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已经尘埃落定,莫冰蓝的名次虽然是位居第二,可是她和第一名的史文强之间有着一段很大的分数差,而张天瑞陈灏他们则紧跟其后,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地涌在了一起,仿佛一块大饼卡在了喉咙里,让她觉得难以喘息。
十一月才刚过半,小城迎来了这一年的第一场大雪。气温骤然变冷,莫冰蓝缩着脖子抱着双臂坐在座位上,望着窗外,教室里白色的日光灯煞白地照着,玻璃上带着些蒙蒙的水汽,反映出亮堂堂的教室里的影像,有人头脑清醒昂首挺胸郞郞诵读,有人垂头缩首似醒非醒默然无声,有人伏案奋笔疾书,有人用手撑着脑袋若有所思,还有不少座位空空如也。窗外的景象被影子覆盖了,但依然隐隐看得到远处的路灯下,飞雪狂舞,乱如流荧。
下雪时可以不用去跑步,这便是雪带给莫冰蓝她们几个的好处之一。还没有到早读结束的时间,同学们便已经坐不安分了,陆陆续续地一边观望一边溜出了教室,住校的同学没准还能睡个回笼觉呢。童言俊戴好帽子,拨弄了一下额头的头发径直走到莫冰蓝桌子前站定,用手轻轻叩了一下莫冰蓝的头。莫冰蓝回过神来半笑着问道:
“你现在就去买早点呀?”
“嗯,早过去人少啊,今天想吃什么,还是一样的吗?”
莫冰蓝点点头,童言俊对她一笑,消失在了教室门口。莫冰蓝重新转过头,看着其实并不能看清楚的窗外。谢晓选没有来,她一定在宿舍吃早点了,她想。向紫菀懒懒地趴在桌子上重温一本已经看过了的《读者》,一脸倦怠,似乎昨晚睡得很晚而睡眠不足,那让人无法忽略的寒意和呼呼的风声根本不能让她更加清醒。
“你不去吃吗?”莫冰蓝推了推向紫菀,然后用手压了压她脑后有一点上翘的头发梢。
向紫菀努力地睁了睁眼睛,薄薄的单眼皮倦得皱成了几层,然后哭丧着脸对莫冰蓝说道:“妈呀我困死了,以后晚上再也不看什么狗屁书了,什么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破烂学习方法,还好意思到处推广,如果这样学那我白天就不用来学校了。”
莫冰蓝听了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啊?”
向紫菀突然翻身坐起来,一拍桌子一瞪眼,莫冰蓝就明白了几成。果然,向紫菀接下来的话让莫冰蓝巧笑不已。
“你知道吗?那次史老师把我叫去谈话,没说别的,就说什么他看我一天精力这么好,上蹿下跳那么活泼,强烈建议我每天晚上回去看看书。昨天晚上我终于试了一次,那,这就是你看到的结果了。人不休息好哪来的什么精力嘛,真是站着说话腰不疼,坐着说话嘴不困,哼!”
“人家让你看看而已,你大概看得太晚了吧。”
“唉,不知道了,反正后来我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我哪知道是几点了,我再睡会,老师来了叫我啊!”
“可是值日生要打扫教室了唉!”
“哎呀管不了啦。”说完向紫菀就把头埋进臂弯里去了。莫冰蓝看了看她,浅浅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出了教室。
天似乎亮得比往常早了点,大地一片素静的白,有点扎眼,连足迹也找不到。雪好像并没有要小一些的意思,仍然像被撕破了的棉絮一般狂乱的飞落。莫冰蓝站在清冷的楼道里,朝窗玻璃哈了一口气,然后用手擦了擦,透过那小孔,只看到一片毫无差别的白色。莫冰蓝回头看了看教室里,灰蒙蒙一片,细细的尘土在教室的上空飘浮,在灯光下翻腾,没有方向。莫冰蓝看着看着,满眼睛里便都是一样穿着打扮、一样麻木表情的人在出出进进,自己也一样的夹在人群中行走着,淹没在芸芸众生中,再也找不到了。
莫冰蓝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心里升起一丝无法回避的恐惧。
天早已大亮了,太阳没有出来,天地一片苍茫。雪小了好多,只一点一点地飘落下来,天空似乎是在敷衍着大地,无所谓地随手弹落几片雪花。趁着课间,莫冰蓝独自下了楼,站在被雪覆盖了的草坪旁边,呆呆地看着雪地——不久前这里还是郁郁葱葱的一片绿色呢,突然间就一片银装素裹了,时间过得真快啊!“高考”两个字就在这时跳进了她的脑海。她常对谢晓选说,这种命中注定的事躲不过,逃不了,多想无益,坦然面对就好了,何必一遍遍想着一遍遍说着来磨折自己呢?可是现在到了自己,却还是无法逃开这种磨折,果然也还是个凡俗之人,摆脱不了尘世的累。
童言俊倚着窗台默默地看着莫冰蓝。风撩动她的头发,落在上面的雪花来不及做更多的停留,便开始了继续飘落。一袭黑衣的她在那片白色的世界里显得那得显眼,那么引人注意。
走过楼梯的转角处,莫冰蓝刚好看见陈灏从后门转进教室的一道背影,一个似乎见过的女生拿着一本政治书,向走廊的另一头不紧不慢地走去。她放慢了脚步,目送那女生拐进了十班的教室门。
貌似是袁夏。莫冰蓝想,然后她暗自笑了,觉得自己真无聊,何苦去管他人闲事呢?如果真的需要她知道,作为朋友他们何需隐瞒她?
