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雅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龙雪衣苍白的容颜和力竭而跪的身影。她坚定的眼神依然满是高傲,紧抿的嘴唇浸染了执着和倔强,刚毅的神情充满了不屈不挠。白皙的纤掌拄在雪亮的亡归剑上,剑柄抵着素颌,白衣濡湿,沾了灰褐色的泥浆。蓦然有些熟悉,萧雅看得呆了,这是萧雅第二次看到龙雪衣的不修边幅。即便如此,她还是那么耀眼,像一艘乘风破浪的远船在风停雨歇的港湾卸下了如云的白帆。
似乎能感觉到龙雪衣此时的虚弱,萧雅着着千疮百孔的破衣起身,耳边满是幽都教众人的惨叫和呼喊声。他回头看到地上横竖躺了不少焦黑的尸体,另有部分逃过一劫的幽都教众开始慢慢聚集。
青姝就在一群死尸的中央青姝赫然独立着,钗横鬓乱,高绾的发髻胡乱地垂下,她看着被风雷打击得七零八落、伤亡惨重的吴钩营手下,眼中有跳动着天雷怒火,忽然异常平静地道:“既然我已经见识了你的风雷诀,接下来该你来见识我的了。”她抽出了苍龙鞭猛然一抖动,青色光芒笼罩了她周围三尺地。
萧雅用力拔出了道枢剑,义无反顾地挡在已经力竭的龙雪衣身前。他内心激雷滚荡不下于对方,目光坚定地瞪视着青姝道:“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天姥领着霓漪、云梦以及吴钩营的部分武士从密林深处走了出来,看见林中惨状也是颇为震惊。
青姝道:“那要看你的本事了。”
她说完一步一步径直朝萧雅走来,那速度似慢实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快要越过萧雅跟前了。
萧雅猛地反应过来,挺剑向青姝身前挡去。眼看就要刺中青姝的上身,她却仍然向前走去,仿佛萧雅和他的剑不存在一般。想起身后就是龙雪衣,还有她的殷殷期待的目光,萧雅勇气倍增,下手不再留神。只见他手上一振剑尖轻抖,径直朝着青姝的要害处刺去。青姝也未躲闪,所有人都惊叫出声以为青姝自出昏招,龙雪衣见状却警惕地蹙起了眉头,看见萧雅尚无知无觉,她想出声提醒,却蓦然叹了口气。
果然,罢了,任由他去吧。龙雪衣想道。此刻强敌环伺之下,龙雪衣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眼前的青姝修为深不可测,若是自己想必还有一战之力,胜算不得而知,如果是这个萧雅,那就完全没有希望了。龙雪衣拿捏萧雅的功力,明显只是个筑基初阶的修为。之前之所以同意让他加速疑兵行动,一是看他万马齐喑中勇气可嘉,二也是怀了拔擢萧雅羞辱其他人之心,根本没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只是希望他别给自己添麻烦就行了。如果他当真能起到改天换命的作用,那岂非真的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也站自己一边了?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自己杀伤了不少敌人,若力屈而死死后难免受辱,为了不受这份耻辱,她已经做好了决定,若是到了最终时刻自己就勉力再发动半个“风雷诀”吧,杀敌难为,让自己粉骨碎身、免受辱及倒是足够了。她甚至已经在蓄积灵力,准备最后一刻的放手。
萧雅一剑刺中青姝的心口位置,萧雅甚至不敢睁眼目睹,就在剑与身体相碰的一刻,萧雅蓦然感觉到不对。“当”地一声,他腕口剧震,这一下未如预料般一箭穿心,反而如同击中了铜墙铁板,怼得自己胸口一疼,气血翻涌。
萧雅正要一看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并未真的刺中青姝,在隔她衣物尚有半寸之处,青姝的苍龙鞭不知不觉已经自纤腰以上缠绕了几圈,差之毫厘将要害处全部遮挡住。接着苍龙鞭蛇行缠绕沿着道枢剑绕卷,萧雅蓦地心一寒,有蜂虿作于怀袖之感,刹那间他经历了从挥剑疾甩无果到慌乱间丢下了道枢剑,却被苍龙鞭卷了去,随意抛落她身后地面。
眼见自己赖以生存的法宝被轻而易举夺了去,萧雅倍受打击。青姝实在太强大了,而自己为什么就那么弱?根本就不是人家一合之敌。
青姝欺身靠近萧雅的一刻,萧雅心里一片空白,竟不知道如何面对。青姝一连两掌将他拍得向后退去。翻涌未熄的气血此时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萧雅口吐鲜血,一阵眩晕。几乎是接踵而至,青姝上来就是一脚将摇摇欲坠的萧雅踢得往后翻转。萧雅也是坚韧,受此重创才一落地立马又站了起来,腾腾几步再次阻到龙雪衣身前,伤势看起来十分不妙。
看着萧雅跌跌撞撞赤手空拳又迎了上去,仍然站立那里,龙雪衣急道:“你还上去干什么?”
萧雅咳嗽一声,在身前划了一条看不见的线,“这里是一条生死线,我绝不会让她过来的。”
龙雪衣一阵气急,她一咬嘴唇道:“傻瓜!你要动起来呀,站在那里就是靶子,给你剑!”
