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一梦之间,平日里玩世不恭的醉不归,神情严峻得令人窒息。江小流看着眼前的醉不归仿佛换了一个人,心下有点害怕起来。
“小流,有一件事情我不曾提及过,这事和你有关。”醉不归看着江小流,沉声道。
“醉大哥,有什么事你说呗,你别这样啊!”这江小流本能地抗拒着,心中顿感局促,有种不祥的预感。
“十年之前,那时候的自己早已是大道境中的大成者,离圆满境也只有几步之遥的距离,总觉得这天上地下没有我杀不了的妖,灭不了的魔,一直觉得我就是为斩妖除魔、行侠仗义而生。当年我和圣教九贤中的一位关门弟子私交甚好,他叫蒋有道。我还记得那是重阳节的前后,他邀我去虎踞城游历,我答应了。虎踞城内有一座湖,当地人叫桑泊,蒋有道跟我说,这湖里住着一群叫横公的湖妖,长七八尺,形如鲤而赤,昼在水中,夜化为人,要我和他一起去除妖。我没答应,因为据我所知横公一族历来心性温和并不伤人,但他买通了当地的渔民跟我说桑泊的横公经常在夜里出来偷食婴童,我那时并不知是他背后搞鬼,听这么一说,当下便决定和他一起行动。果不其然,我们守了几个夜晚之后,那群横公还是出来了,我那时自负骄傲,二话不说就上前镇杀,为首的横公妖力深厚,她有个人名叫温夫人。温夫人并不愿和我们交手,几个回合后就逃离虎踞城远遁而去。我当时杀妖心切,没顾上蒋有道,一门心思追杀,一路斗到了震泽湖,后来我才发现,温夫人一直在让着我,并不想与我为敌。我不曾想到蒋有道如此卑鄙,他并没有跟来,而是趁着温夫人无暇顾及的时候将她的子孙全部收在了缚妖网内,以此为要挟让温夫人交出妖丹来。”
话说到此,醉不归拿起酒葫芦一顿狂饮,全然不顾溢出的酒水洒在身上。
“还记得那天的震泽湖美得很,温夫人毫不犹豫地交出了妖丹,这妖丹一出就再也回不到本体,蒋有道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当着温夫人的面将缚妖网内的子孙全部杀了。温夫人震怒,一时间失了理智,她不敢相信这圣教之人竟然如此背信弃义,没等我们有所反应,她耗尽所有修为爆了自己的妖丹,我和蒋有道大难不死却也都深受重伤,这妖丹自爆威力惊人,在震泽湖上引发了湖啸。等醒来的时候,才知道沿湖的数十个村镇一夕之间就被湖啸冲毁,数万人没了性命,其中就有你的家人。”
醉不归哽咽地继续说着。
“后来,我去了一趟虎踞城,仔细探究之下才知道上了蒋有道的当,温夫人一直在虎踞城积善行德,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当地的百姓都说她是活菩萨。那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悔恨终生的事,这十年来我一直在震泽湖一代不曾离去半步,就希望能够弥补点什么,可是到头来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做。我还记得她在临死前说的那句话,人非人、妖非妖,天可怜见!”
醉不归说完,长叹了一口气,埋藏在心底里的压抑今日总算得到了释放,只是不知为何,这眼角竟然有些许泪烁。
寒冷、黑暗、悲凉、无奈。原来自己是这样成为一名孤儿的,江小流低垂着头,紧握着双手,眼神中满是升腾的杀气。四周的空气寂静得可怕,站在他面前的这位远比他人要亲密的多的大叔到头来是自己的仇人,更是造成数万枉死冤魂的侩子手,多么的可笑,多么的讽刺。
我不能原谅他!一声来自内心深处的呐喊,江小流抬眼看向醉不归,那一瞬间,这位修行之人,脱离了凡俗的存在,经历过岁月沧桑的修行之人,此时已是泪流满面。也是个可怜人啊...
谁在那里悲悯?谁在那里淡漠?谁在那里悔恨?谁又在那里无奈?而你又算什么?
良久之后,江小流笑了,笑容里有种释然。
“醉大哥,这就是命啊!”
这就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此时,湖面上突然出现了一条蜿蜒向上看不见尽头的悬空石梯,在云雾缭绕间上下沉浮,犹如游龙般深邃奥妙。就此要别过了,江小流感觉到来自上方的意志。江小流朝醉不归俯身跪下,拱手至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说道:“醉大哥,我要走了,能够做你的小弟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谢谢你救了我的命!谢谢你将我带到这里!”
言毕,转身而去。
“小流,有朝一日再相见,我还是你的醉大哥吗?”醉不归看着那个瘦小的背影,含泪问道。
“你永远是我最敬重的大哥!把你那眼泪擦了!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哭真没羞啊!”回首笑言,稚嫩孩童,阳光灿烂。
刹那,恍若隔世,睁眼看。
醉不归已身在九冥山脉之外,像做了一个悠长深沉的梦,眼前看到的场景和初临九冥山脉时一模一样,只是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个陪伴自己多日的江小流。这就是命啊!心中回想起江小流的那句话,仰天长笑,苦涩、泰然。
“来福无量你个天尊!想不到我活了两百多岁的人,到头来还没有一个孩子来得洒脱,苦苦纠结脱不了心中的魔障,可叹可悲可笑啊!”
话音刚落,醉不归周身蓝色光芒四溢,一副太极图腾猝然涌现在头顶,光芒万丈,直冲云霄。云霄之上,似有一黑一白两条龙鱼在那里嬉耍闹腾,缠绵融合,一息之间,黑白龙鱼似有感应,争相攀比,齐齐俯身冲向下方的太极图腾。一瞬间犹如星辰炸裂般绽放出璀璨的光耀,无声无息,太极图腾消散而去化作氤氲萦绕徘徊在醉不归的四周,最后归于虚空之中。
大道自然境!圆满境!等待了十年时间,在这一刻放下了心中的羁绊枷锁,终于将那一小步跨了过来,一人一葫一破剑,忘却来路,重新出发!
悬空石梯,沉浮的台阶上,一个十二三岁的稚嫩孩童,孑然一身,向着上放那个未知,缓缓走去。前方,一座悬浮的方形岛屿影影绰绰,在召唤,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