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高,芦苇长,
芦花似雪雪茫茫。
芦苇最知风儿暴,
芦苇最知雨儿狂。
芦苇高,芦苇长,
芦苇荡里捉迷藏。
多少高堂名利客,
都是当年放牛郎。
芦苇高,芦苇长,
隔山隔水遥相望。
芦苇这边是故乡,
芦苇那边是汪洋。
芦苇高,芦苇长,
芦苇荡边编织忙。
编成卷入我行囊
伴我从此去远航。
芦苇高,芦苇长,
芦苇笛声多悠扬。
牧童相和在远方,
令人牵挂爹和娘。”
我念了一遍,又唱了一遍,反反复复,直到泪淌了一夜,干涸不再流。
这首童谣是儿时姐姐与我在芦苇坡上嬉笑时吟诵之曲,昔日姐姐梨腮嫣红的唱着这曲,曲罢她总是看着远方飞霞满天,不言不语。那是我总是在想,姐姐出嫁之时该是何等模样,是否也是身披霞衣,头戴凤冠,任由新郎官抱着跨了火盆,坐在洒满了一喜帐的花生果子床褥之上喝着喜酒,然后听着烛花噼啪作响呢?
而今,而今物是人非,姐姐的情郎变成了继子,而我,却成了名正言顺的陌家小姐。
姐姐,现在可好呢......
我倒饮了一口“月牙白”,浓烈芬香却又灼口炙人。甩开云袖,披散着长发,我赤足踏上亭台玉石阑,眺望明月,闭着眼迎风敞开双臂等着如刀割般的冷风让我清醒过来。
醒过再醉,醉过又醒。
“你还想折磨自己到几时?”淡淡的声音穿晨曦的宁静响起在院门之外。
“九,十......”我憨笑着掰着手指头,大喜道:“你这个木头,说了这么多个字,呵呵,来,为了这等破天荒的喜事,再干一杯。”
我举起酒壶,脚底只觉虚浮,轻喘了一口气,斜倚着阑干慢慢喝下这甘苦兼具的美酒。
不知何时身子一轻,一只大手强硬的扶在我腰肢上,穴位一麻,整个人后仰了去,落入一具铁甲般的怀抱。啧啧,真是冰冷无趣呢。
我看着他敛眉低首,俊颜在金红色的晨曦之中一如以往的冷峻,只是眼底,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暮光。情不自禁的,我伸手抚上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挺直高峻的鼻尖,浓密修长的睫毛,还有微微蹙起的双眉......
他真是木头,好看的木头呢......
“你醉了。”他的气息吹拂在夜风之中,却意外的没了寒意。
我朦胧的看着他星目微阖,颔首看着我的认真表情却又可爱至极......
“你——”我指着他,不,好多个的蓝舆,找寻不到哪个真正的影像,正在踌躇着收回手指,他轻轻拂开了我的手,另一只臂膀拢了上来,把我仔细护在了怀里。
这么一个温暖的怀抱,我舍不得离开了怎么办?
“你姐姐的事,已成定局。”他的眉头没有放松,眼底透着淡淡的关心:“莫要再折磨自己,莫要再听信他人的建议。”
“谁人?你的主子毓雪还是我的爹娘?”我偏头看他。
“任何人。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命运,也该是你自己的。若你不能取信于自己,如何能取信于人?若不能取信于人,如何能够存活于世。万事皆如此,莫要失了方向。”
莫要失了方向......
我拥着自己的身子踟蹰着回了内寝,倒头栽入早已铺好的棉絮之中反复咀嚼他说过的那些话,心下惘然。
日上三竿才起了身,虽未到隔日,却错过了姐姐梳簪进宫行礼的大典。爹娘早已离去,等我慌张着了儒衣中衫飞奔到大厅,才意识到这个空荡荡的“将军府”之中只有我和随身丫头而已。
爹娘——定是一夜未眠。
我咬紧下唇,怔怔然坐在椴木虎背椅上,双手纠结成一团。
“小,小姐,莫急,”一路随着我飞奔过来的丫头早已面红耳赤,香汗淋漓的举起袍裙披挂在我身上,这才长长吐了口气:“今日将军和夫人曾来过一趟,他们交待不要唤醒小姐。还有,蓝舆公子久候了小姐三个时辰,半柱香前刚刚离去。”
“他来作甚?”我蹙紧眉头,揉了揉额角。昨夜醉酒,今日就尝到了苦果,呃......
