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失忆人窖口生惊
李时渊拿开草帽，坐起身看了一眼来人，感觉他俩不像是乡下人，但其口音倒是典型的本地人。闻说是小张庄的张里长病倒，李时渊便不再多想，而是冲刁上台示意说：“阿补通，哪咱就去小张庄吧。”阿补通即快活地摇动着鞭子高呼，“去小张庄喽！小张庄喽！”猴腮瞧着笑道，“这位兄弟，还满有意思的呢！”李时渊叹了口气说，“唉，他是给摔傻的。”
忽然李时渊听出此人的口音不是本地人，看着猴腮问道：“小哥不是本地的吧？”猴腮倒是机灵，颇显随意的说道，“哦，我是来探望我姑父的。”又指着王耀说，“他是我姑父家的邻居。我不识路，就让他领我来请您。”
“哦！”李时渊似不再疑虑的应了一声，继而问道，“那张里长哪儿不舒服啊？”这一问顿把猴腮给难住了；倒是王耀反应快，忙把老娘生病状况叙说了一通。李时渊听了皱起眉头说，“哎呀，看来他这病可就难治了。阿补通哇，你再赶快点吧！”
其实就在李时渊与王耀和猴腮交谈之时，阿补通的心思就没闲着。他两边来回的看着王耀和猴腮，心头有股很不自在的感觉。应该说，此时的花时迁虽是失去了记忆，但其灵巧的身手和机敏的心思还在。所以，王耀一出现时他就认出此人便是早几天险些与车马撞上的那人，可他却无法把猴腮和王湘对上号，故而执着的思索着。然而，最让他闹心的还是从王耀和猴腮的眼神，他总有一种被人猎逐并锁定了目标的感觉。
阿补通再次看了一眼王耀，突然头一阵发晕，而阿爸又催他赶快点。他忙应一声，甩响鞭子，催着驴车小跑起来。如此拐过了两道弯后，又走了一会儿便到了小张庄的庄口，王耀、猴腮则一前一后地引着阿补通把车赶到了王耀的家门口。李时渊不等车停稳便跳下车来，王耀一旁示意着往里去。
阿补通把车子停在院旁。他卸下驴子，并将毛驴拴在车架上，又从车取来草料袋搁在驴前，然后拍了拍手打量着修缮过的墙院，猴腮则是一副怪模样的冲阿补通说：“这有啥好看的，咱进去吧！”
李时渊刚走进院子就觉得这儿不像是里长住的地方，他收住脚步，正要问一旁的王耀时，一伙人迅速从屋子里冲出，并围住了李时渊。黄守忠大笑着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恶狠狠地骂道：“你个瘸佬儿，我看你还能往那跑？李时渊！乖乖的跟我们走。”黄守孝则看着李时渊得意命令，“先把他抓进屋里来。”阿补通闻声忙跑进去，并呼喊着阻止那些抓阿爸的人，而他身后的猴腮已飞起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李时渊晓得已落入黄家人的手里，可他不甘心，并大声道，“慢着！”又气愤地指责道，“你们是些什么人？咋胡乱的抓人打人呢？”说着上前扶起阿补通。
黄守孝嘿嘿的狞笑道：“李时渊你就别装了。你或许不认得我俩，但你一定认得我爷爷和我爹。”李时渊耸了耸肩膀说，“真听不懂你在说啥？我李念给人看病无数，可从没听谁叫做啥啥…冤的？再就是你爷爷和你爹是谁，我哪知道？”
王耀走近黄守孝和黄守忠，小声提醒道：“二位爷，还是先把他弄进屋里吧。让庄上的人知道了只怕会生出麻烦。”黄过忠即刻冲那些家丁吼道，“你们还傻愣着干啥？还不快点把他俩弄进屋来。”几个壮汉立即粗暴的把他俩推进屋里。
黄守忠、黄守孝在一条长凳上坐下，黄守孝笑道：“李时渊！我爷爷叫黄罘瞒，曾经是朝廷里的一名太医。我爹叫黄承罩，和你一样，也是一名郎中。嘿嘿，我们黄家可是找了你几十年哪。”李时渊依旧是否认道，“你说的这些，老夫一点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黄守忠猛然站起，凶狠的指着李时渊说：“你家在灸里镇，你是医养堂的李时渊。”李时渊冷冷地应道，“你们在那见过我呀？凭啥就认定我是你们要找的人？”黄守孝一旁怒道，“我俩要认得你，那还容你在此尖牙利嘴的狡辩，直接就把你带走了。”
黄守孝说的确实事实。他和二哥黄守忠皆是黄承罩的七太太所生。也就是说，当年其爷爷黄罘瞒押着李时渊到灸里镇讨说法时黄守忠和黄守孝尚未出世，不过，其大哥黄守礼却是见过李时渊的，也就是李时渊被逼着跪在黄芩子棺椁前的那次。那年黄守礼已有八九岁，而且他还狠心的整过李时渊。
