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已推门离去,留下众人回过神来,一阵骚动。
许是太过震惊,那些个平日指点江山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们此刻交头接耳,声音压都压不住。
“是苏傲雪!”
“那个女人,是苏傲雪!”
“……”
大厅里有些嘈杂,议论声此起彼伏。
“他们说……刚才的,”南山尚未清醒,酒杯都有些拿不稳,咽了口唾沫,“是谁?”
“苏傲雪。”
梅寒笙一脸平静,薄唇一动,吐出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名字。
寒梅傲雪,夜夜入他梦中。
得到答案,南山沉默了。
那是梅寒笙心底谁也不能碰的绝色伤口。
不过事实证明,南山同学的确是不太适合装文艺忧伤,不消片刻,他便从椅子上跳起来:“靠!梅寒笙你还是不是人啊?生了一副好皮囊绝代佳人都围着你转也就罢了,现在老子好不容易看上个女人,居然被你前女友给横刀夺爱了?!”
人生很容易冲动的动物,而一旦冲动,往往就会说错话,做错事,所以绝不可冲动,尤其是在梅寒笙面前。
南山深谙此道,因此得以在这座万年冰山身边存活这么多年而不被冻死。
只是今天,他的话好像太多了。
言多必失。
平白无故的,他去提个什么苏女神。人最经不住念叨,这不,人家被他这么一念,就好像从天而降似的出现了。
出现了也就罢了,视而不见就可无事。偏偏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傻不兮兮的问梅寒笙底下的女人到底是不是苏傲雪。
他是瞎么?
是。
南山现在不仅想瞎,更想死。
他这是多缺脑啊,否则但凡是个正常人,也绝不会在梅寒笙跟前说:“苏傲雪是你前女友”这样能死一千遍的话。
“呃……”南山都没敢正眼瞧梅寒笙,“寒少,结束了,咱们是不是该回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南山的脑袋已经别在皮带上。
“你可以去找她讨回来,”出乎意料的是,梅寒笙很平静。
然而越是如此,南山的心越是提到了嗓子眼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是南山的直觉。
事实证明,他不仅丝毫没有文艺气质,偶尔一次的直觉,也是不太准的。
“去将你的小美人儿讨回来。”梅寒笙还是一反常态的平静。
“啊?”南山见他居然没什么反应,也顾不上什么性命之忧了,当即问道:“你不生气?不冒火?”
以他的脾气,不应该啊!
半月前,这大少爷不知道打哪儿知道了些个流言蜚语,翻来覆去的也就是苏傲雪早些年与他的那些事的添油加醋的版本,陈腔滥调的,圈子里乐此不疲,压根儿不怎么新鲜。
可梅寒笙当时就火了,也没动手,也没说什么,就是转过身去,随意拨了个号码,吩咐了几句。过了两三天,那个嘴碎的女孩儿,家里就传出了破产的消息。
从头至尾没人看得清变化,甚至除了南山,旁人都没瞧出来是梅大少爷三言两语的手笔。
梅寒笙行事,本身就有着雷厉风行的魄力,涉及心上人,更是刻不容缓。
这个男人在年少轻狂之时,便已立下毒誓——
尔等若犯内子,吾必杀之。
一言却重千斤,这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不惜成为众矢之的许下的诺。
内子。
内子。
年少时觉触手可及的未来,到了如今,也并未花好月圆。
“我同你一道去。”梅寒笙好像真的一点火气都没有,惜字如金,不容辩驳。
南山脑袋转了个弯儿,心下了然。
说是帮他要人去,其实不就是想见面嘛。
正想揶揄他两句,叫他走的快些,晚了,媳妇儿可就跑了,梅寒笙已迈开长腿,疾步下楼。
这人……
“南山,你的美娇娘还想不想要了?”梅寒笙站在大门前,手扶着门把,看着慢悠悠走来的南山。
分明是自己思之如狂,却要将由头归结到他身上,厚颜无耻!
