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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旗语意不浅

部队驻地在沿海的一个小渔村,去市里,坐车四十多分钟,周末只要能请得到假,大家都愿意到市里面去转转。那个市只是北方某海滨城市的一个区而已,感觉上像一个小县城,能逛的地方不多。一到周末,角角落落,到处都可以看到穿着军装的战士们。

余大可跟他们部门长关系不错,按他的说法,只要他想出去就没出不去的。

而我很少请假外出,周末除了在住舱呆着,就是在舰上其他的没人的地方坐着书,看海。我跟区队长说请假外出,他好像特别意外地看了看我,不假思索地准假了。

担心有纠察,我还是换了身便装。余大可也没穿军装,上身是一件白色的耐克T恤,牛仔裤,加上微笑的单眼皮,感觉很清爽,一下子让我想到了在大学合唱节时的我们班的统一装束,他的这种军人和学生气质的融合,让我眼前一亮。

我和余大可上车的时候,车上已经人满为患。

车子启动,我差点没站稳,两只手紧紧抓住车子上方的扶杆。

余大可站在我前面,我几乎是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他有些青色后脑勺,黝黑色的颈项的皮肤,他的身上微微的汗味浮进我的鼻孔里,我竟然觉得有些躁热。随着车子的摇晃,我突然发现自己紧贴着他的臀部,我的下身渐渐有了反应。

我有些尴尬地欠了欠身子,和余大可保持出一小段距离。

余大可似乎没有感觉到我的反应,他探着身子正和前面坐着的可能是他在另外一个舰上的老乡,两人聊得正热乎。

我转身看了看窗外,一片一片的桃林,矮矮的桃树,桃子已经被果农摘得差不多了,三两个剩下了的,顶在树的高处,绿的桃叶衬着它们熟透了的红。

到了市里,我们下了车。余大可的那个老乡先走开了。他好像这才想到了是与我一起外出的。

问我:“咱们干嘛去?”

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你的口头禅?”

“是吗,我不知道。”

余大可故作吐血状。

“要不咱们先去理个发吧,然后再作打算?”他说。

“行吧。”

我们一起到了一家美容美发店,一进门,头发五颜六色的女孩就迎上来,好像认识我们似的,声音特甜地说:来了啊……

店里好像人挺多的,一看差不多都是些在军港能遇到的面孔。

我和余大可并排坐着,两个小姐先帮我们干洗头发。余大可好像是轻车熟路的,一坐下来,就和给他洗头的那个女孩聊了起来,什么多大年龄,哪儿的人,到这儿有多久了,那个女孩还不时被余大可的问话逗笑了。

其实我不喜欢这种地方,老觉得这种地方很脏一样,以前在我们学校边上理发有一些很清秀的男孩给顾客洗头。

我从前面的镜子里看余大可的表情,他似乎很享受和那个女孩聊天的感觉。

“你们一起来的吧?”大约是看边上聊的正欢,给我洗头的这位女孩觉得应该找点什么话题,但我实在是没有与人聊天的兴趣。

“嗯。”

我应了一声就再说什么。

“美女,你能让他说话超过三句我就服了你。”一旁坐着的余大可笑着对我们这边说。

我从镜子里狠狠看了头上都是白色泡沫的余大可一眼,他看到了我的眼神,歪着嘴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之后,闭上眼睛,在洗头小姐一边干洗一边按压的指法下,他一幅很享受的样子。

走出美发店,余大可的头发更短了,贴着头皮的板寸,黑黑的,湿湿的。

“快吃饭,快吃饭吧,饿得我不行了已经。”余大可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嚷嚷。

我们去的一家酱骨头吃的午饭。那家好像是小城中被我们那些当兵的光顾最多的一家小饭馆了,一到周末,生意尤其火。

“怎么样,比舰上的味道好吧。”

“嗯。”

“重庆的娃儿应该喜欢吃辣吧,重庆火锅,水煮鱼?”

“无所谓。”

“你当兵过后没回过重庆吧,休过探亲假没?”

“没呢。”

探亲假?我休假探哪儿的亲呢?

我在想,要是有开往天堂的列车就好了,如果有,我倒可以休这探亲假了,我去那儿看我的母亲与父亲是否团聚,去看没有病痛的他们是否幸福。

如果有开往天堂的列车,那也只有单程票吧。

“老大,拜托吃饭的时候不要这么深沉好不好!”余大可端起自己的杯子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说。

我知道自己刚才听到他说探亲假这个词,有些走神了。

“哦,敬你一杯吧!”

我端起杯子对余大可说。

“敬我?理由先!”

余大可的语气明显是在模仿星爷。

“谢谢你帮……”

“行行行,打住,就帮你弄了个破图,这都说第几遍谢了,求求你说点别的行不?”

