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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玉壶夜光转

我边想着进了门,刚推开门,就被一冲上来的人抱了个满怀。

我那娇小而不堪撞击的身躯啊...

“喜鹊,你下次再这样我真废了你!!!”

扑腾扑腾,院子里树上栖息的鸟儿全飞起来,飞远了。它们在进行一场盛大的逃亡。

因为喜鹊回来了,这个百里府内更不平静了。

喜鹊拉着我坐下,捧着我的脸左瞧瞧右瞧瞧,在我快被她晃得分不清厨房跟茅房哪对哪时,她终于松手了,“小姐啊,你瘦了!”

没瘦也给你晃瘦了!

她又欲冲上来抱住我,我忙伸手把她抵住,“等等...等下,你先消停会!”

她便站定了,喜滋滋地看着我。

我理了理被她弄乱的衣服,道:“你怎么没打招呼就回来了?张管家知道吗?”

喜鹊是被百里府派去收百里家在外生意的帐的,她跟了我这么些年自然练就了三寸不烂之舌的本事,以前天天陪着我在府内外闹腾,倒是被张管家发现了这个优点,便拉她每年开春去跟人绕弯子收钱。

“去年生意好,账目也清楚,都是熟人了收钱也爽快,我可是提前完成任务马上就赶回来了!”她作势又要冲上来搂我,“小姐,我可想死你了!”

我没再躲她,任她搂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心里一片酸涩,嘴里却仍说着,“不过才一个月没见,至于这样吗?”

我跟喜鹊聊了会子话,说的都是她在路上的事,我却听得津津有味,直到丫鬟过来说午膳时间到了。

我让人把饭菜端到我房间来,下人估计见识喜鹊回来了,多上了些菜,甜酱萝葡、糯米凉糕、五香鸽仔、鸡丝银耳、鲜蘑菜心、墨鱼羹,倒摆了满满一桌,喜鹊准备起身给我布菜,我拉她坐下,“好些日子不在家,坐下陪我吃饭吧。”

喜鹊也不推辞,抽抽鼻子满足道:“还是府里的饭菜香。”

吃着菜,我漫不经心地说:“若现在桂花开了就好了,那就能喝到戚娘做的桂花酿了。”

喜鹊狼吞虎咽的,都没抬头瞧我一眼,只回道:“小姐怎么想起桂花酿了?”

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那张温润的面孔,只觉奇怪,忙说就是想喝了。

“恩,戚娘每年都会备下很多啊,足够喝到现在的。”

“呵呵...”我只干笑着。

喜鹊停下筷子,不置信的看向我,“小姐,别跟我说你都喝完了?”

我赶紧往她碗里夹菜,连说快吃快吃,不然菜都凉了。

喜鹊叹了口气便不再理我。

打着饱嗝躺在塌上时,喜鹊正嘱咐丫鬟收拾桌子,我看着喜鹊忙碌碌的身影,只觉得困意一阵阵袭上来,眼皮开始往下耷拉,谁说酒足饭饱思**来着,明明是酒足饭饱会周公!

我只朝喜鹊嘟囔了声要是辛垣过来了就喊我便一侧头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窗外一片昏黄,落日的余晖照进房间里,折射在香炉上泛出点点金光。袅袅炊烟在空中飘荡着,府里的人都在准备一天工作的结束,一片安逸。

这时一阵怒吼响彻百里府上空,“喜鹊!你怎么不喊我起床,浪费我一下午的美好时光啊!!!”

我坐在榻上气冲冲地怒视喜鹊,喜鹊正捧着织云苑送来的新裁剪的衣裳呆愣愣地站在门口。

算了,还是怨我自己吧!

往榻上一趴,拿被子蒙住头,暗叹我宝贵的时间啊!

喜鹊忙放下衣服跑过来扯我的被子,“小...小姐啊,你这样会闷坏的!睡了一下午也没什么啊,当回笼觉好了。”

小丫头懂什么?古人云: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可知这时间是有多珍贵,却被我拿来与周公约会一下午!