李时渊依旧不慌不忙的说：“我是南方人。我是姓李，可我不叫你们说那个啥啥…冤，我叫李念。你们一定是认错人了。”黄守忠再次怒指他说，“错不了！你就是那个李时渊，你的这条腿还是让我爹给打折的呢。”他又一把拽过来阿补通，指着李时渊凶狠的问道，“你说！他是谁？”阿补通吓得缩小身子，一个劲儿的摆手。
黄守孝示意二哥放手，走近来和颜悦色地对阿补通说：“不用怕，我们不会伤害你和你阿爸的。告诉我，你阿爸是叫李时渊吗？”阿补通害怕的直摇头，黄守忠立即扬起拳头，阿补通吓得忙向后缩。
李时渊护住阿补通说：“老夫孤身一人，无儿无女。他的脑子摔坏了，是我路上救回来的。你们瞧，这伤口清晰可见。”他指着阿补通头上的伤疤说。黄守忠却是极不耐烦道，“不用看，今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李时渊顿时感到他身上的那股蛮横劲一点也不亚于其爹爹黄承罩。便没好气的指着一旁的猴腮说：“你咋不讲道理呢！如果我让你跟了他的姓，你认嘛？”黄守忠即刻打了李时渊一个嘴巴，鲜血沿嘴角流下。阿补通忙用身子护住阿爸，黄守忠又扬起手来打阿补通，却不料被阿补通低头闪过。
黄守忠顿时怒极，撸起袖子欲施拳脚，李时渊也火了，大骂道：“你个蛮横的家伙！今天有本事把我俩给撂下，否则老夫跟你没完。”黄守忠见说，即挥拳朝李时渊打去，黄守孝忙一把抓牢他，又冲他努嘴使眼色，随即冲李时渊说，“你无须嘴硬。我俩不认得你，可我大哥认得。王耀，快把纸笔取来。”王耀地挠着头为难道，“三爷，俺家没这东西。”
“那你娘的还赶紧找去。”黄守忠怒不可耐的骂道，王耀和王湘忙应声去了。黄守孝则对黄守忠说，“二哥，你也得走一趟。”黄守忠不快地应道，“我走一趟！你让我上哪呀？”黄守孝小声道，“回趟仓满城，把那份《契约》带回来。”
李时渊听了是暗暗叫苦，因为那份“契约”极可能就是爷爷李清风被迫与黄罘瞒签下的那份《保押契书》。按说如今已是民国，可民间父债子还的传统还在。也就是说这“契书”还是要认的。他下意识的摸着掌心上的疤痕，那是黄守忠和黄守孝的大哥——黄守礼给他留下的屈辱疤痕，并估计到黄守孝要笔墨是给他们的那位大哥的。而一旁的阿补通则是不明就里的忽闪着眼睛四下留意着。
黄守忠也因想了那那份《契约》才忽然明白其弟守孝何以不让他动粗，便爽快地应道：“嗯，这个还就得我去。成！明一早王耀、王湘跟着我去。”
王耀找来了纸笔，黄守孝就着板凳写了一封书信。他折叠好交给猴腮说：“这上面有地址。你照着去找大爷，让他赶紧回来一趟。这事很急，你这就起程吧。”猴腮忙小心地把书信揣好，说了声二位爷，我去啦。即匆匆出门。与此同时，出去找纸笔的王湘正慌慌张张的快步进门；结果两人撞到了个满怀。如牛犊一般大块的王湘顿把个瘦小的猴腮撞出老远，又一屁股跌在了阿补通的身旁。
阿补通倒显乖巧的把猴腮扶起，还傻憨地关心道：“咿呀，你没摔疼吧？”猴腮推开阿补通，拍着屁股说，“没事儿，没事儿。”并迅速从还呆呆把着门框的王湘胁下溜了出去。
王湘背贴着门板，惶急地冲黄守孝和黄守忠说：“二位爷，有人正打听俺家请了郎中？俺怕坏事，诓他们说没有这事。俺怕传开，会招来许多人。咱…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儿吧？”
黄守孝忙点头说：“嗯，说的是，咱得快点离开。”一旁的王耀却提醒说，“二位爷！恐怕现在还不方便走。”黄守忠顿时瞪起眼问，“咋不方便？”黄守孝也疑惑的看着王耀。
王耀忙解释说：“这会天色还亮，串门人多。咱们就这么出去，张里长那儿很快就会得到消息。”黄守忠却无所谓的吼道，“哪又怎样！难道我们就不能请郎中吗？”王耀指小声说道，“二爷，咱能请。只是他一呼喊就麻烦大了。”黄守忠愤然说道，“那就堵上嘴，装进麻袋里驮走。”
黄守孝摆了下手说：“那不行。这个村子就屁点大。咱要驮着个人出去，是个小孩子也能看出。”显然他已打算在带走李时渊之前先把阿补通给做了。他分析着说，“一旦传开，不只会招来这庄上的人，还可能惊动了大张庄，那样一来可就不好办了。”黄守忠顿时狂燥起来，“他娘的！哪该咋办？”
