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豆豆推门走进来了，斗罗问，“刚才你在哪了？”
“刚才，”散豆豆眨巴眨巴眼睛说，“我才从大院回来——我姐说她饿了，看能不能给她拿点东西吃，这不，我拿回了一块饭嘎巴，姐，我给你拿回饭嘎巴了，菜还没炒好，还得等一会会。”
散豆豆说着，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到前边来，混画的小脏手里，拿着一块饭嘎巴。
这是糜子饭的饭嘎巴，在啜水镇，不论你是谁家，是奴人家，还是镇长家，吃的都是糜子，只不过，镇长家的糜子，是脱皮去壳的，除此，别人的，都是糜子的“原生态”，就煮在锅里，连糜子面，也是连同谷壳一起碾在面里边。不仅仅是嫌恶浪费，实在是，在那时，脱谷壳是一项高端的技术活儿，是一个从中原来的老技师亲自操作，祖传秘方，在自己家，也是传子不传女。全啜水镇，就他一个人会脱谷壳，所脱除的糜子，也仅供镇长一家人食用——他一家几十口，把那个中原的师傅也累个好歹的。
脱壳的，糜子饭嘎巴，那才好吃，比现在超市卖的锅巴，不知好吃多少倍，那种糜子的米香，是什么添加剂也做不出来的！香的，都忘记姥姥家姓啥了。
散豆豆进了大院的厨间，看香喷喷糜子饭刚出锅，就说，“啥时候开饭？”
做饭的大师傅说，“开饭还得等一会儿。”
散豆豆说，“那样的话，就抢一块饭嘎巴给我！快快，七媛饿了。”
做饭的大师傅一听说七媛饿了，不敢怠慢，慌忙就贴着锅底抢饭嘎巴。
会抢饭嘎巴的，一枪一整张，像个锅盔；不会抢的，抢碎了，那就不好抢了，味道也像变了。
这时，齐鲁苏海走了进来，他伸手来抓饭嘎巴，散豆豆伸手把他的手打了回去，“你，等等，挺大个人，和孩子抢食？”
齐鲁苏海说，“你没看我是谁？”
“你咋地！”散豆豆挺个小脖颈，歪着头，看着齐鲁苏海说，“你不是爹呀？七媛不是你闺女呀，你和她抢食不成？”
散豆豆是齐鲁苏海这些奴人里，唯一敢和他玩笑拌嘴的人，他从心里，得意这个小丫头，这回又听到她是给他的七丫头拿饭嘎巴，那是更没什么说的了。但是，他很是疑惑，他说，“我七丫头以前从来没在吃饭前饿过，都是动不动就不想吃饭了，今儿是咋啦？”
“我七姐昨天睡一大觉睡的，头晌饭吃老些了，吃完不一会儿，就拉了一泡屎，恶臭的。”散豆豆绘声绘色地说。
齐鲁苏海说，“那是把宿便拉出来了，好好，好，这么一来，她就能胖了。”
散豆豆等做饭的大师傅把饭嘎巴抢下来，她上去掰了一块，磨过头就往出就走。齐鲁苏海看到她那个小脏手说，“你看你手那个埋汰。”
散豆豆把手扬了起来，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散豆豆就是用她那小脏手把那块饭嘎巴拿回来的，斗罗和木梳看了，也禁不住要说她，却让她厉情制止住了，同时，向齐鲁丽蓉的屋里指了指，意思是别让齐鲁丽蓉知道了，齐鲁丽蓉可不想“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散豆豆进了屋，把手里的那块饭嘎巴给了齐鲁丽蓉，齐鲁丽蓉接了过去，就揇在嘴里，慌慌地在嘴里嚼着，一边不很清楚地说，“真丢人，饿得像个狼似的。”
外屋，木梳和斗罗面面相觑。搞不懂，他们俩说话的时候，散豆豆究竟在哪里，能不能听到他们的话。从刚才散豆豆说的情形来看，似乎又不能，她在大院的厨间里盘桓那么半天，又从大院里走出来，到了家——但不知，她去了多久？这话就得问齐鲁丽蓉才能知道，可是，有散豆豆在身旁，这话又不好开口。
正在犹豫，就听到外边有歘歘的脚步声，跟着，就听到外边有人小心地说，“七媛，我们送饭来了。”
斗罗连忙去开门，把两个送饭的奴人让到了屋里。
齐鲁丽蓉和木梳两个卧室之间堂屋的北间，是个格子间，他们两家就在里边吃饭。送饭的奴人把食盒放在格子间的外边，就往格子间里边摆菜盘子。她们摆完，就要盛饭，这时，扶着齐鲁丽蓉走出来的散豆豆对两个奴人说，“你们把饭放那儿吧，先不急，不是得喝酒吗？忙着盛饭干啥？”
