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是美浓野武士的峰须贺小六，未经通报就冒昧拜访，实在是失礼了！”满脸络腮胡的男子立身于我马前，极为恭谨却不失大度地说道，伟岸强健的身躯毫无遮掩地表露出其间隐藏的巨大力量！
“原来是美浓的小六大人，来到这里，有什么事情呢？”我很注意细节地翻身下马，在这样的地头蛇面前，没有必要刻意保持上位者的威仪，那是极为愚蠢的表现，反倒是利家引领十多个旗本武士将他团团围住，唯恐这位身处敌方的首领会对新主不利。
“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退下？”利家适时炫耀武力扬威的举动，我从内心依然要夸赞一番，然而对于眼前这样刀口舔血度日的黑道大佬而言，未免太小家子气了。我及时出声阻道，“这是美浓来的客人，不得无礼。”
“浅井家与斋藤氏历代交好，听说贤政殿下归国取道美浓，在下恭候多时，以稍尽地主之谊而已。”
“地主之谊？似乎，小六殿下还没有这个资格吧？”我侧眼看着眼前这个出身草莽的男子，话中的讥诮嘲弄已是再明显不过，以野武士的身份竟妄想与我——浅井家的少主、织田信长的义弟、未来已然注定制霸北近畿的浅井贤政平起平坐，他是真的不够斤两！与信长不同，我对出身“另类”的人才并无鄙薄之心，事实上我从明国带回来的亲卫旗本里，有不少就是从明海境边患倭寇里收编的日本武士甚至流民大盗。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多么欣赏这些古时代的“古惑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仅仅是可以为我们守好门户的良犬而绝对不够资格成为朋友甚至盟友的！
峰须贺小六虽是刚猛之辈，行事却不鲁莽，长年摸爬滚打，论及人生阅历远不是其他同龄人所能比拟的，眼中的恼怒仅仅是一闪而过，声色俱敛道：“虽然有些冒昧，可这也是在下的一番心意，些许土特产，希望贤政殿下笑纳。”
语毕，一位极伶俐的年轻人捧举着一个灰黑色的木漆盒子，跪拜于马前：“请贤政殿下笑纳。”
“哦？”我有些诧异地盯住眼前太过刚直的小六大人，在印象中，峰须贺党虽然在美浓赫赫有名，却也决计难与富奢挂上关系的，能拿得出手的不会太多，送来的东西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如果贸然打开，说不定反而驳了他的面子，“既然如此，愧领了。”
“前面有我们峰须贺党置办的酒屋，还望贤政殿下移驾一叙。”峰须贺小六如此说道。
“如此盛情，却之不恭啦。”我并不矫情，看到左卫门朝我会意地点点头，便答应下来。
由峰须贺小六亲自引路，在前田利家的护持下，我带着几名近侍走入他所提及的酒屋，装饰得异常简单，可并不显得寒碜，几处散坐的客人多是行脚商和浪人之流。我们几人径直走入后室，一处藉由柴房掩饰的隔间，相比于其他几处雅间还要简朴许多，看得出来，当初建造的时候曾经得到过名家指点，如果不是有心观察，绝对会忽略掉这很容易与柴房等杂乱舱室混同的敌方！
“殿下，一切妥当。”率先带队搜查的左卫门附在我耳边说道。
我满意的点点头，正坐于小六的对面，看着桌上还未完全收尾的棋局，说道：“看来不仅仅是简单的接风洗尘吧，小六殿下有什么事宜，姑请明言吧！”
“贤政殿下如此直言不讳，请恕在下冒昧了。”峰须贺小六略微躬身，将散乱的棋局收拾干净，“听说贤政殿下与织田信长殿下会盟，是否可以视作准备对美浓动武的预兆呢？”
从未想过刻意隐瞒这件事情，我很坦率地点头说道：“以浅井家与斋藤家故有的情谊，本不需要如此，不过自从义龙殿下兵变弑父，两家关系急转直下，以义龙殿下的雄才大略和美浓数十万石的实力，若不提防一二，他日浅井家能否保有安身立命之地都很难说。”
“殿下是打算效仿义龙殿下之旧事吧？”峰须贺小六突然直言道。
“弑父？还是篡位？”我并没有显得多么震惊，相反倒是满不在乎的神色，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缺少聪明人，更不会少自作聪明的家伙，因此我只是很随意地说道，“哈哈哈哈，你是说我依仗从织田家带回去那几十个亲卫武士吗？说句实在话，浅井家虽小，可要光凭这几十个亲卫就想成就大事，恐怕还不是我所能做到的！”
