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封如沐进封府之时年纪还小,但是她也大概懂得,大多数的下人丫鬟,其实“押”和“卖”的区别只在于自己当时所换金钱的数目,要说还有不同,也许仅仅就是被押的小女孩们还能在自己孤苦无依的命运中,把这万分之一的机会当做心头的奢望和念想;而被卖的,就只有认命苟活。
然而遥遥无期的等待,是否更令人绝望?这些婢女丫鬟,谁又能比谁好过一些呢。
“青杏的命,在丫头里,算起来也是好的了,先是跟了文清小姐,后来又跟了你,都待我很好。现在我娘来信说给我找了一户人家,是个乡绅,前不久死了妻子,想要续弦,年龄是大了点,但是也没有妾室儿女,听说我是京城封家的丫鬟,便想娶我。说是除了帮我赎身以外,还会给我爹娘聘礼,平时也能够贴补一下家用。”青杏的情绪慢慢平静。
“什么?你爹娘把你从封宅赎回去,就是要再转手卖给别人?难道你是件东西吗?”封如沐顿觉失言,似乎不该这样说青杏和她的家人。
青杏并不在意:“小姐,你平日里说的那些道理,青杏都懂,但是青杏自知命苦,如今能回家乡见到父母,也算是有福气。只是想起离开封府,就要离开姐妹们,离开小姐,还有离开……文皓少爷,心里难过,今天才会……其实小姐,你应该给我做些好吃的庆祝一下呢。”
说完,眼眶又红了。
封如沐紧紧抱住青杏,已然泪盈于睫:
“那你不妨考虑一下我刚说的,既然都是嫁,就嫁给文皓,也算了了你的一桩心愿。”
“我不会的,不是怕少爷不要,是我自知少爷的心里没有青杏。”青杏淡淡一笑,“小姐,其实一开始你有一句话,我可以回答——四少爷是知道我的心意的,而且……”青杏脸上一红,“青杏已经是他的人了。”
“什么?”封如沐听到这句话真的是觉得,这一整天,自己的脑袋就是在不停的五雷轰顶当中。
“其实在青杏十六岁的时候,看到要四少爷房里的翠儿在哭,因为她要做通房丫头,青杏当时真的是疯了吧,当夜跟她偷偷换了,少爷发现不是她,有些惊讶,青杏就拼了胆子对他说了自己的心思,他也没说什么,就……就要了青杏。”说到这里,双眸含泪的青杏眼中还是流露出一丝甜蜜。
“后来太子常常要召少爷进宫,他就不怎么回府了,再也没有跟青杏说过话,但是见了青杏,还是会微笑。”
“衣冠禽兽!”封如沐想起自己幼时也是封文皓房里的丫鬟,如果没有甘如饴,那通房丫头岂不是自己?想到这里,脊背上阵阵发凉。
“小姐,不要这样说,是青杏自己愿意的,后来青杏明白,通房丫头,是太老爷的安排,不是四少爷的主意。”
“爷爷?”想到封胥,对于这个扭转了自己命运的大恩人,这个自己曾经想要好好孝敬的长辈,仿佛有些看不清了。
“杏不后悔,也不抱怨,只是突然要走,有些舍不得。文皓少爷是天上的太阳,青杏只是地上的一棵草,他已经暖了青杏的心,不论在哪,都能照的到。”
“青杏,你真傻。”封如沐忍不住,眼泪已经一颗一颗落了下来。
“青杏其实并不傻,没有傻到一辈子都痴缠少爷,也没有傻到去攀高枝。”青杏这一次笑的坦然,仿佛将一切已经看清。
封如沐从这句话中体会到,青杏虽然身为丫鬟,但是她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来支撑着自己的勇敢和尊严,也许,相比之下自己真的太狭隘了。
“小姐,你不应该待在封宅。”青杏看着愕然的封如沐,笑着说,“我以前怕冒犯逾越了主子,也舍不得你走,所以一直都没敢说,但是现在我对小姐已经掏心掏肺了,也就不怕,封府留不住你的心,而且封家……”
青杏像是要说什么,终究是没说,话题一转:“小姐,你会做酒酿元宵吗?”
“会。”封如沐一愣,自己不仅会,而且还十分喜欢吃这道甜点。
“你教给青杏做好不好,听说这是四少爷最喜欢吃的宵夜,甜甜的,糯糯的,青杏想在走之前,能亲手做一次给他吃。”青杏热切地望着封如沐。
封如沐重重地点了点头:“其实酒酿圆子只是用酒酿去煮小元宵,再打个蛋花就成了,和平时煮普通元宵的方法差不多的,一点都不难。”
看到青杏破涕为笑,她的心里却是无限酸楚。
这一夜,封如沐又一次倚在窗沿,对着天空中的月亮发呆,她脑子里涌现出来很多面孔——小红、青杏、戚息、封文皓……每一个人看似清晰,却又模糊。
她望向远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算做随遇而安,还是逆来顺受,只是发觉,原来很多事情,都不像在羽门里想的那样简单。
封如沐轻轻拔下了头上的白羽发簪,看着它莹润的光芒,自言自语:“师父,您如果在就好了,可以教教我接下来该如何去想,如何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