我捶胸顿足,“喜鹊你不知道啊,我本来准备下午去那新开的运来赌坊瞧瞧去的,现在倒好...”

喜鹊仍保持着拽被子的姿势,呆呆看着我。“赌...赌坊?”

就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我仍自顾自道:“对啊,昨日听到杂役房里那几个小厮在说东街新开的赌坊,好像很好玩的样子,所以准备去看看。”

喜鹊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小姐,你小声点,别叫老爷派来看你的婆子听到了!”

我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那个婆子敢嚼舌根她哪里还能在我这边待下去!

喜鹊似想到了这些,遂宽慰我道:“今日去不了,明日还可以再去啊,正好辛垣今天下午不在府里,明日让他跟着去也好保护小姐安全。”

“明日自有明日要做的事啊!”转而又有些讶然,辛垣不在府里?

“老爷让他出去办事了,说是要明天才回的来。”喜鹊一边替我叠被子一边解释。

弯下腰来穿鞋,瞥见角落里放的花灯,脑海中灵光一闪,辛垣不在,那我可以独自活动了?

我蹬上鞋,站起来原地精神抖擞地蹦跶了几下,喜鹊收拾好抬头瞧着我,一脸疑惑。

“喜鹊,准备下,我要出门。”

“现在?都已经...”

我在梳妆台前坐下,拿木梳子把头发梳顺了,“就是要现在出去啊,你想啊,辛垣不在,我们不是少了很多约束吗?”

喜鹊接过我手里的梳子,一下一下从头顶到发梢刮着我的头发,她面露难色,“可是辛垣不在,找谁来保护小姐呢?万一出了什么事老爷怪罪下来的话,喜鹊可担不起。”

我撇撇嘴,转过身子跟她对视,“我保证今晚不惹事,我不惹事就不会出什么事,我们早去早回,行不?”

她吞吐了片刻,欲开口就被我打断,“好了,就这么定了,不许有异议,你赶紧给我梳好头发换好衣服出门。”

喜鹊没再说什么,因为她知道通常这时候她再多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她跟我了十年,辛垣跟了我三年,基本上我的脾气他们都摸的一清二楚,可我终究还是有些忌惮辛垣的,我绝不承认是因为他的武功,而是严格遵守祖先的留下的至理名言:好汉不吃眼前亏!

百里府里的人都知道的定律是:下人们都听喜鹊的,喜鹊听我的,我是部分不得不听辛垣和我爹,辛垣是绝对听我爹的,而我爹有时又得听我的。所以综合而论,我和辛垣还有我爹就是百里府的三巨头。

可三巨头间摩擦最多的永远是我跟我爹,我爹最常说的话就是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有了我这么个女儿,他但凡说这句话就让我想到了殷城大街上那些插着腰直着脖子叫骂的女人们,当然我不会把这想法说出来,我只会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等他发泄完了再提醒他注意下作为东国赐姓贵族和东国一等宰相的形象问题。

下人们其实很怕我跟我爹发生矛盾,我还好,吵完之后仍是该吃就吃该睡则睡,而他们的老爷修为就不太好了,逮谁骂谁,然后就是砸东西,那段时间府里碗碟的开销总体比较大。

这几日爹爹忙着处理东国开春来的诸多事情安排,早出晚归,我跟他总是碰不到面爹爹时不时打发人来问我的生活情况,我却很是欢喜,如此这般我便少了个人来管着我,也不用有时出去溜达回来时一推房门就看到爹爹那张绷紧的脸和紧接着绵绵不绝的唠叨。

今日听到喜鹊说辛垣也不在府里,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好时机啊!

