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辰末时分,禹城大道的集市上已然聚集了熙熙攘攘的人影。
“姐姐,我们走吧。”在一道曼妙的身影左侧传来了破颜的轻声,平静而又决绝。
休整商议了一日,所有的一切决定都是沉定,二女终于踏上了那一条她们无法抉择却是不得不踏入的路途。
——即使不能救出父亲,她们此次也会孤注一掷,杀身成仁。
黑纱垂落的箬笠将整个面貌遮挡,现在的破颜看起来,就如同普通的江湖剑客一样。
这也难怪,若是两位韶龄的孪生少女就这般无奇的游荡在街道上,恐怕不想让人注意都是办不到。
“小凌…你喜欢那个影,对么?”穿梭在人头攒动的街道,依月低首沉吟,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女,轻声询问。
“嗯…”微微震了一下,不过破颜很快的便是恢复了平静,颔首回应。
“小凌——”似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依月欲要再度开口。
“不!”似是明白依月想要说什么,破颜率先将之话语打断,抬起头望着身侧的依月,摇摇头说道,“我不想再听见这样的话了。”
“好吧。”依月见状,叹息般的颔首,不再多言。
话刚说到这里,从二人身后蓦然传来了一声清冷的声音。
“二位,我请你们喝杯茶可好?”
皆是同一时刻的顿脚,依月率先回头望去,但在身后却并未见到任何举止奇怪的人。
对视一眼,二女皆是涌现一丝的警惕,但却并未计较更多,依旧并肩穿梭在人头济济的人群中。
“如此草率行径,恐怕只会剑折人亡。”诡异的话语不知从何处传来,就这样清晰的传入了二女的耳中,声音平静而又沉重。
——传音入密!方才响起的诡异话语,竟是道家的秘术心法,传音入密!
面色微变,依月与破颜皆是心神变幻如电,双目微凛,四下打量着。
终于,在二人东南方的一处幽静的茶肆内,她们发现了那个端坐角落、浅饮茶水的黑袍人。
“不知在下有幸请两位美丽的姑娘一起喝杯茶么?”当依月二人来到那个男子所在的桌几前时,那道熟悉的、彬彬有礼的声音再次响起。
破颜冷目注视着面前端坐的陌生人影,眼神有着一丝寒芒浮现,不过一闪即逝。
“好啊。”依月唇角上扬诡异的笑意,随即便是在桌几旁的木椅上端坐了下来。
破颜见状,虽然颇为不解,但也是席坐在一旁,只不过手已经悄然的摸向了腰间的剑柄处。
“茶之为物,冲淡闲洁,韵高致静。”小心翼翼的将瓦壶内的茶水倾倒在依月二人面前的茶瓯内,黑袍的男子淡笑着轻语,“想必杀气过重之人,是无法体会茶中清香、唯有苦味相伴吧。”
审视着倒入杯瓯内的茶水,破颜双目中有着一丝犹豫,冷目而视。
——毕竟,这么多年的杀手生涯,使她无时无刻不处在警惕的小心谨慎中,这是杀手最起码的生存法则。
“茶是雅物,亦是俗物。”眼神同样是闪烁了一下,滞了数息、依月便是端起茶瓯,啜吸浅饮,紧接着说道,“行于官场、占几分官气;步于江湖、占几分江湖气;想必芸芸众生,品茶之意,也会是各有不同、千奇百味吧。”
“姑娘所言甚是。”再度将面前的茶瓯斟满,黑袍的男子略带深意的笑着。
“不知阁下先前所言,所指为何?”依月将茶瓯轻置在桌几上,眼神渐渐的冰冷,看着黑袍男子,“何为剑折人亡一说?”
话语落下,破颜的目光也是将对面的男子牢牢锁定,握在剑柄的手,不由得一紧。那样的状态下,能够使她第一时间拔剑,置对方于死地。
对于蓦然腾升的杀意压迫没有一丝的感触,黑袍男子眼里的神色平淡若幽潭,实在是看不出任何一丝的想法。
“深宫暗涌,堪称龙潭虎穴,二位即使破釜沉舟,想必也是注定失败的结局。”黑袍的男子浅浅的饮了一口茶水,双眉一蹙,似是对于此茶颇为不满,紧接着说道,“更何况,孤注一掷,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这般草率的行事,难道只有折剑人亡的终果吗?”
将茶瓯内的茶水随意的倾洒而去,男子似笑非笑的询问,“二位,你们说,是也不是?”
话语刚刚落定,依月二人便是心里一沉。
怎么可能?自她们二人商议这个决策仅仅三日后,怎么已然有人知晓?
而且她们的身份,除了那个人外,怎么可能有他人知道?
这——怎么可能?
“咻。”腰间的长剑铮然出鞘,一道银光乍现,破颜已然横剑抵在对面男子的眉心,满脸的肃杀之气。
“阁下究竟是什么人?”依月此刻面色完全阴冷了下来,眼神冷锐如针刺。
角落发生的一切,令街市上的行人皆是微微一怔,而后目光齐刷刷的汇聚了过来。
茶肆的小二此刻也是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切所惊吓,呆呆的伫在那里,连大气都是不敢出一声。
“这般引人注目,可不是一个聪明之举啊。”似是摇摇头的惋惜,黑袍的男子重新倒了一杯茶,浅浅的抿了一口。
破颜听着黑袍男子波澜不惊的话语,不由得微微一震。
朝着破颜使了一个眼色,依月微微摇头示意。破颜见状,眼光隐晦的闪烁了一下,随即略带一丝的不甘的抽剑回鞘,冷冷的凝视着面前的黑衣男子。
“阁下究竟是什么人?”依月再度沉声质问。
“在下的身份,想必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知晓。”黑袍男子淡然一笑,“现在的我嘛,应该是可以帮到你们的人。”
“哦?”长眉一挑,依月似笑非笑,“帮助?不知道你可以帮助什么呢?”
