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诺大的将军府影壁楼台,回廊尽处,站着一道黑影。
烈日骄阳之下,寒风依旧,我抬眼望着满天尘沙混杂着细白的雪花,狂风肆卷之下咆哮着纷扬的银屑,真是谁将平地万堆雪,剪刻作此连天花。这等奇异的景色,大概天下只有烈国能够独享吧?
忽然一道烈风嚣张卷起边角,整张披风飞扬的仿若天神降临般飒飒,只是寒气逼人之下,那道挺拔的身影也莫名的模糊了起来。
“蓝舆!”我不由自主的唤住他,却不知说些什么,那一刻,他满身的雪霜快要把他吞没了似的,心里没来由的满溢起涟漪。
“该启程了,多加件衣裳。”一件雪白的长毛披风从天而降,暖暖的裹住了我。
转过头去,毓雪清澈无痕的双眼之中倒映着我略微有些失措的容颜,他眨落一睫毛的零星雪花,垂眸弯起嘴角俯身问道:“怎么?”
“没什么,”我甩头,仰头笑笑:“回来以后,能不能进宫见见姐姐?”
他神色未变的替我拂了一把覆盖在双颊的雪霜,拉拢了襟口才悠然一叹:“自然是好的,留给我一日进宫上奏。”
我点头微笑,终于放下了一颗心。姐姐为了我进宫,毓雪现下又是我的未婚夫婿,进宫请求姐姐的谅解,是我最后的心愿。
“小姐先进轿子吧,风雪大的很呢。”一个略略提高的声音提醒了我,转眸,是水秀青涩的笑颜掐出水的模样。
我伸手拍拍她冻得通红的面颊,挤挤鼻头:“看你,越发没大没小的,自己怎么不多加件衣裳。”
毓雪在旁朗然一笑,摇首道:“我皇子府上来了个疯丫头,连着带坏了一众小丫头们。今后只怕多得是没大没小的日子喽。”
这句话叹得无奈,却又带着三分宠溺,我掩面低下了头疾步走向轿辇。
一路摇晃着,我侧耳听着外面嘚嘚的马蹄声,狂风在街巷口呼啸而过的喊声,街上贩夫走卒的叫卖声,烈国口音的流浪人唱着小曲儿的悲怆声,直至到了城门口,这才清净了许多。
“臣,拜见皇子殿下。”清亮飞扬的俯拜声,从我轿辇侧面传出。
出于好奇,我轻轻掀开了半扇帘子,手里捧着暖炉探出去半张脸俯首望向跪拜的少年人。
进到烈国一路使船,从未见过陆路的官兵。今次一件,果然非同寻常。
此人面纹紫色图形纹,有如盘龙,却更似金凤。半张面孔如魑魅魍魉,却又说不出其中的妖异夺目,只是那双紫色水晶一般的璀璨凤目眨一眨,竟在雪地里泛着金光。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可真是一个嗜紫如命的男人,铠甲没法涂成紫金色,竟然找了一条脖巾松松圈在颈子上,流光溢彩的紫金色光彩抢眼。
这么嚣张的一个美男子,怎生被安在了城门口?