这一节是数学课,史老师空前地大踏步走进来,一到讲桌前就啪一声把课本和教案丢在了桌子上。这架势,是发生某件大事情的征兆。同学们顿时面面相觑,不知为何,教室里一片死一般地寂静。
史老师终于开口了:“你们这些男生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啊?你们去看看你们的宿舍,还像不像人住的地方,多少人被子没有叠?屋里的器具摆得乱七八糟,地板上都快水流成河了,我真不知道你们平时都怎么生活的。我看今天我就带着全班同学去参观一下,也顺便给你们提些意见,看能不能弄得更乱一些……陈灏,你给我说说你这个舍长是怎么当的!”
陈灏低着头站在座位上,沉默不语。想起不叠被子的恶例还是由他而起,还引用了韩寒的名言作为有力论据,以至于不叠被子几乎成为了他们的宿舍文化。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查卫生的老师八百年都不来一次的,却不知道为何在今天突然光大大驾光临,这个小概率事件的发生,让一个原来平凡无奇的日子变得不再平凡,看来,他这个舍长该卸任了。想到这,他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也好,无官一身轻。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向紫菀趴在桌子上幸灾乐祸地偷笑,想里正盘算着下课如何去好好损一损陈灏。莫冰蓝不置可否地瞄了一眼史老师,又看看旁边的向紫菀,无所谓地翻开书,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样子。被子没有叠倒不是什么大错,可是水流成河可就真有些不像话了。谢晓选悄悄地自语道:“这帮男生也太夸张了吧!”
史老师终于发完了飙,翻开课本,但没有开始讲课,仿佛在平熄心中未消尽的怒气。台下住校的男生终于松了一口气,大家里心想着,最多也不过是被史老师叫去谈谈话,适时地答应几声便了事了,都高三了,男人何必为难男人呢?
十几秒,抑或几十秒,史老师抬起了头,用平缓的语调对同学们说:“我看这节课我们就以自习为主吧,大家把这一阶段的东西总结一下,有什么不懂的相互讨论也行,问我也行。我们提前十分钟下课,一起去男生宿舍参观一下,然后就放学,也不耽误你们吃饭回家的时间,你们给我好好长长记性。”史老师话音一落,教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有男生开始抗议了。女生们话倒不多,其实心底里倒是挺想去看看男生宿舍到底是什么模样,只不过对于赶上了这样一个时机,多少有些不大好意思,仿佛是一项偷窥别人私生活的事情。
男生还在嚷嚷,但史老师以一声“抗议无效”结束了教室里的喧闹。教室里静悄悄地,能听到的尽是些翻书页的声音,可谁不知道这平静底下潜藏了多少暗涌。童言俊看着窗外,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男生宿舍门前的走廊,雪已经停了,路面上的雪被清扫过了,只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那是扫过之后飘落的几片雪花。他想到了莫冰蓝,不知道此时她在想什么。陈灏趴在桌子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慵懒地翻着书页,似乎对于参观的事情并不在乎。莫冰蓝对此事没有发表一点意见,向紫菀倒也未觉得奇怪。她就是这样,有时候像个愤青,有时候却又如此波澜不惊。
快下课了,史老师真的提前下了课,带着全班同学浩浩荡荡地向男生宿舍行进。赵阳、程琛和林志一路诚惶诚恐,偏偏这种倒八百辈子大霉的事就不早不晚刚刚好地发生在了他们三个人值日的时候。平时斗志高昂的男生们今天仿佛矮了半截,没了声气。天知道如果这件事在学校里传扬开来,将会掀起怎样的一场轩然大波。
到了宿舍门口,史老师亲自打开了宿舍门,第一个走了进去,首先拉开厚厚的窗帘——这是学校专门为他们订做的起居室窗帘,比普通教室里的好得不知道有多少倍。天光猛地流泻进来,宿舍里豁然开朗,里面的陈设清晰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十几架高低床沿着背阴面的墙壁排过去,到了尽头一个拐了个弯形成了“L”形,临窗的一边摆着一排课桌,上面乱七八摆着书本、饭盒、暖瓶、没有吃完的馒头、瓜子、水果、衣服,甚至还丢着好几双不知洗没洗过的袜子,课桌洞里更是塞得满满当当,简直令人晕厥。史老师挪开挡在屋子中央的几张凳子,招呼同学们进来,有些哭笑不得地对大家说:“你们自己看看,啊?我就不说什么了,你们自己好好想一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