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总是让人烦躁,整整一个月见不到阳光,看着路上从未干过的积水,还未踏进去便觉得鞋袜尽湿,一个女人匆匆忙忙地走着,怀里不知抱着什么东西,没有打伞,浑身湿透。远远看上去,年纪似乎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水灵灵的,只是一脸的不安急躁,不是很好看。她越走越急,踉踉跄跄,几欲跌倒,万幸又稳住了身形。南方的小路弯弯曲曲,雨水不断,路面滑溜溜不好走,她似乎绕了几个冤枉圈,又似乎故意往人少的地方钻。天色倒墨一般,瞬间黑了下来,一场大雨飘来,摇摇曳曳的大风吹散了本就不多的行人。那个少女却并未教这风雨阻挡,一路向前,实在勇气可嘉。一声惊雷响在头顶,少女打了个寒颤,忐忑地看看怀里的东西,做贼一般四处张望,街上已廖无人迹,她定了定,终于不再绕圈子,抬脚便往那条最清冷的街道走去。路的尽头是竟是一家收容所,那些没家的孩子都住这里,管事的是个满面油光的老妇。少女径直走到门前,四周无人,她便将怀里的东西放在了门边的墩子上,转身欲走,又忍不住回过头来,从怀里掏了几个张钞票,塞到那那东西里。忍了忍,终于没有再抱起来,她用力砸了砸紧闭的大门,似有人来开门,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原来,她扔了个孩子。来开门的是个半大的小男孩,一脸不高兴,高兴了才怪,吃饭的时间谁有空闲来看是哪个倒霉鬼来叫门!他费力的拉开门闩,可门前连个鬼影都没有,暗骂一声晦气,回去肯定连菜汤都喝不着了。那给人仍在门口墩子上的婴儿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声,突然大哭起来,那声音在阴沉的风雨中尤为刺耳,倒是将那小男孩吓着了,他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虽然没睁眼但面皮还算白。刚要将那婴儿抱起,管事的老太婆就来了。她迈着小步疾走,嘴里还说着:“真是上辈子的债,你是教鬼拉住了吗?开个门都要赶上女人生孩子了,啊,叫你听——”戛然而止,她也看到了那个婴儿。“真是晦气,又来一个吃白饭的,这样小谁家扔的?”说着就一把抱起了那个婴儿,“原来是个赔钱货,怪不得要扔了,啧,倒霉鬼遇到黑心娘,偏都到我这里来蹭饭,真是——”,翻着小褥子,发现了那个少为人母的女孩放的钞票,“嗯哼,你这丫头也算值了,我便当做是你的餐费了。”这老妇真是心黑,八十年代的几百块那是何等的巨款?罢罢,这出生三天又重新投胎的女婴也总算有了落脚之处。只是不知是福是祸,然当务之急不过是活下来,其他的且等有命再说吧。
却说那老妇人,蹒跚走至院中,一手揽着那女婴,一手将钱塞到自己的口袋,拿脚踢了踢即将散架的餐桌,斜眼一挑,示意正在吃饭的几个停下。然饿狠了,总有停不下的,她见还有人在吃,立即走过去,一巴掌便教那个滚到了地上,她这才觉得气顺了,又捡起刚断了的话头,“今日你们又添了一个伙伴”并举了举怀里的女婴,“今次我同你们几个丑话说在前头,这囡囡的吃食我管一些,剩下的你们管,倘叫我知道有谁克扣了,哼哼,你们谁都没有好果子吃!”这话却把那几个孩子听傻了,莫非这老虔婆转性了不成,竟是发慈悲了?一个年纪稍大的少年却是半分不信,见那老太婆径直回屋了,更是不解,尚未吃完饭,怎就回屋了?定是有什么。他又多抢了半碗杂面,凑到那个跑腿的男孩身边,“黑九,刚刚那老虔婆得了什么,怎对那婴孩这般慈悲。”说着将碗递过去。黑九抢过碗,一顿狼吞虎咽,四五下便解决了,他一抹嘴,嗤笑:“昌哥,你道那老太婆会做这亏本买卖?”他瞅瞅没人注意,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她从那奶娃娃的裹被里翻出了几百块钱,崭新的大团圆。”叫昌哥的男孩猛地瞪大眼睛,深吸一口气,复又呼出,心中脑中尽是“大团圆”。
常说环境造就人,似昌哥这般从小就没有爹妈的孩子,从来都是可怜的,可怜无人爱,更可怜没谁教给他爱,教给他感恩。从来学到的都是丛林法则,可怜他小小年纪从不知人间温暖,这般长大的孩子若一路无人关爱,少不得心狠手辣。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昌哥自听了黑九所说便生了心思,他知道若真要从那老太婆手中拿钱必得细细计较一番,否则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定会教那老虔婆打死。只是他一人却是不好办,必须找一个人合伙。他要好好思量,定要一次成功。
再说那老太婆,她当然不会只因那几百块钱,虽说是一笔巨款,但也总有花完的一天,还得给那奶娃娃计较吃食,更是花得快。对她来说,紧要的是孩子的爹娘,这年头能拿出几百块的人家是皆为稀少的,这奶娃娃又生的俊俏,这小被子更是上好的料子,又是绸子,又是的确良,家里肯定不错。她猜着这孩子的爹妈定是城里人,如今知青返乡,带着孩子可是不能够的,说不定过个三几年的会回来找;便是不找她也不亏,横竖是个俊俏的姐儿,带到十二三岁,怎么也能换成现钱。
不说什么善恶,只问人的本能是什么?是趋利避害,是追逐生存资源。若人人都有吃饱穿暖万事不愁,自然争斗算计也就不愁了。尽管随着人类的进化和生产方式的进步,生存资源不再需要以命相搏,但是人性深处依旧留有本能的痕迹,或浅或深,却是无处不在的影响着人们生活,譬如,你有一个非常渴望得到的东西,朝思暮想不得安眠,你就会发挥你所有的潜能去得到它,当有阻碍时,你会控制不住得想把它清除。如果那障碍只是障碍那便只是战胜困难,然而当障碍变成活生生的人的时候,并不是人人都控制得住。每个人都有这样与野兽无异的本能,它被安逸的生活封印在人的骸骨深处,一旦野兽激活,人性中的柔软,一万年来造就的文明礼仪就会沙逝指缝。这是天生,可以控制,不可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