“说是提亲。”小丫头一本正经的替我整理袍裙。
“什么?!”我倏然站了起来,袍裙随之滑落在地。
“可惜夫人和将军都不在,”小丫头惶惶然替我捡起了袍裙,不知该不该给我披上,只能愣在原地呐呐的嗫嚅着:“他遣了老管家去寻将军夫人了。”
他,凭什么遣将军府里的人?这个生了铁锈的木头,用起人来倒是大方。不是说我是他主子么?连问都没问一句就擅自做主张,真是不可饶恕!
我闭了闭眼,一咬银牙,恨恨提步飞快跑向后院马厩。
后面丫头说了什么,我充耳不闻,心中一团怒火正无处发泄,他却偏偏往风口刀尖上撞。这可真是怪不得我了。
马厩三匹踏云良驹,个个脚程皆出色。没有多想,我挑出最靠进马厩外面的一匹来,一跃而上,直奔皇子府而去。
一路疾驰,街道两侧热闹非凡。皇帝纳妃子,将军嫁女儿,能不热闹么?人们举起了大红的灯笼挂于房檐之下,宫中遣出了不少侍卫沿途把守,看来,这次的大典要经过皇子府。
这条路是行不通了,若是换一条路,怕是要耽误了时辰。届时让老管家赶上了爹娘,我可怎么交待?说我醉酒之时轻薄了堂堂烈国一等公,虽然花前月下,孤男寡女,可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只是——
想起昨夜种种,心中怦然,若说没有情愫是假,只是,现下他来提亲,我万万不能接受。
“何人在此闹事?!不知御驾要从此经过么?来人——”一声粗豪的吼声,从我身后陡然迸发。
行人匆匆,莫不驻足观望。
我听罢立即引马回头一躬:“陌潋滟在此,有一事想见家中管家。料定他途径此地去寻家父家母,故引马过来,诸多不便,还望海涵。”
那是一个九尺大汉,长须绕颈,面赤牙白。只见他豪迈一笑,抓了抓耳腮道:“原来是将军府的小姐,这一路都是为皇上的御辇开的道路,不可能有你家管家。小姐还是去别处寻觅罢。”
“现在的闺女都不知羞哦,穿了单衣策马狂奔,真真不知耻。”几个老妇喁喁私语,在街侧掩面交头接耳。
“就是就是,找管家找到皇上面前来了。”另外一边的几个路人露出不齿的面貌。
一时间众人纷纷议论起来,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对面粗豪大汉浓眉并拢了起来,手里的长枪跟着抖了抖,一声大喝:“都闭嘴,想让老子一枪杆子挑了人头的就再说两句啊,啊?没有陌家人当年举刀横劈千里湖百里卿国狗贼,能有你们今日的家宅平安么?再多说一句,老子就割了谁的舌头!”
我心下一暖,扬声抱拳:“今日多谢壮士维护,潋滟先行一步,改日定当报答。”
他憨笑一声,摆摆手引马前行而去。街道两边霎时安静了不少,人群渐渐往西头涌去,没有人再来评论我的衣裳或是举止,想来也是那位豪将出口之词镇住了那些个闲言碎语之人。
拢了拢襟袍,刚要策马,手下一紧,被人夺了鞭子。
“大胆!”我回拐了一下手肘,那人闷哼一声,语调柔缓夹杂着一丝痛楚:“你这是替你姐姐报仇么?”
毓雪?!
猛地一回头,不料额角生生撞上了他削尖的下巴,青青湛湛,硬如针扎。
“啊,呃。”他抬手揉了揉,无奈的看了我一眼。
“你为何在此?”我不满的看着他,心中还在为姐姐即将嫁于皇家而伤心,而那时她的意中人却不知在何处。现下姐姐已经凤衣披身,准备出嫁了,他才出现。
“想通了一些事,还有一件事,想不通。”他说罢,困惑的垂头掠过我的面孔,修长的手指停在我鬓角处,淡淡轻扫:“从今日起,她就是我的母妃了。我,还未能完全放下。”
“那就去把她救出来,带着她从此比翼双fei。”我激动的抓住他的袖襟,几乎要憋红了双目。
他扯开嘴角,轻摇着一头乌发:“果真还是个小孩子。”
“为何?难道权位更重于姐姐?还是你舍不得钱财?”他那句话,倒是真真激怒了我。
“你就如此看轻我?”他垂下眼眸,清风浮云之姿下涌动一团怒火。
我咬住下唇,不服输的瞪着他。
半晌,他终是缩紧了下颚,拉起缰绳策马带着我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