“殿下实在太小看自己的实力了，据我所知，如果真的发生那样的事情，大多数家臣都会加入殿下那一边的。毕竟，对于六角家与浅井家的恩怨，在下还是多少有些听闻的。”峰须贺小六半软半硬的剖析道，“再加上殿下从尾张带回的几十名亲卫武士和前田家、品樱居约莫二百余人的力量，殿下的潜在实力并不比您父亲相差多少，更何况殿下还有一支从明国带回来的隐藏力量，不是吗？”
“哦？没想到小六殿下竟然对我浅井贤政如此了解，即使想反驳你，都没有多少可能啊。”我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不过，这些小六殿下都是从哪里得知的呢？即使是义龙殿下本人，想必也不会对在下如此了解才对。”
“因为生意上的缘故，在下与品樱居素来有书信来往，这次听说光云夫人力排众意，率领‘品樱居’一干人众投入殿下麾下，不免有些好奇。”峰须贺小六直言不讳，似乎颇为坦诚，只是言辞间依然很执拗的寻求遥不可及的对等关系，“至于殿下未来可能的举措，在下也是听一位朋友提及的，他虽然年纪尚浅、名声不著，却极有远见，只是碍于岳父安藤殿下……”
“岳父是安藤殿下，美浓三人众的安藤守就殿下，美浓的麒麟儿竹中半兵卫？！”我几乎是大叫出来，那个被吹捧为“日本的孔明”的存在，尽管我并不认为他能够比得上诸葛老先生，从少年扬名到激流勇退来看，与春秋末年的范蠡倒是有几分神似——传说中集智慧、大德于一体的完美主义者啊！
“贤政殿下莫非认识？”
“哦，不，我听过，对，是听说过这个名字而已。”我下意识地搪塞道，“毕竟是安藤殿下的女婿，少不得要关注一二，倒是以小六殿下野武士的身份竟然能与竹中殿下结识深谈，让我颇为好奇呢？”
“这个啊，早年义龙殿下对尾张用兵时候，在下与安藤殿下有过一面之缘，随后拜访安藤殿下时候，便与之相识，是个极有义理、智慧的无欲者。”峰须贺正胜如此说道，一直以来为了能够获得稻叶山城方面对自己持有土地的认可，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那里，他可没有少跑！
“原来如此，不过请恕在下愚鲁，小六殿下延请鄙人至此，到底所为何事呢？”也许是这些“兼职武人”的通病，他们往往喜欢故作深沉地玩出一套又一套莫名其妙的花式，让我听了半天，依然没能弄明白他的意图。投靠？不像；结盟？不像；宣战？更是无厘头！我也只能放下身段，故作亲和地问道。
“请浅井殿下代为引荐，让在下率各部署加入织田家吧！”峰须贺小六突然跪拜，以头触地，极为诚恳地说道。
“等等，等一下。”我想去扶他起来，却终究还是没有动身，只是象征性地抬手扶身道，“小六殿下这又是何必呢？以小六殿下的能耐与实力，大可以……”
“贤政殿下有所不知，原本道三殿下在世时候，美浓威势自是不必说；义龙殿下虽是篡位，可合纵连横、计谋武勇也并不比先主相差多少；然而如今义龙殿下身患重病，天不假年，不日之后定是由龙兴少主即位。”峰须贺正胜咽了口气，带着几许哽咽说道，“据竹中殿下与诸位殿下观察，龙兴少主是个贪财好色、趋利忘义偏又没有多少才能的庸碌之辈，美浓败落只是早晚的事情……”
“那您可以直接去找信长殿下啊，他刚刚击败了今川治部少辅，正好趁着义龙殿下重病，可以腾出手来……”
峰须贺小六摇了摇头，有几分无奈地说道：“没用的，信长殿下虽然是个不大看重传统的人物，可对于身份还是十分讲求的，若是直接投奔，非但落不到好，反而可能因此拖累身在美浓的亲属。”
“身份？信长殿下是这样的人吗？”我突然想到了那只被戏称为“另类穿越者”的猴子，摇了摇头，继续蛊惑道，“泷川一益他们不也只是忍者出身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虽如此，不过上位者对于我们这些出身黑道的人物……”他看了看我，见我并无不悦的表示，便继续说道，“似贤政殿下这样收留流民与野武士的，并不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