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梳和斗罗回来的时候,在镇子口遇见了医道馆的舒鹊,他看见木梳坐在马车上,就让他的驭人叫停了车,他下了车,走了过来。
木梳一看是他,连忙掂下了车,急走两步,向舒鹊施礼,“舒鹊先生,这是去出诊?”
舒鹊答道,“邻郊一家的老人有些不好,让老舒前去看看。监管大人昨晚睡得可好?”
木梳心下一愣:他哈么央儿的问我睡得怎么样干啥?莫不是豆豆以我的名义从他那里搞的什么药,迷倒的齐鲁丽蓉?
——这也就是木梳的脑子反应得快,一忽儿当中,就和散豆豆的行为联系在一起,并且思维的触角伸到了“豆豆”,“我”,“他”和“齐鲁丽蓉”四个相关方,这一反应速度,当今称之为“亚光速思维”。这样人的智商值一般在140以上,就是天才的智商。
所以,木梳说,“睡得好,从来没这么好过!”
舒鹊长出了一口气,“我不担心你的心火——服用我的两服药,保管你好利索的;我担心的是我给你夫人的药,别一下子服用过多,就有生命之虞。这‘麻肺散’是用于外科手术的,吸入多少,不好掌握,就是我们医家,也有失手的时候。你让夫人过午到我医馆去,我开一副药给你,你煎好服用,那才能从根本上解决你失眠的症状。”
舒鹊这么一说,木梳差不多把散豆豆搞的名堂,都弄清了:她这是以我失眠为由,向医家讨要安眠药,可是,“昨天你为什么不给我开药,反而把‘麻肺散’给了我那浑家?”
“浑家”一词,是对自己妻子的谦称,虽然首先见诸于《京本通俗小说碾玉观音》,但,这一口语早在周朝就已存在。
舒鹊急忙拱手谢罪,说,“老舒在这里谢罪。实在是夫人要得急,又是可怜见的,老舒心下一软,也就随口一说,哪里想到夫人紧追不放,无奈,只好给了她一小包。好在大人无虞。”
木梳想不到豆豆怎样“可怜见的”,以什么为由“可怜见的”,就应付说,“那好,我今天有精神了,过晌我到你那里去抓药。”
“好好,好,那老舒就此别过,下晌再会。”舒鹊拱手作别,回转身走到他的车前,上了车,让他的驭人赶车前行。
这边,木梳也上了车,让斗罗赶起车。
天才的思维有个毛病:他们认为他们可以理解天下,什么都应该懂,碰到不懂的事,就在心里掂量着,不肯放下(这就是这样的人,为什么容易得神经病的原因),木梳心想,豆豆以什么为由表现出“可怜见的”,让老舒鹊一下就信了呢?想着,就说了出来。
斗罗笑了,“我猜呀,豆豆得说你整宿地缠着她,使她不得安歇,没准说到这时,挤出几滴泪来,也说不一定——她能做出来。”
“啊!可真是!”木梳被斗罗点破,如梦方醒,“等哪天,我真搓磨她一宿!”
“哥呀,你真是,哥。”斗罗说。
一听叫他“哥”,木梳没了脾气,这是无敌制胜的法宝!
木梳和斗罗到了家,看齐鲁苏海早就等在了蓉蓉的屋里。木梳在屋的周遭看看,见没有一罐罐野花了,连插野花的罐子,都不见了踪影。
木梳坐下之后,齐鲁苏海就问斗罗怎么没和他一起回来,木梳说斗罗送马车去了,我没和他去,自己回来了。
齐鲁苏海说,“最近,咱们镇上不太平——一个人工就敢对你挥舞大刀片儿;昨晚又闯过去两艘大船,杀了四个人,谁知道这些闯关的达拉伊人是不是混在咱的镇子里?你以后要斗罗跟住你,可别出个一差二错的。斗罗从小和我那几个小丫头玩‘打汆子’,起手可是有准头了,让陶窑给他烧几个陶丸,再给他配一把剑,保你,那会是无虞的。”
“打汆子”是东北的一个游戏,现在你到东北农村偶尔还能看到小孩们的这种游戏。就是用一根高粱杆,拇指和中指把住杆的根部,食指顶住断面,把手放在髋部,游荡起胳膊,一用劲,就把高粱杆打出去。前方,画个圈,圈里放一些高粱穗,打出去的高粱杆把高粱穗“汆”出去多少,就赢多少。周朝时还没有高粱,就用河边长出一种高挺的水草茎当汆子,赢蓝莓和野核头的。木梳看过别的小孩玩过,他没玩过,不知玩这东西怎么能把手练出准头来。
木梳闪过这一念头之后,赶紧把思路调整过来,他问齐鲁苏海,“河口不是有壕堑和榛柴杖子挡着吗?他们是怎样进来的呢?”