我端起杯子,没说什么,先干为敬。

“酒量不错啊,小伙子。”

余大可看着我,也将他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大约是因为我话少,余大可又怕两个人坐着没话说,所以一边喝酒,一边就跟我说起他自己的事。他说小时候和他一起在少年宫学画画,有个小男孩,就跟现在的我差不多,一天到晚地闷着,话特别少,因为他们俩坐得比较近,他也是总找那个男孩说话,不一样的是,那个男孩是自己对画画特别感兴趣,父母才给报的名,老师也是经常表扬他,而余大可却是屁股坐不住,完全因为爸爸强迫才过来的,因此他就经常给那个男孩带一些零食,和他套近乎,为的是拿那个男孩画好了的画回家应付老爸。

“后来呢?”我问。

“什么后来啊?少年宫,好久远的事了,而且还是那年暑假短短的时间,后来我们就没再联系过了。听我爸说,好像当年在少年宫和我一起学画画的后来在全国青少年什么比赛上拿了个金奖,应该就是他吧。”

不知道当时余大可为什么和我说起这件事,我还是认为他怕两个人一起傻坐傻喝的,没话说。后来他还讲到了当兵,他妈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还是他爸坚持,他才进的部队。甚至还跟我说,在他上高中的时候,有个女同学在电脑课上给他留email的事。

余大可那天好像一直不停地在那儿说,大大咧咧,简简单单,我也就那样坐在他的对面,盯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看他抽烟,看他端啤酒一饮而尽,似乎在一瞬间我才明白,倾听或者倾诉,能让人远离孤独。

走的时候,余大可跟我抢着买单。

我说:“不是说要感谢你一下,我才不请假出来呢。”

余大可认真地看着我,说:“靠,丛彬,I真的服了U。”

就没再跟我争了。

出门看时间还早,余大可说去城北的河边走走。

我说,行吧。

我也不想早回去,如果让区队长闻出我身上有酒味一定是件让他匪夷所思的事。

城北的河通向大海,河面宽宽的。因为流动,水很清澈。两岸的斜坡都是绿茵茵的草皮,坡底的路铺了一层石板,有三五人在这石板上撑着阳蓬,坐着凳子,支着鱼杆,安静地看着河面,等着鱼儿上钩。

或许是因为喝了点儿酒,也可能因为自己在心底已经接受了眼前这个大大咧咧的男孩,我们的话题也渐渐多起来。

记得比较清楚的是那天不知道他怎么就跟我聊起来港台艺人,说到王祖贤,然后说到倩女幽魂,然后就说到刚刚去世不到几个月的张国荣,然后就说到同性恋,说到这个词的时候,我心里觉得特别不自然,好像怕他知道但又希望他知道我就是似的。

我暗暗注意他说话时的表情,自自然然,心无芥蒂。

他说,我一直觉得这张国荣挺爷们儿的,就冲他敢于在所有人面前公开他自己的身份,勇敢面对世人,这一举动特男人。这么个人死得太可惜了。

当时,我特别有告诉他的冲动,想跟他说自己曾经的故事,跟他说自己尽管不情愿却仍然远离了的初恋。但我还是忍住了。

“丛彬,说句实话,你喜欢部队吗?”

“还行吧。”

“我喜欢,但也是说不上喜欢的原因。你打算在部队一直呆下去吗?”

“没想过,在哪儿对于我来说都一样。反正我家就我一个人了。”

“哦,我听部门长说过你家的事。其实父母都不在,一个人也很爽啊。”

余大可大概也意识他安慰我的这一句话似乎有些不妥,赶紧停住话音,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很抱歉地笑了笑,他的单眼皮在这种笑容里面,显得眼睛更小了,让我感觉有一种坏坏的帅气和憨憨的傻气。

“是啊,一个人确实也挺不错的。”

我的这句话可能有让余大可不必要自责的成份在里,但自己确实也好像了一个人的生活。尤其是那天,和余大可一起外出的一下午,自己突然又有了一种很久都没有过的那种关心别人和被别人关心的感觉。

夏日的河边,尽管有风从河边吹过来,但是感觉热乎乎的。

余大可一边走路,一边掀着他的T恤扇风,每次掀开衣服的时候,我总想去看他的身体。他的仔裤松松的挂在腰上,能看到他隐约的腹肌。

“去前面树荫坐会儿吧?”余大可说。

到了树荫底下,余大可顺手从地上捡起两根树枝,纵身跳到边上的一个水泥墩子上,手握着树枝,站好军姿,上下左右地比划了几下,动作跟他旗语训练时一模一样,只是手旗换成了树枝而已。

“知道刚才那是什么意思吗?”站在水泥墩上的余大可问我。

“我哪知道啊,又不是你们部门的。”

“你们新兵连一点儿都没学吗?刚才那个意思就是‘祖国万岁’!”

说完,他又上下比划了几下,问我。

我当然还是说不知道了。

他开心地说:“告诉你,这个意思是‘向全国人民拜年’,哈哈,去年春节央视晚会剧组还来录我们镜头了呢。”

余大可这时候的表情是那种少年一样的骄傲与可爱。

“再看一下,这个呢?”

“跟你说过了,看不懂啦!”

“哈哈,这个动作很有意义的,一定要记住啊。这个动作的意思是‘我爱你’!”

听了之后,我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起来。

我看了一眼余大可,他仍然还是那种炫技而得意的表情,感觉像一个舰上的小教员一样,认真地重复着他的动作。

那一片夏日阳光的树荫里,站在高处的余大可面向我,身形挺拔,军姿标准,手中的树枝从他身边的空气里悄然划过,平时特别刚劲有力的旗语动作,此刻,在我的眼里却变得暧昧而亲切,空灵而飘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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