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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龙宫勒宝(2)

龙王道美猴王:“上仙,之前多有冒犯,望请原谅。实小神对您全无恶意与害心。所以令部众拿你,却是为了探探您的根底,也便见识您的上术圣法。这一探,令某大开眼界,刮目相看,五体投地而加佩服。”美猴王心说:“老龙头,真会找借口,来描事情。别在老人面前耍哄小孩的那套,以为孙爷爷窥不到你内心如何?你这实是虚了、怕了。”不便揭人老底,有事相求,留人面子,也便通融。敖广简单询问了美猴王的出身。美猴王心道:“说上一大些,再镇你一镇。”于是,将自己吹了一通,不无打诳。一件件、一宗宗露脸暴彩的所谓“惊天动地”英雄事迹,往外频撂。教敖广连连挑指盛夸,赞不绝口。美猴王吹得挺美,只是对于师承,闭口不谈。敖广问来,他实言而告不能说。籍口徒不言师,言而不敬也。反正,告你那是响当当一位神圣。敖广问及美猴王何来,美猴王将意图一说。为了能够遂心,也不免捧了一捧敖广,言之贵、言之富。库府肯定无所不有,何况于区区一件兵刃。舍来,对之而言也算不得什么,九牛一毛耳。故而,自己跑来相求。敖广心说:“原他来,只是为了得到一件称心如意的兵器。早知如此,随便拣一件舍给他,打发去便是了。又何必自讨没趣,闹一脸土灰,惹一场晦气。”问美猴王需要一宗什么兵器。美猴王道:“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十八般兵器,哪样都成。老孙均使得起,只求分量要重,要压手,要适合老孙使得。”敖广道:“好,各宗兵器,小神的军械库无所不含。定然会满足于您,让您最终选得一件如意之器,不教失望。”传库府主管,教挑那一百多斤忠良的兵器,任意一般,拿来一件。观美猴王身小瘦弱,似乎没几把力气,一百斤便差不多为之所使极限。却就忘了,之前人家何等神通,现在量形体而估,比于常者,岂不错也?美猴王忙道:“不成,不成,一百斤轻了,要再重一些的。”敖广道:“上仙,便为您拿一件两百斤的试试?”美猴王道:“轻,轻,还得重一些。”敖广道:“两百斤还轻?那拿五百斤的?”美猴王道:“好吧,先拿来一试,不行另换。”

不大工夫,有一名蟹力士用螯钳托举而来一口大捍刀,奉于美猴王。美猴王接过,亮两个架子,随之还给力士。转道敖广:“这件不趁手,还是轻了。您有没有那更重一些的?”敖广瞪大眼珠,“怎么,五百斤还嫌轻?”暗道:“小觑了这猴儿,真有把力气。”美猴王道:“您没瞧出来吗?拿着跟常者耍木刀似,轻也。”敖广道:“好,便再为您换一件,府库多得是。”吩咐另取,加重。很快,两名蟹力士扛来一杆一千又几百斤重的长枪。但美猴王拿过抖了三抖,便推了。敖广只好教力士更给换兵器。四名蟹力士又取来一柄三股钢叉。美猴王一见,道:“这叉好,枝儿多。但叉敌方,教之躲得这个,避不了那个。”显得疼高兴。接过来,丢了五、七个招式,喜色顿打脸上消失。道敖广,这叉虽比之前的大枪重些,然对于自己而言,使来仍旧见轻。敖广更惊了,“这叉乃是小神旧日之用,重达三千六百斤哩,绝对够重的了,您还不满意?”美猴王道:“不中。再麻烦他们一次,另找一件。我估算,须抵它(钢叉)两个重。”敖广道:“两个重?那得七千多斤,您……您能用得起?”美猴王道:“别不信,拿来一见。”敖广道:“好,好,上仙莫忧愁,也别着急,再为您奉上一件。”令力士,取那杆六公子曾经使用过的方天画戟来。六公子,乃其第六子敖挺敖摩佳,天生力大无穷。只这小龙暴戾,加之有些本事,常常作祸,能把天捅个大窟窿。有一日闹大了,在外面同江水龙王的三儿子斗殴,手重竟将对方生生打死了。因此负罪,按律判了斩刑,掉了脑袋,没了性命。他生前所使用的方天画戟,重达七千两百斤。可见这厮不一般。在整个东海的将士当中,能够使得这等重量兵器者,难觅其二。敖广心说:“猴儿,你不是要更重的吗?我拿此戟难你。看你还是否拿得起,先莫谈舞来。拿得起,我佩服于你。拿不起,我不须说什么,你会自觉羞惭,无地自容,如掌自己嘴巴。看往后还张狂不,也给外界遗留笑柄。”美猴王哪里清楚敖广的心里,哪里清楚人家准备瞧他的哈哈笑呢?这次由八名蟹力士运来一杆方天画戟。美猴王接过,演舞了一趟路数。敖广一瞅,认为美猴王这番该得偿所愿了。不料,美猴王停住大戟,丢给力士,摇了摇头,道龙王:“也还轻,轻啊。老龙头,您的库里还有无更重的器械?别吝啬,舍不得拿出呀!”敖广惊得目瞪口呆,不自觉站了起来。一只猴儿怎么会具有如此之大的力气?七千两百斤之戟也还嫌轻,神力也。除此,哪还另有比它重的兵器?不免发了急,“难煞、愁煞我也。假若不能满足这猴儿,怕又要闹起,我还清静得下来吗?这……”

