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邢棣来到了军营。
“条件这么差,破破烂烂的。我想回都城。”邢棣绕营房走了一圈,冲左姜嚷着:“你和阿爹合伙骗人,说得和后花园似的。还不如死牢呢!”
左姜笑眯眯地看着他,摸摸他的头说:“呆几天你就喜欢了。”
邢棣气恼地打掉她的手,摇着椅子回屋了。左姜慢悠悠地跟进去,坐在长塌上问:
“王有啥密旨吗?”
“我就没见着王。阿爹有一封信给你。”邢棣气鼓鼓地掏出一封信甩给左姜。
“你说王没见你?那你如何来此?不是王的命令吗?”左姜定定地看着邢棣。
“宣了王的指令。王也不是随便就能见的。我就说这种地方能把人呆傻!啊啊!”邢棣抱着头叫着,又出去了。
左姜镇定地坐在一边,拆开谭葭的信。信中都是问候之语,未有一句提及邢棣、战场和弩。舜华生了一男孩,王赐了名“谭陶君”,成为谭府继承人。
熊俊君走进来,看见左姜坐在椅子上发愣,就问:
“有什么密旨让你如此踌躇吗?”
左姜仍旧愣愣地摇摇头。熊俊君有点着急,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
“谭府有事让你忧心?”
左姜抬起头,看着熊俊君说:
“我们已攻破邶国几个城邑?”
“加上前天的夏邑,一共5座。”熊俊君困惑地看着左姜:“有何不妥?”
“天下人必已知晓弩!”左姜道。
“最近邶国军队来侵犯越来越频繁,而且每次都直奔弩军,肯定是想虏获弩兵和弓弩。截至目前我方弓弩尚未被虏。你为何忧虑?”熊俊君不解地问。
“熊君,我们为何在这儿打仗?为了谁?”左姜悠悠地说。
“你说是为了天下百姓。”熊俊君看着左姜答。
“我们有啥能力为了百姓?”左姜喃喃自语道。
“你今儿是怎么了?邢棣带啥消息刺激你了?”熊俊君着急地问。
“本以为锻造了弩,能早日终结战乱。现在看来没准一场更大的杀戮由此而来。谁知是祸是福!”左姜把头窝在胸前小声说。
“振作点!左姜!”熊俊君抓着她的肩膀说:“致极则反,事事皆此。大杀戮后面一定就是大安定。”
左姜迷茫地看着熊俊君,她不忍说出她估计王对他们谭府已起杀心。她的弩即使救得了天下,也救不了自己。
“熊俊君,无论我在哪,都不要丢下我。”左姜低着头、满眼泪水、轻轻地说。
熊俊君把左姜从椅子上拉起,晃着她的胳膊说:
“记住,你答应姨娘一定回去给她养老!左姜,振作一点,该来的总会来,没来的时候就好好活着,行吗?谭硕在天上保护你,我就在你身边。”
“左姜,我不回都城了。这儿好玩的东西很多!”邢棣摇着椅子冲了进来。看见左姜的泪水,冲熊俊君嚷嚷:
“你放开她!她都哭了,你没看见呀。女人哭了就是不愿意,懂不懂?!”边说边拉扯着熊俊君。
“放屁!”熊俊君扭过头,对邢棣说:“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混帐话!”
“左姜,他骂我!”邢棣拉着左姜的衣襟可怜巴巴地说。
左姜抬脚踢了熊俊君,熊俊君毫无防备,惨叫一声。
“下次再对邢棣不客气,杀无赦!”左姜抹了一把眼泪,冲着熊俊君喊一声。
熊俊君咧着嘴,忍着疼:
“没良心!白脸狼!”
邢棣在一旁拍着手,哈哈笑着:
“还是姜儿对我好!可比王、阿爹强多了!他们就知道使唤我!”
一疯一闹,一哭一笑,一生一死,也不过如此。
左姜整整衣襟,说:
“熊将军找我何事?”
熊俊君愣愣地看着左姜,说:
“这脸变得如三月天!”
