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任谁来，只道说我出去了便是。”
“是，老爷！”
初夏的院落里别有一番情趣，凉风洗面，竹影摇曳，笛音传动。楚放闲适的踱于其间，煞有羡得旁人之叹。
只是当事人却不觉的。
多日来，赤魏朝政的纷争已经越演越烈，而国君却没有明确的表示过。当权者皆各自归营，以保将来的官位世爵。却唯有他还未曾表态，这倒不断有人上门来当说客，愁得让他朝堂都不敢去，只得称病躲于家中，只盼着还在世的皇上能早些下旨。
“哎……”
伴着笛声微叹一声，这茬，笛音的悠扬才入耳，自有清新凝神之效。于是，楚放不觉得嘴角上扬，心情好了大半。
“右相大人心绪可好了些？”
幽幽的音调自头顶传来，楚放不禁一惊，大退一步，抬头朝那瓦砾上看去。
白衣女子，云髻玉簪，披身的发随着风，散在空中，道骨风仙，没在世间如是不惹尘埃的悠然。楚放从未觉得世间有神佛之说，可这会儿，他倒信了，她在上，俯身，他临下，仰视，如是参拜而已。
玉玲珑只道是笑，想这半百的老者竟也是这般痴态，摇摇头，旋身飞了下来，稳稳的落在楚放跟前，随即却是一个转身，朝着前面走去，自顾自的进了楚放的书房。
愣神半晌的楚放才察觉出来，又赶紧扯了扯自己的衣襟，跟了去。
“姑娘，不请自来，不知有何事？”
对于，很快便恢复自己仪态的楚放，玉玲珑多少有了些欣赏。也觉得没有兜圈子的必要，道，“恕小女子直言，右相大人想哪位皇子登位？”
楚放果然是一怔，莫不诧异这眼前的女子，竟如此直言当朝政事。故作姿态的一咳嗽，“姑娘，本官不知你所说为何事，本官姑念你年幼不追究你擅闯之罪，你速速离去便是。”
“大人可真是会做姿态。小女子无多少时辰跟大人耗唇舌之争，今日来，不是当王后或是世子的说客。大人一直未有进入王位之争，想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而小女子今日来就是想要知道这份考量是什么。”
玉玲珑毫无保留的说辞让楚放更是一惊，觉着自己走进一个看不见的路口，这比其他官员来劝说他时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至少后者还可以掌控，而此刻分明一切的事情竟掌在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手中，想着想着就不禁觉着发颤。
“恕本官不懂姑娘在说什么。”
如今的语气较之之前，明显已经弱了下来。玉玲珑知道一切便在掌控中了，于是上前走到圆桌前，径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派闲适的坐了下来。
“左相原本就是王后的姻亲，世子多以武将，而剩下的只有右相大人您，只要右相大人一发话，即使已经归属任何一方的门生都会投向您的。可是？”玲珑瞧得出楚放一副倒抽冷气的样子，继续说了下去，“所以，王后和世子的人都来拉拢大人不是吗？”
挑眉望向楚放，玉玲珑算是耐着了性子在跟楚放对阵，只是楚放到底是经历过世面的人，听着玲珑娓娓道来当今的局势，心里虽不停的打着鼓，却依旧装作镇定，口风亦未松动分毫。
玉玲珑只得叹气，“既然右相大人不愿相告，那可否容我揣测一番？”轻酌一口，便站起身来，一双眼眸直直的盯着楚放，似有让他也看进去一般，果然，楚放这位长者都是一惊，透着微蓝的眼睛总是让世人觉得讶然的。
一阵银铃般的轻笑后，玉玲珑道，“大人是否是在等皇上？大人虽知一朝天子一朝臣之理，但对于当今的赤魏国主仍是敬着的。小女子得知，当年皇上似乎对您老有过知遇之恩可是？”不待楚放的回答，玲珑从他闪烁的眼神中得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那大人可知为何皇上至今都未定下未来国君之位？”
“难道姑娘知道不成？”
楚放的急切恰恰就是玉玲珑想要的，于是她笑了，楚放知道自己太过于急切而露出了马脚。
“姑娘想要如何，请讲便是。”
“小女只是想让大人听我指令便是，仅此而已。”
“哼！笑话，我楚放只听赤魏国君之令，岂是区区一女子可以使唤的。”
玉玲珑静静的看着他，不置一言，垂下的右手，轻轻拂了拂裙摆，一阵脆响由着屋内传向遥远的空际。
这一铃声却叫楚放直直的愣住了。
或是别人不识得，但凡赤魏的大臣都知道这是赤魏公主玉玲珑随身的铃铛。每每宴会都会听见这声响。再来想着之前，她对于当朝政变了如指掌的述出，现下的铃声，楚放知晓，双腿便直直的朝着实地跪了去。
“公主！”
玉玲珑又重新的坐了下来。撩起那双玲珑玉悬在楚放的跟前，“你看看这是何玉？”
楚放得令，缓缓的抬起头来，细细的辩着玲珑手中的铃铛的质地，识清后，又识礼的垂下头去，言道，“回公主，是玲珑玉！！”
玲珑玉一出口，连楚放也惊了。
玉玲珑的一双玲珑玉虽从未离过身，但是始终掩于衣衫之下，除了当年几人知晓是玲珑玉，其他近身的宫人却是不识得的。其他便无人见过……只道这天下的玲珑玉只有一双，始终握在佛寺**奉着，如传言，只有七窍玲珑心者才可佩戴。玉玲珑这一亮，便是昭了自己的身份。