疾步走去,两人来到户外停车场,正巧就看见裹着红大衣的苏傲雪,站在一辆白色的玛莎拉蒂轿跑旁讲电话。
直到许多年后,梅寒笙仍不忘这一幕。
临海的悬崖峭壁上,尘世的灯火彻夜不熄。女子慵懒的靠着车,长发被风吹起,姣好侧脸笑靥如花,光影映进她眼里,似明月坠入海洋。
他缺席她生命已久。
好不容易走出的阴霾,他不能再将她扯回去。
梅寒笙忽然生出些退却的心思。
圣经有言,不要惊动我爱的人,等她自己情愿。
若她此生不愿,岁月安宁,便无妨。
转身吧,退回暗处去。
从此是惊蛰霜降,朝生迟暮,如同参商,遥遥相望。
终有一日,肉身化作黄土,灵魂归于上帝,相思便消散。
“喂,苏傲雪。”
命运之所以无常,便在于总是节外生枝。它知晓你全部的心思,然后扰乱,逼的你不得不接招。
梅寒笙转身欲走,从此忘却过往。南山却已是出声,停住了那人的脚步。
刚挂掉电话的女子转过头来,将手伸进衣袋里,接着便是一顿。
是南山。
他唤她的名字,朝她招手,向她走来。
苏傲雪的目光却直接越过他,看向后头灯光下的人。
深卡其色的风衣裹着他颀长的身材,男人双手插进衣袋里,微垂着眼,睫毛投下小片的阴影。
刹那间,苏傲雪耳畔恍若响起江南雪夜,梅落枝头,如玉公子窗前奏笙歌。
声声悠远动听。
那是他们满月的雪夜,两家老爷子相约对弈,偶见此景,棋子落盘间便敲定了他们的名字。
梅寒笙,苏傲雪。
寒梅傲雪。
苏傲雪思绪飞扬,无端想起这些从长辈口中听得的带了几分诗情画意的故事,未来得及收敛神色,南山走近,粗心如他,依然察觉到苏傲雪眼底的异样。
愣了愣,南山有些诧异,想说些什么,可他毕竟是粗心的人,也不知从何说起,这才想到了这事。
“嘿,这么久不见了,不请我喝一杯就算了,一上来就抢女人算怎么回事儿啊?”
“嗯?”苏傲雪恢复如常,“哦,你说豆蔻?”
“啥?”
“许久不见,南少还是一如既往的风流倜傥啊,连人家姑娘姓甚名谁尚且不知,就拜倒在石榴裙下了,竟然不惜八千万的高价也要抱得美人归。”
苏傲雪与梅寒笙都是一样的人,看起来一副冰山冷面的样子,端得稳的不得了,然而只有相熟的人才知道,他们不是不善言辞,只是不轻易交付真心罢了。
两人皆为名门望族之后,尚幼时便见惯了为求财求利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小人。年岁渐长,这究竟是一个多么肮脏的人间,他们看的透了,习惯了孤独,不喜喧嚣,不喜张扬。
南山望着眼前谈笑的姑娘,那些年大伙一起勾肩搭背,纵酒高歌的日子犹在眼前,熟悉的感觉回来了,冷硬的尴尬消失的干干净净,一瞬间也放的开了。
“你还不了解我?少爷我留情人间,阅女无数,但是我发誓啊,我对每个女人的喜欢啊,都是发自真心的。”
这个时候的南山,足够年轻,足够俊俏,有的是玩世不恭的资本。也正如他自己所言,烟花柳巷,秦楼楚馆,他怀抱美娇娘,他喜欢长得好看的姑娘,那些姑娘吸引着他,没有一个走进他心里,但也没有人能说,他对那些姑娘的喜欢不是真心的。
纨绔子弟游戏人间,尚且不识情滋味。
之后,好久好久之后,苏傲雪都想,再回到那个与梅寒笙重逢的海边的夜,再看一看那个夜里的南山。
“得了吧,在车里呢,就当送你重逢大礼了,”
“爽快!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这个时候,不管是苏傲雪还是南山,或是梅寒笙,对豆蔻,都在不知不觉间带了几分轻视的意味。
那不是恶意,那是多年锦衣玉食,高高在上所养成的自然而然的俯视凡尘的习惯。
他们都还不知道,就是这样的习惯,在不经意间,就改变了旁人的一生。
人要到了,南山高兴了,才想起那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梅大少爷来。
“在那儿装什么深沉呢,”他朝梅寒笙喊,“老友重逢,故人相见,不过来打个招呼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苏傲雪一怔,就见梅寒笙迈开长腿朝这边走来。
他停在她面前,张开双臂:“傲雪。”
温和的一句,没有尴尬,有的只是故人相见的熟悉,不知内情的人一定会以为这是单纯的老友相逢,谁能想到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关系?
苏傲雪笑了,回以拥抱,他们贴贴脸,互相道一句:“好久不见。”
这当真是世上最完美的恋人重逢了,没有互相怨对,没有避而不见,没有歇斯底里。
昔日甜蜜痛苦通通抛开,不记前尘,只当君是故人。
如此便好,梅寒笙想。
至于那些令他夜不能寐的绵长的相思,他一人记得便好。
此后若没有伉俪情深举案齐眉,那么,知己千杯饮酒醉,也是岁月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