正当敖广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后边闪出龙婆、龙女。之前闻前面大乱,未知何情,遂跑来观看。偷偷瞧了有会儿了,也弄清楚发生了怎么一档事情。现时现身,来为龙王排忧。龙婆道:“大王,有兵器。”敖广冲她把眼一瞪,心说:“我这儿正烦着心呢,不知如何打发这猴儿去,你来凑什么热闹,添啥乱?我龙宫哪里还有比六子的方天画戟更重的兵器?你拿它出来。”没有好声气而道:“兵器哪里?”龙婆道:“您忘了?我们这海藏之中,有一块天河定底神珍铁。这几日霞光灿灿,瑞气腾腾,敢莫是该出现而遇此圣也?”敖广道:“那是大禹治水之时,定江河深浅的一个定子。虽说一块神珍,可你教它做兵器,又中何用?”龙婆道:“管那么多干嘛?把此珍送他,随之怎么改造,送客出宫门是了。要不然,称不了他的心,非把咱龙宫翻个个儿不可。”龙王道:“也是,只怕他也拿不动哩。且如此安放其心。”遂将龙婆之言(当然不是全部,摘去厌弃人的两句)转道美猴王。美猴王一瞅龙王委实拿不出称自己意的兵械,也不便宜再加为难,逼迫人家。他只好说:“好吧,可将它拿来我看。”敖广连忙摆手道:“可拿不来,重得很哩。怕我龙宫合众负力,也移它不得分毫。”美猴王道:“是吗?如此还不是一般的重,速些带我去瞅瞅。”来了兴趣。敖广于是引导美猴王至于海藏中间,霍然见金光万道。敖广指着金光道:“上仙,那放光的便是神珍。”美猴王撩衣向前,用手摸了摸,抬头又瞅了瞅,却一根铁柱,好几丈长,斗来粗。他言道:“这也忒粗长了,如何攥得过来,拿在手上?又怎生当兵器来使呢?再细短一些便好了,方才可用。”谁知话音刚落,神珍霎时细了一圈,短了数尺。惊得美猴王向后退身三、二步,又瞅上一瞅,并叫道:“哟,通人之心哩。假若再细短一些,为更好。”神珍倏地又细了一细,短了一短。美猴王欢喜非常,拿之而出海藏来细看。原来此物两头两个金箍,中间乃一段乌铁。紧挨一端的金箍有一行字,为“如意金箍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美猴王暗道:“如其名,通人意,是真宝贝,我算得着了。”手里颠着神珍,嘴里念叨:“再细短些最好。”神珍细到正可手握,短到齐际,恰一根好棒子也。美猴王喜不自胜,舞弄起来,打转而归水晶宫。唬得敖广心惊胆战,龙子龙孙魂魄不在,鳞族皆寻间伏藏。

