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一声脆响,玲珑生烟。
若那汕山之上,如斯之声,灌澈响耳。
不待玉玲珑找寻,远善大师早已恭候在了汕山脚下,但见玲珑,轻言,“贫僧特迎公主!”
玉玲珑驾马于上,俯视着坐下曲身的老儿,是否还如当年一般。一手抚了抚头鬂,便问,“我一身男儿装,大师怎可知我?”
远善淡笑,道,“公主飒爽英姿,雌雄自难辨。可谓那双玲珑玉是贫僧亲手交予公主的,公主忘了?”
听言,玲珑撩起袍衫下遮盖住的玲珑玉,不甘心的瘪了瘪嘴,翻身下马。
“那大师可知玲珑的来意?”
远善了然的微笑着,如沐春风,一如当年的慈眉善目,和蔼老人家。这更是让玉玲珑倍感情切,一如时光回到了七年前般。
然而,远善道,“时也,命也。公主自不必介怀!”
玉玲珑一愣,目光虽有疑惑的直视着远善的眼睛,但他知,她定能明白的。天下如此玲珑之人必能了解。
于是,远善转身,徐徐朝着山中走去。
玲珑立于原地,望着,目光未曾有丝毫颤动,直至那影消失了去。她仿似才回过神一般,侧过身去,轻抚着千里雪驹,轻言淡笑着,“马儿啊马儿,你说我两年来东奔西跑的,决不能被这么一个固执老儿糊弄了回去是吧。”
追风也似有灵性的嘶叫了番。玉玲珑的笑容更深,于是纵身上马,寻着一个方向追了去。
就如她同追风说的那般,她可不愿自己花的功夫就这么白费了。再则,远善道,时也、命也,可是她偏不是个信命之人。曾言道,她是七窍玲珑心,曾要她救这天下苍生,而她却只想逍遥浮生,此刻也只想救他远善一人。更知,远善道这是他的命,那她便救了这命,也同时告知远善,他的言,不过尔耳。
玉玲珑随远善进了山,登了山顶,在一个小小的山洞里,便知这是远善这半年来所居之所。
登顶一望,那云隋都城尽收眼底。
“想要这云隋之都,这也是个好去处不是?”
闻玲珑一语,远善的手似有一抖,眼神也变得模糊,玲珑疑惑,上前,询问着,却被远善一句无事了了而过。
她也便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想这远善大师向来便是这般神秘的,否则怎天底下所有人都认他为大师,接着赏她的景,筹划着怎样才能将远善带走。
但即使玲珑有着七窍玲珑心,可毕竟也是个没有多少心机的孩子,全然的将所有心思写在自己的脸上,远善不知是喜还是忧。
所以,时过三日,玲珑仍旧与远善待在汕山之顶。
顶上时日里,她曾见一窜若红的队伍经于山下,玲珑知,那是她曾经的三姐出阁之喜,嫁于那云隋世子季文昭。
明明时过多年,玉玲珑仍旧感怀。
远善在她身后,道,“公主原南照之人,如今却身为赤魏公主,想必与他人实有不同吧。”
玉玲珑默默的垂下头去,不答。如今天下没有几人知赤魏的玉公主曾是南照出生,对于天下,对于赤魏,对于南照,她只是玉玲珑,是赤魏堂堂的一国公主。
“大师可知,九歌是我的名。”
远善即使在她身后,依旧欠身作揖。
玲珑虽不见,嘴角依旧上扬,一脚踩上山顶未化的积雪,咯吱吱的作响。
转目对上远善时,又是已往的清澈俏皮。她道,“大师怎知我会来找你?”
“你我命中有两面之缘,想也是时候了。”
“是时候?”玉玲珑反复的嚼着这句话,双目幽深的望着远善,越来越多的疑虑,浮在眼中,一点一点,变得深蓝。
夜凉。
姬影独坐烛前,望着帐上映着自己的影,却映不出自己的愁绪。
今夜,在这云隋都城外,明日便是那云隋王宫之内。
原以为,两年前自己的大病是老天给了他一个机会,来带我走,却不想两年后,自己踏上的仍旧是这条命定的归路。
抚着自己的脸,对着那铜镜。她知她美,她知天下人都道她美,她曾以此为耀,可如今,她只想将这美给一个人看,给一个人相视。
怜着自己,泪又落了下来。
适逢翠香打了水进了帐,近了一看,公主居然又是这般模样,无奈之余,只有叹息。
姬影惊了,晃晃才发现翠香进了帐,赶紧擦干了泪水,苦笑着,“看本宫又怎掉了泪!你快些将锦帕呈来。”
翠香将锦帕浸水后,恭敬的呈上。她瞧着姬影小心翼翼的沾着泪珠子,梨花带泪,羞下了那万千的春意,只是怎样都觉得这般美貌不该有这么多的忧愁才是,不该啊。
“离天明还有多久?”
