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似迁徙四海的水鸟、途径沙漠的燕鸥、浮沉的漂鱼和落水的野猫，他们在日起朝落中看到飞虫萤火树叶花朵，记忆留在褶皱的情动里无声无息。青木城在一季又一季的交替里悲鸣，阳春三月的木棉、夏日急雨的屋檐、深秋打落的树叶、积雪三尺的长街，这个小城也跟着岁月逐渐苍老。
周六下午，伊璃打工结束，出餐厅时和往常一样双手合十对着墙上的《西斯廷圣母》祈祷，她并没有什么愿望，只是觉得画面里圣母太高贵让她不由自主想要去信仰。刚走出门便看到马路边上站着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正闭着眼睛，张大嘴巴，哇哇地哭着。
“小朋友你怎么了？”伊璃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她走去并问道。
“妈妈妈妈，弄丢了。”女孩一边抽泣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伊璃听见“妈妈”两个字的时候心“咯噔”痛了下。
“乖，不哭了，姐姐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伊璃连忙从口袋里抓了几颗糖放在小女孩的手里，还好，大多数时候她总是习惯在口袋放些糖，每当心情低落的时候就会放在嘴里含一颗，甜而腻的味道总是能略微平复些心理苦而涩的感觉。
“姐姐我不要糖，我要妈妈。”小女孩停止了哭泣把手里的糖重新放回伊璃的口袋，一双哭过的眼睛红的像兔子。
“姐姐带你去找妈妈，走吧。”伊璃牵着女孩的手，朝她手指的印象中的方向走去，刚走了几步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她回头便对上了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
伊璃诧异地看着易锡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他低哑深邃的声音“一起找吧。”
西天逐渐灰暗，整个世界被笼罩在黄昏的余光里，街道闪烁的柔和的灯光，车辆来往交替的声响，这一天从白昼到黑夜即将离去。
“小妹妹，你几岁了?”一路上为了不让小女孩再哭，伊璃一直尽力和她聊天，虽然她是一个不擅长制造话题的人。
“姐姐，我六岁了。”
“那你告诉姐姐，妈妈长什么样好吗？”
“妈妈可漂亮了，妈妈今天穿了裙子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小女孩一说起妈妈两只眼睛闪闪发亮“姐姐，我妈妈很漂亮的，妈妈还涂口红，等我长大了也可以涂口红了。”
“那妈妈的口红是什么颜色的？”
她们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女孩指的这条路已经走到了交叉路口。小孩的记忆一般都是比较模糊的，当伊璃再问她时，她也记不清楚下面应该是往左还是往右。右边是一条石板路，两旁是密密麻麻用红砖和水泥砌成的老房子。板路上长满了青苔，早上下过雨留下的积水一滴一滴从屋檐上滴下来，看上去湿漉漉的。伊璃和易锡两人仔细打量了下女孩，她穿着一条白色蓬松的公主裙，头上梳着两个羊角辫，两只大眼睛水灵灵的，干干净净的一看就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伊璃和易锡便毫不犹豫地带着她往另一条路走去。这条路越走越安静只有少许奔驰而过的车辆，没一会他们便看见不远处桥上突兀地站着一个失魂落魄的中年妇女，穿着红色的长裙，长发凌乱的散开，流着的眼泪哭花了脸上原本精致的妆容，她正焦急不安的四处张望。
“妈妈——”小女孩立刻挣脱了伊璃的手朝着那个女人跑去，她小小的背影像一阵风刮过伊璃的眼。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妇女惊喜地看着失而复得的女儿随后紧紧地抱住她喃喃自语。
小女孩突然指着伊璃和易锡“妈妈，是这个大姐姐和大哥哥带我来找你。”
妇女抱着小女孩感激涕零地望着他们，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
伊璃摆了摆手转身离去，没有走几步，又突然回过了头，她的声音像水一样空灵，漂浮在落满尘埃的空气中“阿姨，以后一定不要再把她弄丢了，找不到妈妈她会很害怕的。”
书上说鱼的记忆只有7秒，7秒之后它就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一切又都变成新的。她宁愿是条鱼，7秒一过就什么都忘记，曾经遇到的人，曾经做过的事，都可以烟消云散。可她不是鱼，无法忘记她爱的人，无法忘记牵挂的苦，无法忘记相思的痛。
易锡看着她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白纸，低着头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到脚边的地面上，蓦地很快就湿了一片。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瘦小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看上去是那么的坚强又让人心疼。易锡讨厌这低落的情绪像阴云一样的弥漫着全身，他似乎听见自己骨髓撕裂的声响，皮肤擦破的痕迹，微微泛疼。
“易锡你知道吗？”伊璃突然抬起头，脸上还挂着两条深深的泪痕，她的眼睛像海水一样忧伤。