两个奴人才放下了陶碗，把身子闪到一边，规规矩矩地立在一边。
散豆豆把齐鲁丽蓉扶进了屋里，跪坐在席前，她自己走出了格子间，对那两个奴人说，“你们回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侍候了，吃完了饭，我就收拾好了，过一个时辰，你们再来取回去。”
两个奴人二意丝丝的，看来是主家婆吩咐过她们俩，让她们在这里侍候着。
散豆豆看出她俩有难为之色，就对她们说，“你们回吧，多会我对主家奶奶说明情况就是了，她不会怨着你们的。”
大院里，有齐鲁苏海的九房老婆，大老婆主事，但每日饭菜这等琐碎的小事，她不管，管饭的是另外八个，轮流值星，一天换一个。轮到的，也就是支溜支溜嘴儿，不用具体地干什么，俗称“主家奶奶”。今天是六老婆主事，散豆豆说的，就是要和六老婆说明一下。其实，散豆豆心里清楚，大院里奶奶多，到饭时，侍候饭的奴人就显得不够用，哪个奶奶都巴不得哪里不用奴人，倒出两个，拨到别处去使用，她们巴不得散豆豆说这样的话呢。
两个奴人也知道这一点，听散豆豆这等说，她们就施礼退了出去。
奴人走后，散豆豆就进屋了，靠在齐鲁丽蓉的身边，和木梳相对跪坐下去。她给每人的陶杯里倒满了酒，然后，举起了杯，说，“新婚，庆三天，今天是七媛和斗罗新婚的第二天，咱们还是得举杯相庆。”
齐鲁丽蓉那里说，“要这样说，你和统领大人今天是第三天，也值得相庆。”
“我们算什么？”散豆豆说，“和你们怎么可比？”
“怎么不可比？”齐鲁丽蓉说，“统领大人，你说可不可比？”
木梳说，“可比可比，来，咱们喝酒。”
“慢，”齐鲁丽蓉说，“统领大人你今天说个话，以后能不能正式娶豆豆？”
“这个……”木梳语迟了。你说散豆豆是斗罗的，他和豆豆又是兄妹相称，怎么可以娶她呢？可是，齐鲁丽蓉又问道这个份上了，说娶？将来不娶，怎么办？说不娶，冲齐鲁丽蓉话的意思，就得遭到谴责和挞伐。
散豆豆把手别在她的身侧，用手指比量着，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时，斗罗说了一句话，给木梳解围了。
斗罗对齐鲁丽蓉说，“这件事，恐怕还得爹爹说。”
斗罗这么一说，齐鲁丽蓉没什么话说了，让木梳和散豆豆合体，是齐鲁苏海许下的，未来木梳能不能娶散豆豆，要不要齐鲁苏海说，齐鲁丽蓉不知道。这类事，在木梳之前，本来就没有发生过，谁也不知怎么做，斗罗在外，听别人是这么办的？也未可知。
齐鲁丽蓉就不吱声了。
听斗罗这么说，木梳可以借题了，他说，“找时间，我请镇长大人的示下，要是行，上秋我就娶豆豆过门儿。来，咱们喝酒。”
木梳的这句话，把齐鲁丽蓉说高兴了，她也把杯举了起来，说，“来，喝酒。但愿早日喝上你们正式的婚酒。”
“好，”散豆豆举起杯来说，“我们的酒有你喝的，来，先喝你们的酒！”
四个人一起应声，举杯喝了起来。
齐鲁丽蓉浅浅地抿了一口，其他三人也没喝很多，然后就吃菜。齐鲁丽蓉是真饿了，吃了那块饭嘎巴，也只是垫吧垫吧，面对整盘的菜，她大箸大箸地夹起来，就往嘴里送，吃的很是狼虎。
这时，雅格出现在格子门口，木梳似是想起了什么，说，“我去喂雅格两筷头子饭，想是它也饿了。”
散豆豆说，“我去喂吧。”
“不用，”木梳不可更改地说，“你侍候七媛，我去去就来。”
说着，木梳离席，走了出去。
雅格也跟了出去。
木梳来到格子间外，影着雅格，偷偷从怀里把装有“麻肺散”葫芦拿了出来，用手指肚儿堵着，倒出一点点，用手指甲挖下一些，再把葫芦盖子盖上，把葫芦揣在怀里。就去用手里筷子，从饭盒里夹出一筷子糜子饭，把指甲里的麻肺散弹在饭里，递给了雅格。
雅格用嘴触了饭团一下，就缩回了嘴，用一边眼睛，斜斜地看着木梳，在嗓子眼儿里“咯咯”地叫着。
木梳对雅格蛐着话说，“雅格，你到吃呀！”
雅格仍旧怔怔地看着木梳，不肯伸嘴。
“雅格，你怎么不吃呀？！”木梳说，“你快点儿吃呀！”