美猴王道:“龙王,真要好好谢谢您,让老孙拥有了这等奇货。怎奈我囊中羞涩,府库四壁皆空,现时也实在拿不出来什么,无法还您人情。这里权且拜一个。”敖广忙道:“不敢。”美猴王道:“虽说咱是紧邻,不当见外,但这么大、这么重的情义,还得记着。您但遇有什么为难,有用得着我孙悟空的地方,自管言语。俺即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也定要帮您。”敖广道:“莫如此说,重了,重了。”于心里老大不舒服,酸酸的。这神珍在自己这里有好些年头了,却并未加以重视,只当一块死铁。虽传说“神珍”,并不晓得神珍哪里。今日方识庐山真面。谁知确乃为通灵如意的真宝贝,自己居然完全不清楚。你说,闹不闹心?如今又稀里糊涂把它送了人,你说腌臜不腌臜?敖广道:“上仙,这神珍铁,您当真要拿走吗?”美猴王白之一眼,道:“龙王,您这话教人听来怎么有些别扭?我当然要带走它去,来为的什么?寻件好兵器,终生使用。怎么,我要拿走它,您又不舍得,现在心疼了?那当初便别应呀?人讲诚信,绝不能说了不算。”敖广道:“上仙,您有所不知,此物又名定海神针(茫茫大海之间,铁棒还不就像一根针),乃为当年大禹王所遗。我东海有它,涛不翻高,浪不涌远,一切可控。但为您拿走它,这水便无以把持了,要造灾的。”其实,他便是不想宝贝旁落外家,气人占有珍物,故意找借口。有之铁在海,一样会浪兴涛涨,甚至洪啸。再者,由于其可伸缩,制来乃是测定水之深浅用的,谓之“定海”,而非安定于海,即镇海。美猴王道:“我心只得宝贝,不管其他。”敖广道:“哎呀,不可拿走,万万不可拿走它的。”美猴王怒道:“不可个球。是你要将此宝送我,现在我真的拿到它并要带去,你又反悔了,讲得过这道理吗?这宝贝,我必得拿走。”敖广上手抓住棒子,道:“不成,须留下,莫要拿走。”美猴王道:“小心,别倒了它。”故意丢手,那棒子向敖广身上倾去。敖广未把住、扶住,被它一下压翻。敖广起不得,大叫:“上仙,快些拿起宝贝,您可以随便带走它了。”美猴王道:“这可是你说的,再不许反悔了。”而于内心骂道:“老贱骨头,便得予你点颜色,教你吃苦头。”将棒收回。有卫士赶紧将龙王扶起。美猴王见敖广面显戚色,心又马上软了,自觉白拿人东西,甚至可以说是强拿,道理上讲不过去。然而自己对此条金箍棒又太爱了,也当然不舍得撂下还人。眼珠一转,有了主意,道:“龙王,别心伤,搞得人难为情的。这棒,就算老孙借您的行不?以后但把玩够了、腻了,还会还您的。”这其实是安慰话,敖广也知道这棒子有来无回,只能无奈地顺人说:“好,就算‘借’,就算‘借’。”

美猴王猛然另又想起一事,道:“龙王,我这兵器是有了,可您瞅我身上,一洞的王者,一山的盟主,穿着太过寒酸了是不?不定惹得多少人笑话呢,也不称搭手中神珍。您有披挂没有?不,您一定是有,而且好多,不妨也‘借’给我一副。罩擐在身,观而威风。打起仗来,更能当兵护体。后头,我一总谢您。”敖广心说:“尝过一次甜头,还想二次,贪欲随增、贪心不足你是。若应许了你,怕还会一而再,再而三打我这里勒索东西,到头填不满你的胃口。当我这里是你家的府库?当我那么好欺?便不许你。”上来了脾气,言道:“这个却实实没有,您还请别家寻去。”与其有些生硬。美猴王知他怎么回事,暗说:“在同我斗气,看咱俩最后谁斗得过谁。还叫我别家寻披挂,我还就你家要定了。”道:“真没有吗?”敖广道:“没有便是没有。如有,即当奉承。”美猴王道:“没有是不?真个没有,就拿你的脑袋来试试此铁棒。”将铁棒一举。吓得敖广没了脉,差点来一屁墩。美猴王手指他言道:“你敢玩我,敢说自己这里没有披挂,你的将士出外征战不贯呀?就这宫殿之上,哝,哝,哝,他们身上不是呀?扒下一副给老孙也成,却不能说没有。问你多要一样东西,看你极不情愿的。”敖广忙敷衍:“上仙息怒,小神之所以说没有,并非不想给您。而是都一些杂嘛货、糙次品,如何配于您身?便是担心伺候不了您,只怕拿出件件全不中您之意,到头干忙活一场,还不赚好。若您怒了,就像方才这样,金箍棒抡起,撒一通火,我龙宫的日子便没法过了,后果不更严重吗?”美猴王道:“原你这样,是我错怪了你。这里,老孙向您赎个罪过,不当用凶动粗。但这披挂,您还须帮我掂对一副,别让人留遗憾归去呀!”敖广连声道:“是,是,是。”真得罪不起对方。他言道:“待我看看舍弟处可有上好披挂,送您一副。”教下面撞铁钟,击金鼓。法音万里,惊动了南、西、北三海龙王,未知何情,须臾赶至,问大哥紧急召己是甚缘故。敖广摒着美猴王,在后宫会见诸弟。他道:“诸位贤弟,不好说,说来羞人。有一位花果山什么天上圣人,认我作邻,要求兵器。献他刀枪叉戟,却件件嫌轻。最后,逼得愚兄百无奈何,而将定海神针(珍)奉给了他。他不以此为满足,又向我讨披挂。我龙宫并非拿不出一副,只是这猴儿太过尖刻,不好伺候。惹他犯了急,恼而要闹的。所以鸣钟响鼓,请诸位贤弟来,是要你们帮兄一次。有那上好的披挂献出,也便哄那猴儿早些离开,省得动不动乱抡棒子,吓杀个人。”听他这么一说,南海龙王敖钦怒道:“区区一只猴儿,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跑到东海水晶宫捣乱撒野,作威作福?大哥,您别忧烦,我们兄弟齐力,灭掉他是了,永绝后患。”敖广忙拦,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你们没见识过那厮的神通,便不晓得他是如何的厉害。鼎鼎一方的强梁呐,惹犯不得。弟切莫唐突为事。”敖钦道:“他能有多厉害?把兄吓成这样?”敖广道:“多厉害?不讲别的,那神珍铁重有一万三千五百斤,你们谁能拿得起且舞得起,还得顺溜?”那仨龙王俱把头摇。敖广道:“这不是了?还是暂且忍了怨气,莫去恼他,无祸事生发为上。”那仨龙王道:“全依兄长。且打发他出门,咱另行计较后事,怎样对他。”西海龙王敖闰言道:“我这里恰好有一副锁子黄金甲,为了大哥您的安平,便舍出予他。”敖钦道:“三弟既然出甲,我便再给添顶凤翅紫金冠。”北海龙王敖顺道:“我也别净手,拿出一双双藕丝步云履。打发那猴儿乐了,也便能赶紧走,莫久赖于此。”敖广连连拱手,道:“谢诸位贤弟了。”于是,引三个弟弟见过美猴王,随后将所凑之物奉上。美猴王大悦而蹦高,向诸位龙王言了谢。穿戴停当,呼一声:“不再叨扰了,老孙走也。”使动金箍棒,一路打出水晶宫。四海龙王甚为不平,商议上表天庭,请由天来诛此猴儿。