一炷香时间后我和喜鹊便站在了天色已然黑了的殷城大街上,作为东国的都城,殷城的繁华自不在话下,夜晚的殷城家家门前挂上灯笼,整个城市一片光晕,便像面纱半遮的女子,多了丝袅娜。那环城的月照湖边新芽初发,颇有些顾青翠之茂叶,繁旖旎之弱条的感觉。

我仍是换上男装,喜鹊便打扮成个小跟班跟在我身后,我拽着她东看看西瞧瞧。其实我是很喜欢殷城的夜市的,夜市上的摊子总会有些平常不多见的玩意儿,若给我碰上了是都会收入囊中,我房间那个大箱子里都是我从小到大逛夜市的收获。

我拿起个昆仑奴的面具扣在脸上冲着喜鹊左右摇晃着,喜鹊看着我轻叹一声,“总觉得辛垣不跟在身后很不安全,小姐啊,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拿下面具放回那摊上,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然后在她左脸上拧了一把,“老是辛垣辛垣的,你看上他了?”

喜鹊微一呆愣,反应过来便红了脸又羞又恼,作势要过来打我却又碍于身份和在街上只得作罢。

我戏谑看着她的恼样,让你跟我念叨来着。

我大摇大摆的继续走在喜鹊前面逛着,她却再也不肯上来跟我多说一句话。

我正欲回头跟她说些好话却被一群追赶着的孩子给撞到一边,那些个孩子手里提着估计还是上元节留下的花灯边唱着歌谣边跑着,“崔家小姐好,哪里好?琴棋书画样样妙,王家小姐好,哪里好?心灵手巧绣花鸟。李家小姐好,哪里好?身若扶风舞艺翘。还有谁,还有那百里家的又凶又恶又霸道!”...

我站在原地眯了眯眼,最后一个跑过去的孩子回过头来估计准备为撞到我道个歉,看到我的脸色呆了一下,吐吐舌头便唱着跟着他伙伴跑远了。

喜鹊走到我旁边,犹豫了半天才喊了我一声。

“又凶又恶又霸道?”我反复念叨着,转过头看着喜鹊,“真是这样?”

喜鹊张着嘴“啊”了下,很显然,我的问题让她很为难。

我摸着自己的下巴,嗤了声,“我除了偶尔在街上跟人抢些新奇东西,偶尔吃饭不当场给钱外又没干些别的,欠那些酒楼的钱回府不就让人送去了吗?!”

喜鹊仔细地瞧着我的神色,没敢接话。

我不由的痛心疾首,“唉,可怜那些孩子,这么小就被别人错误的思想所引导!”

喜鹊抽了抽嘴角,终于开口了,“小姐,你不要放在心上...”

看她的样子好像歌里面唱的是她一样,我欲开口安慰她,却被一个略显熟悉的背影拉去了注意力。

喜鹊顺着我的眼睛看过去,咦了一声,然后喃喃道:“那不是去年七夕和今年上元节卖花灯的人吗?”

我忙朝那人走去,才发现他仍是摆着个摊子,卖的仍是花灯。

他的摊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人身后都跟着几个随从,看起来便知是哪家的小姐少爷。

那女子梳着两根麻花辫,头上绕着根大红的皮草绳,漂亮也是极漂亮,却比东国的女人多了些野性,看到她就好似看到一大群在草原上奔跑的马儿。她漂亮的脸蛋高高抬起,带着仿若与生俱来的傲气与不屑睨视着对面的男子。

我再看向那男子,却是吓了一跳,那不是和我从小玩到大,时而好的一起去上树掏鸟窝,转瞬又翻脸拿鸟窝互砸,同样以轻佻霸道而闻名殷城,和我并称雌雄双煞的邱家二少邱如昕吗?!

他正眯着他那双狭长的眼毫不客气地瞧着那女子,眼睛放肆而无所忌惮地上下游走。

两人身后的随从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翻了翻白眼,转身欲走人,却被那摊主叫住了,“这位公子,你要买些什么吗?”

那摊主面露请求的看着我,我不禁有些心软,他是想请我帮忙吧,毕竟这两人跟门神一样黑着脸站在摊前,也没其他人敢上来买东西啊。

想着摊主做的精巧花灯,我叹了口气,终是走到那二人身边,轻咳了声,“二位,不知能否换个地方深情对视,在下想买花灯,二位能让下吗?”

那姑娘将愤怒的眼神转向我,气冲冲地开口,“你胡说什么呢?!”