“谁说不是呢?”齐鲁苏海说,“人家大大方方地从运料的大门走进来的。”
木梳不解,“吊桥是谁放下的?”
城堡工地,有五十米半径的护卫,采建筑石料,树枝都得到外边去采,人工都是通过一个吊桥放在壕堑之上,来回运料。晚上收工,把吊桥拽起来,形成一道门,挡住出入口。可是,这么挡住的,免不了有个空隙,那些偷袭者,就是抬一块木板,搪在壕堑的两头,过了壕堑,再侧着身子,从吊桥的缝隙里钻进工地,袭击了河口的守备。所以,吊桥不必放下,就可以进入工地。
齐鲁苏海把这一点讲给木梳,木梳想了想,说,“把榛柴杖子后撤三尺,不用吊桥去当,另外安个门,整的结实的,不容人挤进来;再在榛柴杖子上挂满铃铛,谁一拆榛柴杖子,铃铛就响了,守河口的兵士不就知道了?”
齐鲁苏海想想,点点头,说,“真行,就照你说的办,我马上就让他们动工。”
说完,齐鲁苏海就要往出走,这时,斗罗走进来了。
齐鲁苏海见到斗罗,就问,“罗罗,你给蓉蓉编的生肖龙的野花在哪里采的?”
斗罗蒙蒙呼呼的,说,“在南山脚上啊,怎地啦?”
“啊,在南山脚上。蓉蓉屋里的花,是在西北山上采的,西北山的野花是闻不得的。”齐鲁苏海说。
木梳和斗罗相对看了看,才知道,齐鲁丽蓉真是闻野花之后,才发生晕厥的。那么说,豆豆是把麻肺散放在了野花上,闻野花的时候,将麻肺散吸入,晕倒的。而齐鲁苏海听女儿这么一说,就以为是从西北山采的野花不能闻,一闻,就晕。你看,斗罗送她的生肖龙的野花采自南山脚下,齐鲁丽蓉捧在手里,刺喽刺喽闻个不停,都没什么嘛。
齐鲁苏海看着木梳说,“少壮,你行了?”
“行了。”木梳说到这里,看着散豆豆紧着给他丢眼色,就又说,“舒璐噶嘎乾咔果然是舒鹊,我来的时候都丢丢当当的,他这一副药,我只吃了两淋,就神情大爽了,你说不是‘舒鹊’?!”
散豆豆这才放下心来。
齐鲁苏海右拳砸在左掌上,说,“那敢情是好,快快随我赶赴城堡工地!”
木梳应声,随后又有些犹豫,他问斗罗,“你把车卸了吗?”
斗罗说,“还没有。在饭堂门口放着呢。”
木梳高兴地说,“那你再把车赶回来——我大病初愈,身子还是有点儿软,恐怕骑不得马。”
齐鲁苏海张了好几回嘴,最终没能说出什么来。他大约是想说,既然你身上没劲儿,就不要去了。但是这句话,他到底没能说出来。他太需要木梳了,他太需要木梳和他亲临城堡工地现场,具体指出榛柴杖子应该怎样后撤三尺重新搭建。在天才面前,人们往往会变成傻瓜。
散豆豆非常满意木梳让斗罗回去赶车这一举动,要不,就太不像了:你说你丢丢当当的,一下就硬硬朗朗的,搁谁谁信哪?你吃仙丹妙药了?
斗罗看向齐鲁苏海,齐鲁苏海说,“你看我干什么?监管大人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得了,还用请我的示下?”
斗罗憨憨地一笑说,“这不是你在这嘛。”
“今后,”齐鲁苏海说,“我在不在跟前,你都听监管大人的话就是了。我把你交给了两个人,在家,交给了蓉蓉;在外,交给了监管大人,你的明白?”
斗罗赶紧说,“明白,明白。”
“去吧。”齐鲁苏海冲着斗罗向门外挑挑指脊。
斗罗向齐鲁苏海和木梳施礼,走出,赶马车去了。
齐鲁苏海转过头来问木梳,“你姥爷可好?”