“当我看到那个阿姨找不到自己女儿时难过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到我的妈妈也弄丢了我，她一定也很难过，可是她没有那么幸运她永远也找不到我了，你说我的妈妈会不会也在哭，会不会很害怕？”这是易锡第一次听伊璃说那么多的话，他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和自己很像，一样的孤独和高傲，一样的爱喝麦斯威尔，她甚至也觉得加盐的麦斯威尔是海水的味道。他们都习惯背着重重的壳保护着自己，对柔弱又总是难以启齿。
“你看，漂亮吗？”易锡指着的方向是像仙境一般被晚霞烧红了的天空，厚厚重重的云雾盘踞着接受黄昏的洗礼，靠近地平线的太阳像一团快要熄灭的火球。光线如同一片赤红的落叶坠到铺着黄尘的地上，斜阳之下的青木城变成了暗紫色，好像云海之中的礁石。
“恩。”伊璃点点头。
“你的妈妈就在那里，那里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没有纷争没有喧闹没有疾病和痛苦，相信我她会过的很好的，你看，她正在对你笑呢。”易锡伸手温柔地抹去她眼眶即将滑落的泪珠，夕阳的余辉染红了天角，一抹斜阳还留恋地抚摸着地平线，暖暖的阳光拂着她的脸蛋，是那么的温柔就像母亲等候的目光，柔柔的，轻轻的。她好像真的看见母亲微笑的脸在蔷薇色的光线里若隐若现，那个叫做“天堂”的美丽地方，母亲真的会像易锡所说的那样幸福吗？
最后一抹夕阳的余光下易锡和伊璃的身后是被拉长了的冗长的影子。黄昏开始谢幕，夜幕逐渐来临，高高的梧桐树被刺眼的白色路灯照亮，在黑色的夜空里镶了一圈又一圈攫绿，被拂过的夜风飘动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只那么一阵，就消失在无限的宁静之中。月凉如水的夜色里，高高瘦瘦的少年和伊璃并排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伊璃觉得今天的易锡和平时有些不一样，那些平日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冰冷气息仿佛被这月色融化，曾经以为会永不交集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拉近。
“你家住哪？”
“连水路”
“我送你吧。”一路上他们两话都不是很多，天空的云被风吹得缓缓流动，像轻柔的羽毛柔软地从心间拂过。
到伊璃家楼下后易锡便挥手转身离开，朦胧的夜色中她仿佛看见在北极光里孤单站立少年的身影，萧瑟的背影里还夹杂着几分凛冽的气势。
易锡穿过湿漉漉的小巷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母亲给他开门的时候还唠叨了半天今天怎么这么晚回家。
“我去热一下菜。”坐在沙发上的明绍瞳立马起身端着餐桌上没有动过的饭菜去了厨房。
“妈，你们怎么不先吃？”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才会香啊。”
伊璃忧伤的神情和母亲和蔼可亲的脸不停在脑海里交错，易锡的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屋内昏暗的灯光照耀出母亲佝偻的脊背，无情的岁月让她苍老了许多。几年前母亲因为怜悯瞳的身世，并且觉得有个人能够陪着有些自闭的儿子一起长大，不再那么孤独所以在并不富裕的生活条件下还是答应了易锡的要求收养了明绍瞳。明绍瞳念完九年制义务教育便开始工作，花店一般到下午五点左右就关门了，因此大多时候她会先去学校找易锡一起回家，然后做好饭菜等着母亲下班回来吃。八年的相处，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也早就是一家人了。
饭后易锡洗了澡穿着睡衣从浴室出来，双手拿着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身上还散发着洗澡过后的热气。
“用吹风机吧，干的快些。”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明绍瞳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吹风机插上电后把它放在易锡的手里。
“呼呼”机械转动的风流声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音，不过没多久就停了，男生的头发短就是这点好。
“哥哥，还记得前段时间跟你说和伊璃一起救了只小鸟吗？”
“记得，怎么了？”
“伊璃竟然把它偷偷养在了你们学校音乐楼的阁楼那里，她说小鸟痊愈的时候都没有独自飞走，而是等她放学去喂食的时候才走的，小鸟都知道知恩图报呢。”明绍瞳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易锡没有插话，只是坐在她旁边泡了杯麦斯威尔顺手拿了本画册安静地听她说，这八年来他们大多就是这样相处的。
“哥哥，我觉得伊璃好幸福，她不仅有一个好闺蜜，还有个对她那么好的男朋友。”
明绍瞳一脸羡慕的神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易锡突然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那张俊美的脸庞流露出的些许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