邱如昕也看向我,却是愣了下,打量了我片刻,嘴角浮上了丝笑意,我知道他认出我来了,便给了他个警告的眼神。

“难道是在下误解了?”我假装疑惑,“那不知二位在摊前伫立是为何事?”

姑娘哼了一声,偏过头不愿搭理我,邱如昕双手抱胸,俨然一副看戏的架势。

摊主忙解释,我这才知道这两人是为了争一盏花灯而杠上了。我让摊主把那花灯拿给我看看,他指了指那姑娘,我这才看见她左手边放的东西。

那花灯精致无比,与平常的灯不同,是只有瓷碗大小的座灯,开的是一株小巧的并蒂莲,倒并不是有多独一无二,只是那么小的灯让人看着就想收为己有。

那姑娘虽然孤傲无比却总归是女儿家,看上那灯也是很正常,只是不知道邱如昕一个大男人跟女孩子争个秀气无比的花灯做什么!

我暗嗤了声,似无心的口中惊奇地说道:“这位公子竟也喜欢女孩子家的玩意儿?”

邱如昕睨了我一眼,那姑娘却终于正眼瞧了我,眼神也略微友善了些。

摊主尴尬的搓着手,道:“二位是同时看上的,我告诉他们答对了谜题方可买灯,这位小姐说我欺负女儿家没读过书,这位少爷又说卖灯就卖灯,婆婆妈妈的作甚,竟是谁也不肯答题,你说这...”

我同情地看着那摊主,大晚上的来摆摊子,遇到这两个难缠的主儿也的确是够倒霉的。

“不知是何谜题,可否告知让在下也凑个热闹?”我朝摊主使个眼色,他忙点头说好。

“这是个字谜:两日齐相投,四山环一周。两王住一国,一口吞四口。”

我看了眼邱如昕,就他那个从小天天逃私塾课的水平也只能说猜谜是件婆婆妈妈的事。

我略一沉吟,然后笑着跟摊主说,“鱼什么地方最好吃?”

摊主有些讶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哈哈一笑,“去头去尾自然是中间最佳。”

摊主揣摩了下,片刻后一拍手,了悟的对我点点头,“的确是中间最佳,”他朝邱如昕和那姑娘拱拱手,“二位,摊子虽小却从不坏规矩,这位公子猜对了,灯便归他了。”

邱如昕和那姑娘有些张口结舌,却也没再说什么,想是刚刚两人在置气,谁也不肯让谁。

我示意喜鹊付了花灯的钱,提起那盏精巧的灯,递到那姑娘面前,那姑娘瞅了我一眼,我笑了笑,“姑娘既然喜欢这灯,那我便送给姑娘吧。”

她盯着我,眼中闪过一丝狐疑,面色却缓和了很多。

我继续笑着看她,满脸真诚。

她终于低下了那高昂的头,面露红晕接过那盏花灯,我转身欲走,她却喊住了我,我疑惑地停住脚步,她低头咬咬唇然后抬起头对我灿然一笑,“你比他好,”她指向邱如昕,“我喜欢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差点没掉了下巴,旁边的人都抽了口气,这姑娘...也太奔放了吧?

在我们呆愣的时候,她又开口了,“你不说也没关系,我总会知道你是谁的!”她抬手绕了下辫子的发尾,一手提着花灯,“我叫阿芸!”说罢,便带着她身后那群人走了。

我看着她轻盈的背影,咽了一口吐沫,这是什么个情况?

一直没说话的邱如昕大笑起来,拍着我的肩膀,道:“小玉,你干脆就扮男儿算了,倒比女装俊俏,连那么个傲气的姑娘都看上你了。”

我回过神来,一把挥掉他的手,自然地对他微眯眼睛,这一般是我要对他动手的前兆,他忙往后跳一步,冲我嬉皮笑脸,“开玩笑开玩笑,再说刚刚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才不会把灯让给她,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怪瘆人的,算了,我请你吃饭行吧?”

见我半天没反应,他有些泄气地看着我,“小玉...”

我这才慢悠悠开口,“银子带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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