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正浓,晨起的白雾朦胧了碧绿如翡翠的湖面,在春风的吹拂下,碧水微微荡漾起青漪,岸边碧玉般的柳树随风飘扬,柳絮纷飞如漫天落雪,雪白纷纷却又多了一缕柳香,让人如痴如醉。
风景美如画,佳人又在何处?言:江南的花魁胡蝶乃是倾绝天下的美人儿。
胡蝶接客不过年余,销魂居名声更显,力压金玉堂、怡红院、迎春阁,直接成为江南第一红楼,仅胡蝶每月一次的歌舞收入,即可比得上普通艺妓辛苦一年所得。
媚娘苦心经营多年,终是在自己手上把这销魂居发展得绘声绘色,因此对待胡蝶也就愈发的好了,在销魂居地位仅屈于媚娘之下,幸而胡蝶亦不是那等飞扬跋扈之人,与楼里的姑娘还是相处得十分愉快,与原花魁红绸更是以姐妹相待。
苑中柳树抽出了嫩黄色的小芽,微风拂过,不止飘来淡淡柳花香,漫天的柳絮宛如纯白的蝴蝶,展着双翅翩翩起舞,映衬着落日的余晖,忽白忽金,梦幻而绚丽。
有佳人迎风而来,莲步踏入这梦景之中,不曾打破这宛如梦中的美景,反倒因为佳人的前来,平添了几分秀丽春色。
原是胡蝶需至媚娘闺房,不得已踏入这浓浓春色,媚娘见胡蝶前来,最是眉开眼笑,笑说道:“原是胡蝶来了,今日怎没在后院练舞?”。
胡蝶翩然入座,有一小片洁白竟还留在青丝之上,原是被微风吹落的小柳絮,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胡蝶的天人之姿连柳絮都流连忘返,不忍离别了吗?
似乎并未觉察青丝上嫩白的柳絮,胡蝶芊芊玉手端起茶杯品尝一小口,唇齿间溢满茶香,玉颜浮起梨涡浅笑,轻启朱唇,声音宛如清泉淙淙般悦耳动听:“日日练舞,跳来跳去还不就是那几支舞蹈,时日一长,当真是无趣得很”。
媚娘闻言一愣,虽不是灿烂若百花盛开,却也是别有一番韵味,浅浅笑了笑才说道:“原来你也会闷,以前看你日日待在后院练舞,寒暑不断,昼夜不歇,还当真以为你钟爱异常,故而勤练不休”。
不知不觉于销魂居安然度日已多年,春去秋来,花落花开竟十载,忆起从前之事,胡蝶亦有几分感慨:“白驹过隙,冉冉而逝,我来销魂居经已十载有余,我本不喜舞,却十年如一日的习舞,外人只当我是想在销魂居得一安身之所,可媚娘你应知晓我为何如此,而此次前来正是来向媚娘辞行的”。
阵阵微风,盈盈舞动着嫩绿细长的柳条似乎格外轻飏,虽说拂动的柳枝宛如美人细腰盈盈不堪一握,却到底还是带了几分凌厉与劲道,与这温柔的春晨格格不入,与之相似的凌厉还有媚娘的眼神以及朱唇吐出的话语:“你欲往何处?又欲做何事?”。
似乎未曾闻得媚娘语气中的萧瑟,胡蝶转眸随意望向窗外,只一眼即览尽满苑春色。
柳枝轻盈,柳絮轻柔,娇小玲珑的黄鹂鸟与枝头欢喜着,春景盎然,连带着语调亦不禁轻快三分:“听闻京城繁华非常,半年后的花魁之争正好为我添些乐子”,脸上笑意盈盈,眸中一片冰冷,似春日寒潭。
听了这话,媚娘心情沉重异常:“你……你又何必如此?往事如风,不可追及,不如就此留在这江南,享尽天下男子,不也是人生一件乐事?”。
虽说多年来胡蝶对自己出身三缄其口,却也早知媚娘知晓自己身份,胡蝶此次亦不再多作隐瞒,脸上带着悲凉的笑:“灭族之祸,岂可说忘就忘,父仇难道就此不报?若是媚娘遭此祸事,难不成还能于这繁华之地,安然此生?”。
柳上飘絮飞飞扬扬,片刻不见影踪,独留下未曾抽芽的柳枝在风中摇曳。
媚娘虽知胡蝶说得在理,但还是忍不住劝导:“难不成你要上京告御状?这怕是难于上青天。官官相护,在这销魂居多年,你难道还没有看透?”。
胡蝶摊开玉掌,条条掌纹浮现眼前,阡陌交通,纵横交错,伸至媚娘眼前:“这只手曾经沾满了我父亲的鲜血,即使是滔滔长江之水,亦无法把这血迹洗濯干净,我只能用仇人的血,来祭奠我家人的在天之灵”。
媚娘大惊失色,双目瞪得浑圆,似乎见到什么惊异之事,平素喜怒不形于色的媚娘竟还错手打翻了手中的描金青瓷杯:“你知不知晓你在说什么?你一介弱质女流,怎么……”。
话尚未说完就被胡蝶打断:“我去意已决,媚娘不必多加劝阻,看在多年情分上,求您再帮胡蝶一次可好?”。
媚娘颔首:“我知晓你欲求之事,京城销魂居掌事四娘是我闺中姐妹,此次会修书一封与她,但你好歹顾念着点,可别害了四娘”。
胡蝶盈盈下拜:“媚娘大恩,胡蝶若有来世,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此话说得情真意切,媚娘看着身影瘦弱若风拂柳的胡蝶跪拜在地,乌黑的青丝与风中飘飞,脑海闪过胡蝶当初单纯青涩的模样。
媚娘心中不禁泛起淡淡的离愁,微风轻轻吹过,满苑柳树飞扬,再回首,已然不见柳絮的影踪,徒留佳人清丽的身姿在微寒的春风间。
满城柳树何止千万,春风一过柳絮如飞花落雪,即使柳树想要留住雪白点缀青翠,始终无法留住离去的心思,只能看着吹风过后柳絮漫天,纷纷扬扬却又徒留一地伤悲,多日过后,再不见一缕素白。
执意要离枝的柳絮,最是人间留不住。媚娘看着跪倒在地的胡蝶,微微出神,喃喃自语:“早知你终会离开,早知你起舞翩连却心有所寄,只是不曾想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罢了,罢了,爱别离,恨相聚,你且去吧!”
戌午年正月二十三日,微风伴着细雨,霏霏细雨沾湿胡蝶洁白的面纱,隐约可见佳人清姿。
别离亭前绿草如茵,杨柳青翠欲滴,满城春色,寂静空荡的街道上赶集的人们尚未前来。
细雨翩翩,杨柳依依,胡蝶已然孤身一人离开江南,去往京城。身后是江南的杨柳,亦是杨柳的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