身后一阵风声,萧雅反手接剑,拿到眼前一看,剑纹细如马尾道道环绕,象征着一往无前;萧雅手摸着亡归剑鞘上的纹路爱惜极了,拔剑稍一出鞘,凛凛的寒意令人顿时生起一种去亡归路慷慨激昂的意志。果然是剑中的龙凤,真是名副其实的亡归之剑,萧雅暗赞一声。
“来吧,让我看看除了苍龙之气外你还有些什么能让我意外的。”青姝道。
萧雅小心地把剑鞘放落于地,双手握紧亡归剑,脸上涌起一团紫气。那是亡归剑强大的剑气反噬所致,龙雪衣其实并不清楚认主的法宝是不能随意更换主人的。除非更换者实力雄厚能够压制得住法宝本身的灵力,但如果是那样的话又必定会伤害到法宝的主人。所以修真炼器的人轻易不会使法宝易主,这是大忌。
青姝看出了萧雅脸上的怪异,她的确是一眼就分辨出萧雅的虚实。她胸有成竹好整以暇地道:“这柄剑似乎不适合你。”
她这话说得自信而漫不经心,似乎还想看看敌人能玩出什么花招来,所以并不急于一时。见萧雅没有回答,青姝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再次欺身上前,企图故技重施。此时萧雅体内的坎窞之气游离出来与亡归剑上龙雪衣所余留的灵气两相印证之下已经化解了大部分亡归剑的凶戾反噬。所以青姝的苍龙鞭再次卷上萧雅的时候,剑随心走,亡归剑上的灵力马上倾巢而出。一股寒气从剑上漫开,犹如裹着一团云雾,半晌竟然凝结成了坚冰,将溯剑而上的苍龙鞭冻结成了一团,附在亡归剑上动弹不得。
青姝见状一脸意外,脸色须不难看。这个小小的仙都弟子几次三番令她惊讶,她不由得再次重新打量眼前这个小子。
萧雅仿佛看到了希望,一扫之前的阴霾,主动催动灵力试图将对手的武器夺过来,一雪前仇。
“雕虫小技!”青姝冷哼一声,“你以为这一点小小的伎俩就能保你们平安了么!给你来个雪中送炭如何?”青姝只是一驱动没劲,苍龙鞭上就如燃起了一个青色的火炉子,顷刻便将寒冰化成了雪水,伴随着一阵浓浓的烟气消散于空中。接着眼前残影一晃,青姝仿佛平白消失不见了。龙雪衣喊了一声小心,萧雅头皮上一阵凛然,苍龙鞭倏然就到了面门之上。
苍龙鞭不知何时从天上袭来,萧雅极力想躲开这面门的一击却不料眼前又是人影一晃,青姝竟似分毫未动过一般,直挺挺地立在面前,出手扣住了萧雅的颈脉。萧雅只觉颈上一麻,顿时全身都难以动弹,像个婴儿一般被青姝一抬手臂举到了空中。
要落幕了吗?龙雪衣一阵失望,心跌到了谷底。她吃了一惊,难道自己还抱有希望?对眼前的这个半大的男孩?这怎么可能?又也许是吧,有什么所谓呢。一开始提疑兵计策的建议时难道不是早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种结果吗?她紧了紧手臂,半咬着嘴唇,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灵力恢复的还不够……
青姝单手钳住萧雅颈部,怒举而示众,周围火把高举,幽都群属欢呼。雪衣眼中满是失望——
青姝道:“你知道螳臂当车的故事吗?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你不过是沧海一粟,却妄图要阻挡潮流,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这就是螳臂当车,你好好看一看,真切地感受一下,什么是大势!我想,从此以后,你该印象深刻了。对不起,下辈子再投胎吧——”
喉管因被挤压而急剧封闭,极强力而不可逆的破碎感笼罩了萧雅所能感知的全部,萧雅因窒息而气若游丝、濒临死亡,原来快要死是个样子,就是那种快要完事的感觉,痛苦到了一定程度就不再增加了,反而有了一种继续下去的惯常、尤能超脱一切负担苦厄的感受。萧雅小时候曾好奇地想过关于死亡的问题,他曾见到过出殡的盛况——白纸白幡、披麻戴孝、孝子贤孙、临别跪哭,这代表了一个人的故去。所以在他那时候的印象里,死亡就是一个棺木,一套仪式。后来未及长大,痛失双亲,他开始感受别离孤苦,慢慢会接受死亡是一种无常。谁也不知道他的生命会到哪一刻停止,死亡会在哪一刻来临。人在感受痛苦的时候常常会想到死亡,世界是千疮百孔的,当有的时候你会想,死亡真的是一剂解除痛苦的灵丹妙药;但有时候又会想,多少人皓首苍苍,虽然痛苦但仍然活下去,有多少比痛苦更痛苦、比不能接受更难接受变故的人,他们依然乐观,你凭什么要浪费上天予你的恩赐?所以,活下去吧!
萧雅虽是气若游丝,但却奇异地耳朵里听得真切、通红的眼睛里真看得清楚,格外的心明眼亮。敌人会为你的死亡拍掌,亲朋会因你的故去哀伤,龙雪衣她就在你的身后朝你看,你不是自诩爱慕吗?敌人凭什么夺取你活下去的希望?还将借口说得冠冕堂皇!
“不!”萧雅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一个字,他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向他高喊,活下去吧,要像蜂虿刺透茧衣,要像光芒刺破黑暗!要活得像让嫉妒的人艳羡,要活得美好鲜亮让卑劣的人看。
萧雅的双目突然圆睁,这一刻他脸上、眉毛上挂满了冰霜,上一刻还红得拧出血来的眼珠子忽然投射出两道琥珀色的浓白光芒。他体内的经脉打开了闸门一般猛烈地吸收着白琥之上传来的玄煞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