“自然是帮你们救出皇宫里面的那个人。”语气低缓,男子淡淡的开口。
猛然一震,二女相互对视一眼,说不出话来。
“那一日…客栈的那个人,莫不是你的手下——”似是想到什么,依月眼眸一亮,下意识的沉声询问,但话语刚刚过半却是戛然而止。
那个人——明明已经死了!难道?
似是明白了什么,依月与破颜对视一眼,皆是在心中腾升起一丝醒悟——客栈窥视她们二人的那个男子,是诈死!
近乎死一般的沉默,依月二人心神变幻不定,隐隐有着冰冷的光自眸子中浮现。
“呵呵,皇宫里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良久,依月的眼中拂过一道精光,审视着面前的男子,冷笑,“阁下,你认为呢?”
破颜闻言,微微一惊,顺着依月的目光望去。
——这个黑袍的男子,难道也是皇宫的人?青龙麾下?
端着茶瓯的手一颤,黑袍的男子淡笑的脸庞首次凝固,但很快的、又是笑了笑。
“不愧是凌云阁麾下七剑,能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判断力。”男子轻笑着赞许,同时也是默认了依月先前的质问。
“是青龙派你来的吧?”破颜紧接着开口询问。而依月闻言,也是冷目审视,厉声开口,“他想怎样?”
“嗯…这回你们两个可说错了。”男子平静的摇摇头,“我可不是你们口中青龙的探子。”
对于陌生男子的话语稍感诧异,但依月二人却是不予置信。
她们的身份,除了青龙以及麾下的心腹人员外,不会有外人知道。既然对方承认来自皇宫,自然而然的,他们二人必然会与那个一直牵制她们的男子联系在一起。
所以即使对方否认,依月二人可不会如此轻易的相信。
“明说吧。”终于,男子深深吸口气,一左一右的凝视一眼,淡淡的开口,“那一日客栈的人确实是我的手下,而你们的计划以及过去,我也是知晓了八九分。”
“不过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我不是青龙的人,甚至——我不属于那个皇宫。”
依月二人眼神微凛,心里一沉,但却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的听着。
“想救出那个人,你们只有一个选择。”眼神一亮,男子定定的凝视着面前的二女,轻声开口,“那就是——按照我的说法去做。”
“呵呵…真是逃离虎口又入狼窝啊。”二女几乎同时冷笑出声,玩味的看着面前端坐的男子,而破颜率先开口,“原本你也是灵帝的狗,那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不是青龙的人,可笑至极。”
“我只需要你们做一件事。”没有理会二人冷嘲的反应,男子嘴角一扬,几乎一字一顿的说道,“杀、了、青、龙。”
“什么?”变了脸色,二女下意识的脱口惊呼,满脸的骇然。
“你莫非是灵帝麾下的五大近侍之一?”心念如电,一念闪亮,依月率先恢复镇定,沉沉的询问。
灵帝麾下五大近侍,除了灵帝之外,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相传、就连四大近侍之间,都是相互不识。这样的说法,自大宇帝国建立之后,就已经在民间流传了开来。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黑袍男子将掌心的茶瓯轻轻的放下,“想必你们对于青龙也是欲杀之而后快,难道不是?更何况,灵帝可是你们仇人啊!你们难道真的想要在其麾下一直俯首耳命?”
“这个…你怎么会知道?”最后的话语无异于一道无形的闪电,令依月二人蓦然大惊失色,心境愈发的动荡不安了起来。
——看来,她们姐妹的一切,正如先前男子的话语,已然知晓八九分了,而且就连她们二人的身世,这个男子都是知晓。
他——究竟是什么人?
自然明白依月先前的质问是什么,黑袍的男子依旧浅笑,不予回应。
“真是可笑。”片刻后,二女终于平复了内心的臆动,破颜冷嘲一声,“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更何况,杀了青龙我们又能得到什么?”
听着破颜的冷嘲,依月也是冷冷的颔首。
——就凭眼下这个男子的一番话,就将自身处于饿虎之蹊的境地之中,无疑是愚蠢的做法。
即使这个陌生的男子已经知道了二女的一切,但是这显然不足以成为指令她们二人的筹码。因为在这之前,她们二人已是抱着杀身成仁的决心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又能胁迫她们呢?
“我会帮你们救出皇宫里面的那个人。”男子的眼神渐渐的改变,轻语。
“这样的承若,我们已经听得太多了。”依月闻言只是黯然摇摇头,并未心动,“曾经的青龙不止一次的这样说,只可惜最后…”
落寞话语的最后,隐隐透露出一抹无奈的凄凉。
是啊,曾经遭受一再的欺骗与谎言,到头来她们发现原来自己只是他人手中的棋子,任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现在,她们又怎么能够轻易的去相信他人?
男子眼神中微微的闪烁了一下,变得黯然了许多,似是表露出同情的臆动,摇摇头,开口说道,“我可以先帮你们将那个人救出。”
“什么?”二女双双震惊!蓦然间难以置信的望去。
“十日后,醉乡榭。”黑袍男子起身,在竹几上放下了一锭银子,便是拂袖离去。
仿佛被人抽干了所有的生机,依月二人清秀的脸颊浮现一丝呆滞,依旧处于难以清醒的震惊中。
许久,破颜率先回神,费解的询问,“姐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双眉紧紧的蹙着,依月也是不解的摇摇头,呆滞的目光凝视着先前男子离去的轨迹,陷入了迷茫的沉思中。
集市异常的喧闹了起来,但茶肆的最角落,却是安静的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