木梳说,“他还是那样,整天躺着。我家那里一般没问题,河水把洞门堵得登登的,那里房场的工头萨哈苏,时不常就派人到外边看看,没有什么异动,就没事。”
齐鲁苏海说,“没事就好,我真怕让你挂念。”
“不会,”木梳说,“隔个三天五日的,我回去照看照看就行了。镇长,有个事我得当你说一下,各地的工头,得把自己的人拢好,别动不动就丢个人。”
“丢人?”齐鲁苏海很是不解的样子问,“什么丢人?”
木梳心里吃了一惊:这么说,房场那边前两年丢人的事,镇长不知道?他要知道,一说“丢人”,他不一下就反应过来了,岂能这样懵懂的样子?于是,木梳说,“房场那边丢了一个人的事,工头每当你说?”
“没有,”齐鲁苏海立立正正地说,“萨哈苏没当我说,啥时候丢的?”
“就在前几天,”木梳说,“是干干瘦瘦的小孩。我走之后,他顶我发工牌。”
齐鲁苏海“哎呀”一声,然后说,“你们那里树木狼林的,能不能让大牲拽走了?!”
听到这里,在炕头上坐福的齐鲁丽蓉不由的轻声惊叫了一声。
木梳说,“基本可以排除被大牲拽走的可能性。”
齐鲁苏海问,“为什么?”
散豆豆接上话说,“要是被大牲拽走,得有拖拽的痕迹,或者血迹,你想,要是大牲咬死人了,能不出血吗?”
齐鲁丽蓉又小叫了一声。木梳看出来,散豆豆这是有意说的血得呼啦的,吓唬齐鲁丽蓉呢,她想到了晚上,齐鲁丽蓉又闹了一个“心神不宁”,好还让她去找镇静安神的东西,她好趁机再给齐鲁丽蓉下“麻肺散”,迷倒齐鲁丽蓉,她好再一次鸠僭鹊巢。
做你那黄粱大梦去吧!木梳心里骂道。
木梳对齐鲁苏海一扬手,说,“咱们到那屋去说吧。”
齐鲁苏海知道是因为他七丫头的原因,木梳才要到那屋的,就应着木梳,走了出去。
到了木梳的屋一问,齐鲁苏海真不知干儿丢失的消息,别说干儿,就是前两年丢的那两个人,他也不知道。
木梳说,“这样不行,丢人这么大的事,不跟你讲哪能行?人的命虽然不值多少糜子,可是,一个房场说丢就丢一个人,这要哄扬出去,那成啥了?咱们的工地不成杀人场了?谁还敢来荐工了?而且,咱这几处工地正是用人之际,没人来干,效率还这么低,猴年马月能建成一个王朝?”
木梳最后这句话,深深地刺激了齐鲁苏海,他说,“一定一定,一定把这个事掰正过来!你说,怎么整才能行?”
木梳想了想说,“首先,丢人必报,隐瞒不报者,杀!”
齐鲁苏海说,“我这就派人,把萨哈苏那厮抓回来!”
木梳说,“那到不必,既往不咎。令还没行,禁怎么可止?你让师爷拟出个几条来,下发到各个工地,让各工地遵照执行。”
齐鲁苏海苦苦笑笑,说,“各个工地哪有识字的人哪?”
“不识字,没关系,”木梳说,“看不见,还听不明白?让师爷到各个工地去宣读,让众多人工都知道。”
齐鲁苏海还是苦着脸,“就这一条啊?”
“一条?”木梳说,“工地管理,欠缺的多了,咱现在这样,无外是放散羊,没有王朝的范儿,必须下决心整饬。中原秦国的商鞅变法,变的是什么,就是条律。可以说,没有条律,就没有国度,一国之众,芸芸汤汤,要是没有一个约束众人的条律,怎么能统一到国君的意志之下?”
齐鲁苏海有点傻,他瞪着眼睛,半张着嘴,痴痴地听木梳说下去。
木梳说着说着,又用手去下巴处捋胡须,这是姥爷典型的动作。
木梳不觉,这个时候他处于半昏半明的状态;
齐鲁苏海不知,他每每看到木梳的这副样子,就知道这个少壮又要道出振聋发聩的宏言了。这个时候,齐鲁苏海往往会洗耳恭听的。
正在等木梳的下文时,外边传来斗罗赶马车的声音。木梳就停住了,说,“走,咱们路上说。”
齐鲁苏海大兴,“好,路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