故而，楚放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大人现下可知，皇上为何迟迟不下旨定这国君归属的原由了吧。”
楚放愣了半晌，才重重的朝着地扣了去，“微臣知道了。”
“那大人，不知本宫之前所言，大人可愿？”
“……微臣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
玉玲珑起身将楚放搀了起来，看着仍旧不敢越礼直视的老者，她只是淡笑，举手摘去掩面的薄纱，“楚大人，您老可抬起头来。”
楚放依言，诚惶诚恐的抬起头来，迎上那双透着蓝光的眼眸，霎那间便是一愣，这般的美，终其一生他也未曾见过，此刻的楚放终于知道赤魏公主终年不见他人的缘由，竟是这倾世的美貌和那颗七窍之心。
“楚大人，我摘下面纱只是让大人识得我的样貌，知晓，从今以后，只听我之令便是。大人可明白之意？”
楚放又诚然的跪地，斩钉截铁道，“老朽唯公主马首是瞻。”
“好，您请起。我这儿还有事要劳烦您。”
“公主请吩咐。”
……
玉玲珑回宫时，寝宫内仍然只有凤娘一人，她知道自己信对了人。
“凤娘。”
凤娘转身瞧去，见忽而不见的人又重新落在了窗前，似有从未离开的幻觉。
“公主回来了吗？”
玉玲珑慢慢的走近她的身边，转身又重新躺在了椅榻上，“你觉得，大哥真的就很想要这王位吗？”
“凤娘不知。”
“可我知道。凤娘，今天谢谢你，时候不早了，你就先回吧，明儿我再去看看我那侄子。”
凤娘见玉玲珑又重新拿起了书，知她不想再多谈，想这王宫内外的人也不是她一普通女子可以掌控得了的，只得转身，走至殿门又停了下来，幽幽的开口道，“我不知世子是否想要，但是我只想让自己的夫君得到本应属于他的东西而已。”
她的声音很小，但是足够让玉玲珑听见。
玉玲珑只是轻笑，这个世间本就没有属于谁的东西，人皆是空手而来，最后也会不带一物的归尘土。她不知是这世人看不透还是她看得太透，为何别人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竟是她全然不在意的东西呢。
此时，曾给过她温暖的赤魏王宫竟显得如此的凄冷。
随手又将手中的书扔了出去。一个箭步飞坐在窗厩上，取出腰间的玉笛。
轻缓音调扬在整个寂寥实又繁忙的王宫夜空，滴落在每个听音人的心中，各番滋味儿。
离得不远的凤娘，停住了脚步，转身回望那似与王宫格格不入的宫殿，云淡风清，如那不可攀的天庭一般，这是整个赤魏敬若神明的地方，却亦是赤魏王宫里的禁忌。凤娘自知自己并不聪慧，但她亦是知道，当年若不是因为玉玲珑喜爱她，世子亦是如今的夫君，早就让她身首异处了。
不是不懂，不是不知。
七窍玲珑心，本就是禁忌。
凤娘叹气，想自己却是比玲珑幸运了些。
转身朝着东宫去了。
……
秦灏静静的听着天籁之音，思绪却根本没有办法因为这音而真正沉静下来。原本，他自觉是了解甚至是可以掌控玲珑的，但是，只从在云隋相遇，回来，直至这些日子里的变故，玉玲珑已经让他看不透也摸不清的混沌。
不知是多心还是从来的不确定，他直觉要失去她了，渐渐的在失去，慢慢的，俩人之间的距离是越来越远。
拥戴他的人多为武将，只待时机，他定可以先发制人。只是不想，母后竟将玉玲珑卷进了这场纷争之中，这是他不愿看到的。虽然知道有了玲珑，定可事半功倍，但是云隋客栈里的对话已然让秦灏清楚，玲珑是不会帮他的。
但，他依旧担心，即使不帮他，她又是否会帮二弟秦戊，会不会帮母后。
“世子。”
“进来。”
“怎样？”秦灏没有转头，仍旧是之前的姿态。
于是凤娘无奈的笑了，不易察觉的笑着，“公主没有说。”
“怎讲？”
“公主未有说明，恕凤娘愚笨，亦不太清楚公主的意图。”说着，凤娘便跪了下去。
秦灏的眼神越有转动，看了看低头唯诺的凤娘，有的怒气也变得无奈，只道，“去了这么久，都说了些什么？”
“……回世子，公主多是拉着臣妾说着不着边的私话，始终不再提及朝政之事。”
秦灏未有回应，仿似想了很久，“你退下吧。”
“是，世子也早些歇着吧。”
凤娘缓缓的退出了书房，合上门转身，领着一群人出了偏院，直到离了数丈远才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拍着自己的胸脯顺了顺气。
是的。
玉玲珑信对了人，凤娘什么都没有说，将一切都很好的遮掩了。而，秦灏也千算万算唯有忽略了一向贤惠的凤娘会骗他。
其实，连凤娘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为了玲珑一句话而欺骗自己所爱的人，即使这个人曾经要杀她，即使这个人多年来未曾对她有过任何的感情，她还是爱他，爱着她的丈夫，但是，今日，却骗了他。
只是这赤魏天变了，她的心亦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