“你有事快说?我还有事和姜儿说呢!”邢棣在旁边催着。
“我成多余的了?!”熊俊君指着自己鼻子说:“好好,我快说。四鹰带了王的口谕:邶国欲与我国和谈,两国约定本月十五在洛城会谈。王让四鹰带着你去洛城见他。”
“那我呢?”邢棣问:“我必须和姜儿在一起。”
“只让四鹰和左姜去。你意如何?”熊俊君问左姜。
“奇怪。阿爹怎么没和我说?阿爹不知道?为啥见姜儿?……”邢棣在旁边嘀嘀咕咕。
“王命不可违,如约而至。”左姜看着熊俊君说。
“好。”熊俊君说完,向外走去。
“姜儿,这人硬梆梆的。别理他。”邢棣没等熊俊君出屋,就开始说人坏话。熊俊君回头看他一眼,邢棣头一低。
左姜笑笑,摸摸邢棣的头儿说:
“我保护你!”
邢棣拉着左姜的手,一副可怜样说:
“姜儿对我最好!你去见王也要带上我。”
“王岂是想见就见的。”左姜翻着白眼说。
“臭姜儿,不和你好了!”邢棣摇着椅子出了屋。
初十,左姜和四鹰出发去洛城。邢棣嚷着要跟着,左姜让首阳看着他,不让跟着。
已是深秋,树木落叶纷纷、路上偶遇百姓也冷得缩手缩脚,远处山峦的颜色也暗淡了。左姜的马也跑得慢吞吞地,左姜也没有加鞭与它。四鹰也沉住气,一直在后面跟着她。
“四鹰,你是都城人吗?”左姜回头试图和四鹰聊天,可一片沉寂。
“你们是怎么训练的?居然可以几天,几个月不说话!我也想被训练。”左姜抱怨着。
“还是说话好。”四鹰闷声说。
“你居然也想说话。”左姜拉住马,和四鹰齐头并进。
“四鹰,我们中午在哪儿歇歇脚、喝一盅,如何?”左姜问。
“带了干粮。”四鹰简短回答。
“你在都城见到王了?”左姜问四鹰。四鹰没应。
“王亲自口谕与你?”左姜继续追问。
“是的。”四鹰惜字如金。
“还有其他交代?譬如,杀死我?”左姜紧紧盯住四鹰的眼睛问。
四鹰眼睛微微一缩:“没有接到指令。”
“若真没有,你要保护好我!”左姜移开目光淡淡说。
中午时分,左姜靠在一棵银杏树下面啃着干粮,银杏树的叶子金黄灿烂,斑斑阳光将片片叶子变成了金色的太阳,烘烤着得左姜昏昏欲睡。路过这片树林将是山坳,左姜决定小咪片刻,她看四鹰一直站在离她三尺的地方,懒得理他,干脆就横躺在树下了,树叶和阳光在她的脸肆意挥洒。
左姜微微睁开眼睛,感觉有人在踢自己,看见四鹰用脚一下一下踢自己的腿。她揉揉眼睛,坐起来:
“睡了很久吗?”左姜问。
四鹰沉默。
左姜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跨上马,鞭打了一下马:“驾!”。
走出山坳,已是黄昏。左姜勒住马,回望山坳,沉思良久:
“四鹰,过来!”四鹰策马来到她身边。
“我再问你一次,王可有指令让你杀了我?”左姜语调严厉地问。
四鹰怔怔地看着他,摇摇头。左姜在马上坐了良久,突然看向四鹰,抽出腰间利剑,刺向四鹰,四鹰从马上旋转腾空而起,也拔出利剑。左姜再刺,四鹰开始只是四处躲闪,但左姜步步紧逼,招招致命。四鹰一边慌乱应对,一边眼神中充满困惑,左姜全然不顾只是拚劲全力刺杀四鹰,终于一箭刺中四鹰大腿,四鹰恼怒成凶,发狠冲向左姜,左姜却突然收剑,微笑面对四鹰冲杀而来的箭。四鹰一怔,立刻收剑,可已迟,利剑刺进左姜的胸膛,左姜仰面摔下马。四鹰也急忙下马,抱起左姜:
“为什么?”
“四鹰,一会儿见王。报王,山谷遇刺,突围受伤。还有……还有,路上我一直在画图,好像在改造弩。此为保我二人之命,也为保很多人性命。你可愿意?”左姜意识在慢慢涣散,但紧紧抓住四鹰的手不放:
“可……可……愿……意?”左姜断断续续、执着地问。
看见四鹰点头,左肩陷入混沌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