“回公主,尚早,公主早些歇下才是。”
“尚早吗?迟早还是要天明的。”姬影将锦帕转交给翠香,一人踱至帐帘前,独独的立了很久。翠香不明,但早已懂得不问不理,只要静静的陪着公主便是了。
立得些许久了,连帘外凉意都有些感知,姬影才痴痴的一声轻笑。
呆木的翠香适才才回过神来,急急赶了去,才刚要道却见姬影转过脸来望向自己,脸上又带上了泪。
姬影凄切的道着,“翠香,本宫傻,竟想着他会今夜来劫我去了,然后逍遥着世间。天下本宫不要了,后位本宫亦不要了,只是为何他不来,为何他还不来……”
翠香迎上去,姬影生生的跌进她的怀中,轻声的泣着。
为了那人,这般高贵的姬影竟可以放下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抱负,只求与那人再见。翠香知,只有翠香一人知。
从小到大,便是姬影近身宫女的她,虽是下人,但她已然将姬影当做亲人,这个掌握着自己人生未来的女子,便是此生她唯一的亲人。
如今,亲人这般的痛苦,她却无计可施,唯有安抚她入怀,慢慢等着天明来临,回了轨迹上去,忘却那红尘俗世。
然,此刻难过的又何止一人,想忘着红尘的又何止一人。
言,夜总不长。
姬影最终坐上凤撵,进了那深似海的云隋都城城门,踏上了那繁花似锦的花道,登上了那长若一生的长阶……
她见不着前面迎她的人,红绸锦盖遮顶,眼见的只是那莲花小步,四周涌动不已的百姓,那些各个好奇云隋世子妃颜容的人,那些想知“南影”真貌的人,还有那八方刺来的血色的鲜红。
姬影仿佛那是比一生还要长的路。
置于群顶时,她不知是解脱还是囚禁,连姬影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竟可以如此平静,与一旁的男子,在天下人面前行完礼,中规中矩,一步不错。
然。
季文昭却是五味陈杂。当礼司大人宣唱的时候,他只想逃,直至最后他一直都是想要逃的。
面前的是南照公主,被天下人称之为第一美的女子,只要掀起那盖头,便开启了那天下之路。可,此刻为何浮现的仍旧是那白衣姗姗的影子,满耳是那林间脆铃的声响……
“世子!”
阶下的蔚莫之不懂为何季文昭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愣了。自己想,难道季文昭也被这还未见面的南照公主迷恋了不成。
季文昭当下一会神,举目望去是他的臣民。
于是,他抬起了自己的手,一点一点的将那锦红的盖头掀了去。
姬影微抬额,眼帘中,剑眉星目,鼻若悬胆,面如傅粉,如斯的美男子。尔后四下皆是惊呼声。
云隋臣民皆叹云隋世子妃的绝世美貌。
“比那修烟还美……”
“真是贵气啊。”
“南照果然是出美人的地方啊!”
“咱们世子真是好福气!”
“这天下两美皆为我云隋所有!”
……
四方是此起彼伏的赞美声,姬影无动于衷,但却诧异为何眼前的男子,云隋的世子,此后自己的夫君,竟与她一般镇静,双目依旧冷冷的望着她,未曾没有任何人般的惊艳……似有疑虑,终是浮上一笑,这般天下与她又有何干。
那阶下,面目全掩的红衫之人,望着那张精致的容颜。
却是很美。
但却比不下她——修烟。
姬影之美,脱于俗,高贵雍容,雅致,如天上的神人般,自有不可污浊之感。
她的美,妖艳出尘,妩媚惑人,魅尽骨髓,如夜般的精灵,使人如毒般侵蚀。
修烟望着她身边的他,嘴角轻笑着,得意、伤怀、无奈、讽刺……沉杂了许多,或只有她才明白这样的自己。但是,她却知,即使那与她不相上下的美,置于他身边也不能打动他的心。
因为,那男人的眼中,已经被另一种美蛊惑,生生世世,不缠不休。
那样的美——
不容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