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完成的工作都完成了,该移交的工作也移交了,该办的手续也都办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站在公司四层(市场部所在楼层)的护栏旁,向下看着公司大厅里的人来人往——这里的一切都将离自己远去,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手伸进裤兜,摸到了女人给的门禁卡——要还给女人吗?……要还的吧?还回去!就当告别好了,反正不会再见了!
丰华总部大楼十五层,女人不在办公室,Sophia也不在她的位置上。
难道女人不在公司?
……不,女人应该在公司,她办公室的门没有锁,她的皮包还挂在衣架上。
是去天台了吗?答应不再见女人后,自己有几次知道她回公司后曾忍不住上楼找她,有两次在她的办公室门前徘徊时,听到门响本能地躲起来后都看到她独自一人从楼梯间出去上了天台。怕被她发现,自己从未跟着她上过天台。公司总部大楼是一座有十七层高的不规则形状的建筑。因为形状不规则,便有五六个平台(自己也没有数过,到底有几个),最高的平台就是十七层楼顶,而这个楼顶也只有公司高管们上得去。
第一次踏上顶层平台,放眼望去,视野开阔,四周是灰蓝色的天空,远处是高楼大厦。
没有看到女人。
——不在这里吗?
正要转身离开时,却听到了歌声。
是女人的声音!
——原来她会唱歌啊!而且声音很好听。
往前走几步,转过遮挡视线的楼梯房,便看到了正唱着歌的女人。
可——眼前的景象却让自己的心在刹那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女人正双腿向外,搭坐在楼层外延墙上!
这可是十七层楼顶啊!像这样坐着,岂不是身体只要微微前倾就会掉下去然后摔个粉身碎骨吗?
想起上次自杀未遂的女人自己就心有余悸,无法呼吸。
忽然想起,小时候听到大人谈论的事——看到小孩爬高,千万不要叫他,否则小孩子一受惊就会掉下去。
怎么办?
怎么办?
自己要怎么办?
大脑里不停重复着“怎么办”的自己,脚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女人的方向轻轻迈动……
——如果我像这样走到一半,被她发现了,她受了惊吓,掉下去要怎么办?
突然——,歌声停了,那女人开始动了……
心瞬间停止了跳动,卡到了喉咙眼里,仿佛随时会被挤出来。
女人熟练地向旁侧转身,抬右腿,把右腿跨过外延,就在要抬左腿的时候,与吓得半死、呆立在离她不到三米远的自己对上了视线!
出人意料——女人笑了!
那明亮的笑容刚好与她斜后方从远处一处高楼露出头来的夕阳重合,刺得自己无法直视。
女人笑着,笑着,向自己伸出了手……
——是让我过去的意思吗?
——是让我过去握住她的手吗?
“过来!”甜腻腻的声音,与第一次宾馆一夜时,对自己发出邀请时的声音一样。
听到那声音,自己的身体同那天一样不由一颤,然而不同的却是,那天是因为声音听起来很悦耳,今天却是因为那声音听起来格外恐怖。
脚已经先于大脑行动起来——自己对女人的话从来没有抵抗力。
区区三米,五六步的距离,自己却走得很艰难。
明明样貌、声音,连那微笑都是自己见惯了的,可此时为何就是觉得那般陌生可怖呢?
握住了!
终于握住了女人的手!
一接触到女人的手,自己就本能地牢牢攥紧,总觉得如果不攥紧,她就会向后仰,然后掉下去。
“本以为可以从这里看到你离开,却没想到你到这里来了。你为什么上来了?”女人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却用过去在KTV包间里聊天时的温柔语气与自己说起话来。
——见鬼!我哪有闲心在这样的状况下和你聊天!
心里想着,嘴里却乖乖地回答道:“想见你!”
“真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女人伸过另一只手来,摸向了自己(我)的脸。
女人的手冰凉无比——简直是寒彻骨。
“要下来吗?”听到了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或许女人也听出来了,她的笑意更浓了。
——这到底有什么可笑的?
这个女人真是疯了!
自己真是要疯了!
跟着这个女人绝对会短命!绝对会短命!
“你知道吗?我一向睡不好。”女人收起了笑容,娓娓道来,完全无视自己的紧张与害怕,“年轻的时候不觉什么,可到了一定的年龄就觉得累了。总是觉得好累,想好好地、好好地睡一觉。我就去找医生,医生给我开了安眠药。可你知道吗?最近安眠药也不管用了,我把医生开给我的药都吃了也睡不着。医生总是担心我会干出什么事来,所以总是不肯给我多开一些药。真是不知道他在瞎担心什么?难道我真的会做什么吗?我只想睡觉!
“我真的好想好好地睡一觉!你刚才听到我唱歌了吗?你说人奇怪不奇怪,明明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样子了,更不记得母亲对自己做过些什么,可却记得小时候母亲给我唱的摇篮曲?刚才坐在这里,我就想起了那首曲子,就哼了起来,以为唱着唱着我或许就能睡着了。——”
——开什么玩笑,这里是十七层楼顶!想睡觉!想睡觉不会——
——等等!……等等,等等!她是什么意思?她原本是想要干什么?想睡过去,从这儿掉下去而永远睡过去吗?
——医生不肯给她多开药,那就意味着医生也有同样的担心!那是不是说女人其实已经患了什么心理方面的疾病了?
“——可是不行啊,我还是很清醒,尽管很累,很想睡,可是脑子是清醒的。宏,——”
女人只在宾馆一夜时如此亲昵地叫过自己“宏”,那之后就再没叫过,如今突然听到,心中依旧一颤。
“——你能告诉我,怎样才能睡着吗?”
“你傻了吗?在这儿睡觉会怎样你不知道吗?会掉下去的。”柔声细语地对女人说。
“来,”手上施力往自己这边慢慢拉女人,“下来!……听话!”
自己与女人睡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发现过她无法入眠,而女人无论是之前的行为,还是如今的表述都一再表明她有睡眠障碍,只是女人不说的话,自己不知道有这么严重。
明明和自己在一起时就能睡着啊!
——这个傻女人,就不能对我说“我需要你吗”?
明明需要自己,明明在自己跟前时就能安然入睡,可为什么就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自己呢?
——如果接受我的话,你不就能睡着了吗?
“你能下来吗?只要你下来,我就告诉你怎样才能睡着。”
女人没有回应自己,只是执拗地坐在那里看着自己,尽管自己一直在慢慢施力想渐渐把女人拉下来,可女人也在同时施力不肯就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