却隔着生与死--一个没有人可以跨过的鸿沟。
赶走了那个磨人的小妖精,凤惊凰手一挥用法术为自己沏了一壶茶,不小片刻,茶香已飘出冰室。凤惊凰细细品起了香茶,略略思虑了一下,算上明天刚好是整整六十年,是时候该出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