一向足智多谋的黄守孝也一时没了辙，王湘却忽然想到了家里的地窖，便忙凑近黄守忠说：“俺家后院有口地窖，昨天俺还下去过。二位爷，不如先把他俩藏在那底下。这样就算有人来找也是白搭。天一黑，便可不知鬼不觉的离开。”黄守孝赞同道，“嗯！我看可以。”黄守忠更是喜形于色的大声道，“嗨，你咋不早说呢！”随即冲那几个大汉命令，“你几个把他俩弄过去。”
李时渊怒视壮汉说：“无须动手，我们自己会走！”阿补通即了个鬼脸跟着李时渊向后院走去。可当阿补通看到窖口时“哇呀”一声便要转身逃去，那几个壮汉紧紧的抓住他向窖口推去，阿补通则死命挣扎，惊恐万状的呼喊：“我…我不要啦！啊～扑通，啊～扑通！”面对阿补通如此强烈的反应，初时李时渊也不弄不清是啥原在，可当他看清那窖口时明白了，阿补通是把窖口当作了井口，“啊～扑通，啊～扑通”应是他落井瞬间的可怕记忆。李时渊忙转身阻止他们，并要安慰一下阿补通。
黄守忠却火爆骂的道：“他娘的！这么个鸟东西都捉不住。老子踹死你们。”说着抬脚狠踢。家丁们被踢得龇牙咧嘴，一个个使出狠劲把阿补通抬到窖口，脚朝上头朝下的用力一掼，就听“咕咚”一声便再没了声音。李时渊吓得扑到窖口连声呼喊，“阿补通！阿补通！……”
黄守孝一旁瞅，不声不响的走到李时渊身后猛然拎起他的双脚恶狠狠说道：“你也下去吧！”李时渊哎呀一声也跌落有一丈多高（约三米高）窖底。黄守孝看了一眼下面，搓了搓手说，“你几个在这儿守着。咱们起程的时候只把那瘸子提上来带走。今后你哥俩就算作是我皇城庄的人了。”又看着剥落的院墙说，“这地方嘛——，嘿嘿，就当是傻子的坟墓吧。”
王耀和王湘见说，双双跪倒，齐声表示：“誓死追随二爷、三爷！”言毕，“嘭、嘭、嘭”磕仨响头。黄守忠点了点头转身去了，黄守孝将他俩扶起说，“今后你俩的待遇和猴腮一样。”又对他哥俩说，“快去弄些吃的吧。”说罢也入屋去了。
李时渊是屁股先着得地，但摔的也不轻，胸口闷痛了好一会才回过气。他借着微弱的光亮朝阿补通爬去。因阿补通是头先着的地，不过着地的刹那间阿补通本能的双手撑了一下，头把潮湿地面砸出一个窝，并晕厥了过去。李时渊呼喊着摸到了阿补通，发现他已晕厥，嘴角上似沾着血，脖子上缠着军包的背带。李时渊忙替他整理过来，又在几处穴位上点按推拿好一会，指望着他快些醒来。可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阿补通醒来。李时渊猜他一定摔得不轻。因那药褡裢落在车上，李时渊无法为他施针用药。为免地窖的寒气对他进一步侵袭，李时渊心痛地搂住阿补通。
怀抱着阿补通的李时渊回想着自己许多年来的孤独生活，禁不住老泪潸然。他抚摸着不省人事的阿补通，想着刚才黄守孝决定把阿补通困死在这阴凉的地窖里，忍不住长叹道：“孩子啊！我可怜的孩子，是我连累了你呀。我救得了你的伤痛，却救不回你的命。”私底下李时渊已把阿补通当作自己的孩子了。李时渊继续自责的说，“唉，我好对不住你呀！你要是没跟着我，还能回家，回到你爹娘的身边。”
此时此刻，说到了家，说到了爹娘，李时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悲痛失声；泪水吧嗒吧嗒的洒落在阿补通的脸上。阿补通不经意地歪了下头，李时渊却没有注意到，仍继续说道，“孩子！我不会让你死在这的。阿爸陪着你。如果那伙人不答应我带上你走，我先自行了决。放心吧，我绝不会将你留下的！”说着他搂紧了阿补通，哄孩子似的轻轻的拍着，哼唱起《哇嘻呵》，声音是那样的苍凉。
天迅速黑了下来，地窖的板盖被掀开来，火把将地窖口照得通明。一家丁抻着脖子冲窖口喊：“郎中，俺这就把你提上来。”他放下箩筐，大声催道，“喂，赶紧爬进去！”李时渊依旧搂着阿补通，哼唱着“哇嘻呵”。上面的人极不耐烦的一再叫骂，可下面始终没有反应。
家丁伏下身子，冲里张望，黄守孝用脚驱开他，大声说道：“李时渊，你真的想死在下面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