木梳想，自己要在外边时间长了，齐鲁丽蓉和散豆豆该寻思了，他在外边干啥呢，这么长时间？就很着急。拼命地催促雅格，雅格是你越催，我越不动，再催，我熄火儿了！
这时，散豆豆走出来了，木梳一见她，就很尴的样子，说，“雅格不吃……斗罗说，你喂过它饭，怎么你喂它就吃，我……”
“嗨呀，”散豆豆一把夺过木梳手里的筷子，说，“雅格嫌饭粘，这粘叽叽的饭，它能吃？你得把饭给它用水投了，爽楞儿的，要不，它能吃？”
说着，散豆豆拿过一只碗，把木梳筷头子上的饭甩到一边去，在从饭盒的饭盆里撅了两筷头子饭，舀了点水，倒入碗里。
木梳明白散豆豆的意思，可是这么一来，自己就没有机会再把麻肺散放入饭的里边了，想伸手向散豆豆要回那个碗，又编不出理由来，他很泄气。
可是，散豆豆用手中的筷子，把那两筷头子饭，在水里搅散，然后，把碗里的水滗出去，就剩下饭粒了，令木梳没有想到的是，散豆豆又把碗交给了木梳，说，“你愿意搁啥，就搁啥吧。”
说完，散豆豆就回身进了屋。
木梳愣了，散豆豆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她知道我往饭里下药？不能吧，是不是我听错了，她是说，“你愿意勒啥，就勒啥吧，”
“勒啥”？这也不成话呀？“勒啥”，是“哲啥”吧？那么，“哲啥”是啥意思？
木梳又想，是自己听混了，散豆豆说的不是“勒啥”、也不是“哲啥”，她根本就什么也没说，自己听到的话，是自己想出来的，是自己的一个希望，看她嘴动了吗？没有啊，她正对着自己，如果是她说的话，她的嘴能不动就把话说出来吗？
自己听差了。原本是自己想说的一句话，却异能样的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是了，就是这么回事，这个世界越来越不稳定，什么千奇百怪的事都发生。
——这样想过之后，木梳一下子振作起来，他看了看雅格，发现它够够巴巴地在看自己手里拿的碗，想要吃碗里的饭。木梳给它做手势，让转过头去，可是，雅格不懂他这个手势。翘起脚来，够他的饭。
木梳再三做手势，它就是不懂，无奈，木梳只好转过身去，背着雅格从怀里拿出了药葫芦，从中倒出一点点麻肺散，再用手指甲挖下一些，弹在喂雅阁的饭里边，用筷子攉拢攉拢，就递给了雅格。
雅格不知饭里有诈，就用它那扁哈哈的嘴，三下两下，就把那两筷头子的饭撮个一干二净。雅格没怎么吃足兴，还挺着脖子管木梳要饭，木梳躲着它，说，“吃那些就行了，在吃多了，可别撑着……”
说着话，木梳看到雅格的身子晃了起来，心中一激灵：这麻肺散起效这么快？！刚刚吃下去，就着道了？
这么想着，雅格摇晃两下，就倒了下去，木梳心慌，他怕把雅格药个好歹的。正不知所措，散豆豆走了出来，木梳指着趴下的雅格，对散豆豆说，“你看它，可不咋地啦……”
散豆豆把雅格抱了起来，把它的身子贴在自己的耳朵上，细细听去，只听到雅阁的心音还是挺清晰的，就说，“没啥事儿，它睡了。”
“你确定它没事？”木梳忧心忡忡地问，
散豆豆说，“没事。就像咱们似的，吃饱了，就犯困，它也是一样。我把它送它窝里，让它好好睡，就行了，明早一亮天，它就醒了。”
说完，散豆豆抱着雅格进了她和木梳住的屋里，把雅格团团呼呼地放在它的窝里，回头一看，木梳胆战心惊地看着雅格，她对木梳说，“没事呀，不用担心，少要害怕，走走，喝酒去。”
散豆豆走出门，捎带着，把木梳带了出来，挽着他，走进了格子间。
一进屋，一看斗罗和齐鲁丽蓉两人头凑在一处，正在说悄悄话，一看散豆豆和木梳他们俩进来，立即分开了。
散豆豆冲着斗罗哑着冷笑一下，“这么长的夜，有多少洞房情话说不得？来来来，咱们还是喝酒要紧。”
齐鲁丽蓉看不到散豆豆的面部表情，以为她就是说一句俏皮话，就有些害羞地扭过脸去；斗罗面向她，她面部表情极为丰富地向斗罗宣泄着什么。有一个意思十分明确：你等着的，看我怎么摆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