美猴王分开水路,径回铁板桥头。群猴起先观金光霍霍,惊了大跳。后才看真大王归来也,七嘴八舌鸹噪。美猴王叫道:“孩儿们,孙爷爷讨来了好宝贝,如意金箍棒。有了它为凭仗,吾谁也不惧也。”群猴纷纷上前贺喜。有的好奇,也想拿一拿,谁知蚂蚁撼大树耳。有的问:“大王,怎么个如意金箍棒?”美猴王道:“所以叫如意金箍棒,看,这棒儿两端所镶不是金箍儿吗?因此而名之。”有小猴道:“那又怎么个如意呢?”美猴王道:“此宝通灵于心,喝之长而长,令之短而短。尔等上眼瞧来。”连喝三、五声“短”,这棒子眼见着缩小成一枚“绣花针儿”。美猴王言:“正可放到我的耳朵眼里,便于携带,走哪随哪。”塞之耳内。猴儿们道:“还请大王拿出来再耍耍。”美猴王道:“这得外厢去。”出瀑外,取“针儿”,向地一插。连喝几声“长”,立时长成擎天柱,金光更灿。美猴王一边显摆,炫耀宝贝,一边道:“物各有主,这宝贝镇于海藏之中,也不知几千百年,可可今岁放光。可笑那龙王老儿,只认它是一块已经无用的废铁,也加拿不动,于是好物件楞当破烂送我。我可是捞得大大的便宜。但他后又懊悔了,想要变卦。被我将棒子一举,他便马上软了,乖乖允我拿去此珍。老孙犹不饶他,又讨了他这一身好行头。”将经过添枝加叶一番白,吹自己比天还高。有猴儿道:“假若这金箍棒死性,便现在这么高,而不会缩小,大王又何以使得它?”美猴王道:“如何使不得?看来。”变出一个法相,上抵天,下杵地,难测其高,巍巍若山岳。将金箍棒所变铁柱揝在手里,刚好合适。唬得满山生灵齐恐怖,那七十二洞妖王魂飞魄散,慌忙来拜。还以为盟主走了邪,要怎么样呢。美猴王还原本来,收棒为“针”,复塞耳窍之中。将今日龙宫勒宝经过一讲,群王齐贺。正是:

猴王下海讨械兵,龙君惶恐奉神珍;单勒武器还不算,再索披挂装体躯;

铁棒在手精神奋,锁甲擐身长胆威;金冠顶居贵尊显,大众重识孙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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