“逐生见过小姐。”他邪魅的双颊氤氲光华,猛然侧目,对着我就是一拜。就那一瞬,我不禁微愣,那边的半张脸,竟是个绝色美人的模样。
“起来吧。”毓雪柔软的口气不改,只是音调微微降了降,似乎不再想多寒暄下去。
“是。”那个叫逐生的男子起身,一身铠甲磨的嚓嚓作响,可脸庞夏莲一样的笑意不改:“臣未得到皇令,不知今日皇子殿下要出城。”
“是未得皇令,不过私自出游,无需劳师动众。”毓雪含笑,策马挡在了我轿帘前面几步之遥。
随后跟上得蓝舆脸色很不好,他眼角下垂微微扫过我的面孔,眼底几许攒光都是透着凉意的。
我不已为动,却觉得心内气血更盛,心底动了怒气,哼了一声放下帘子。
“城门已开,请殿下先行。”逐生的语气清朗,听不出其他人那种卑微的语调。
水秀先我一步替我掩好轿帘,侧身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上挑的风杏子眼透着光彩:“那位是逐生将军,少年猛士,被皇上亲封为‘逐风将军’。是公主最宠爱的臣子,早先就是公主的引荐才得到了皇上的青目。不过,”她团粉的脸蛋垂了下去:“此人性好龙阳,女色也不吝惜。是个绝代公子,就是为人轻佻了些。”
小丫头说的客气了些,此人如此轻浮举止,何止轻佻了些,恐怕是为世所不容吧。我笑而不语,靠在轿子里面盍目歇息了起来。
“停轿。”毓雪突如其来的命令惹得轿夫们猛然停住脚步,我自梦中惊醒,立刻撩开轿帘探头望去,前方一片茫茫白雪,不见任何草木。
轿夫们冻得青紫的面孔和通红的嘴唇哆哆嗦嗦在我旁边打摆子,左右两侧的轿夫同时回头看我一眼,不知该不该放下轿子让我自己下来。
“前方恐怕需要马匹,轿辇不能通过入口。”毓雪温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我倏然一笑,一跃而下,这才示意轿夫们放下轿子。
“你们去将军府领些赏钱,快快回去吧。”我和雅的看着他们,不意外的收获他们耀然脸孔的惊喜。
“你我要共乘一骑?”我看看毓雪的高头大马,通体赤红马鬃雪白,是匹良驹。
“我为你牵了一匹良驹,驯养了很久,当是能用。”毓雪恬淡的笑笑,伸出套着兔毛裘皮的手指伸向后面:“那匹黑马,就是你的。”
我眯缝着双眼使劲儿看向后面,蓝舆骑着和毓雪同样颜色的马匹,只是一身黑衣,在风雪之中看着格外飘然。他忽然策马小跑而来,身边引着一匹毛色漆黑雪亮的小马驹,如墨窘亮的马眼看着我,说不出来的惹人怜爱。
我心中一喜,对着毓雪甜甜一笑:“谢谢。”
他一愣,耳根淡淡染起云霞,只是侧首,微点头后下马替我引路。
蓝舆站在一边默默替我打好了缰绳,双臂一托,轻举我上马。腰间陡然增加的力量让我本想发作,却被他眼里不容拒绝的坚持给硬生生逼了回去。
“再过去就是双口关,风势险峻,多加小心。”蓝舆在马下叮嘱了一句,低缓的语气在寒风中注入一丝暖意。
“这雪天就是着人恼,这严冬不知何时才能过去呢。”水秀站在马侧,鼓着秀气的双颊吹落肩头覆盖的厚厚白雪,圆润的小手不停拍着披风之上的扬雪。
听闻此语,我蓦然回首,好笑的看着水秀:“怎的就你话多,在将军府时也不见你嫌这嫌那。”
她嘟嘟嘴,目光不小心晃过蓝舆微沉的面孔,立时闭上了嘴,蔫蔫的耷拉着头在后面站着再不声响。
“怎的不走了?”前方毓雪回头,站在风雪之中大声吼了一句。鲜少听他大声言语,不料他竟是个底气十足的。
蓝舆与我对看一眼,我失笑出声,他淡淡的看着我,眉宇之间神采盎然,若蟠桃般鲜润的唇色在他白玉石般的面色之下生动了起来。
看他如此,我忽的闭上了嘴,笑意渐缓。
“还不快走,等到雪落大了咱们就无法上山了。”毓雪拉着马缰绳,孑然立身在马背上,如雪中莲一样孤高。
“他会是你的良人。”蓝舆锁住两道直飞云鬓的剑眉,浓睫覆着洁白的雪星子,化成了丝丝雪水染湿了他颧骨处的优雅轮廓,顺流而下,像是哭泣时的泪滴。
我忍不住拿出揣在怀里早已捂热的帕子,递给他,看他讶然瞪我,我才弯起两眼:“承你吉言。”
他说的那句话,我是该生气的。若是以我的性子,早就掉头离去,只是,看清楚了他眼底的苦楚之后,竟有些失落惶然。
匆匆策马,我不敢回头的疾奔向了毓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