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幕后（拒绝）
其实，克劳德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愿意和眼前这位“同族”废话这么久。
素来寡言少语的他，既然有所决定，便会立刻付诸实践，哪里会有心思对他人解释如此之久？这并不符合他的性格。
至于，收其为弟子，确实是出自那位好友的意思，月咏者也没有太多反对的理由。
虽然自己从来不相信预言学这种神秘莫测的技艺，但，一位超越了生死界限的英灵，既然如此决定，那么，必然是在这个夜精灵女孩的身上，找到了某些克劳德并未发现的特质。
而正是这种难以觉察的特质，让好友深信，这个名为米奈特的“异界夜精灵”，有着超越身为“月咏之人”的自己的潜力。
不过，对于向这个女人讲述这一番“不对等的时间”也确实是出自真心的金玉良言。
人类与精灵，两者的时间与生命，完全不对等。
人类短暂而脆弱，即便是当年所向无敌的“光之王”休伯特，也是如此。即便他得到了普通人类所没有的“不老之力”，但说到底，他还仅仅只是一个特殊的人类而已，死亡轻而易举的便降临在他的身上，不单终结了他的性命，也终结了某个愚蠢的“梦想”。
“……”
现在想来，自己此时此刻的废话，难道是因此而有感而发？
摇摇头，将这些杂念抛诸脑后，月咏者再次说道：“……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在这里浪费，走与不走，只不过是你一念之间的事情。”
没有时间？
当然，今日在此约见这位所谓的“异界同族”，并不是再次来到蒙特利亚的最终目的。
“……这……？”
挣扎与犹豫，乃至是几分对于未来的恐惧，都清清楚楚的交织在这个女人的脸上，彷徨而无措。
克劳德无法理解米奈特心中的纠结，因为，也没必要了解，但总是不免会联想到过去的自己。
【这样的表情……当年，女王陛下的眼中，我是否也是这样的神色？】
很快，月咏者否决了心中的猜测，因为，当年的他回绝的十分干脆，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坚持着那个共同而愚蠢的“梦想”。
那，这个女人又会作何选择？
“……我…我……”
对方的犹豫挣扎、惶恐不安，月咏者看在眼里，于是，心中已有决断：“…罢了。”
“啊？！”
“…你的心，不在暗夜王朝，就算强留你，也没有意义。”
说到这里，月咏者忽然间恍然大悟，明白了好友的为何会如此抉择——是了，这个女人的心，并不在暗夜王朝，因为她放不下她的那些同伴。
正如牛头人贤者所言，这个世界的每一段历史中，都有穿越者的身影，其中也不乏许多与米奈特相似，是“来自异世界的夜精灵”，但是，他们都逃不开种族本能的枷锁，最终都会选择回归暗夜王朝，完全融入夜精灵的世界中，甚至不会有一丝的反抗。
但是……
米奈特并非如此。
她一直在抗拒本能——纵然她表面顺从，但克劳德还是能从她委屈的表情中，觉察到她心中的不平与抗拒。
而这份不甘于此的心，正是难得可贵之处。
“……可是…我……？”
依旧是犹豫不决，米奈特似乎害怕刚刚建立的师徒关系，因此而产生间隙。
“当你无法依靠自身力量超越极限时，便来暗夜王朝吧，我会教授你突破自身极限的方法。”
临了，月咏者默默转身，不再言语。这是身为老师，对自己学生最大的宽容——即便，这所谓的师徒情分，也不过是刚刚开始。
“……谢谢您……老师！”
犹豫与不安，在米奈特的脸上慢慢褪去，余下的只有感激的谢意。
忽然，感觉这位行事冷漠的月咏者，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不通情理。
而且，话说回来，她也从来没有想那么多，什么生与死，什么不对等的时间，这些她统统没有想过。
只是单纯的希望能和同伴们在一块，因为，除了没有更好的选择之外，也因为，在这个陌生的异世界，只有他们是知根知底的知心朋友，唯有与他们在一块，才会安心。
“说起来，你在另一个世界，原本是一个男人对吗？”
蓦然，月咏者有意无意的一句话，却是令场面顿时陷入沉寂。
“……呃……我…这…”霎时间，米奈特只觉脑子一抽，一时间，名为“尴尬”的一样神色，爬满了她褐色的美艳面容，她也完全想不到，月咏者居然会问到这个让她难以羞于启齿的尴尬问题。
挑了挑眉毛，月咏者却是沉默了片刻。他对于另一个世界的认知，完全来自某些来自异界的故人好友们的随口之言，是故，才会对“穿越者”所表达的意义有所误解。但是，眼下米奈特的这般状况，他却还真的不是第一次遇见。
“不用感觉难以启齿，你在神庙中，得到了秘银双刀‘银月’，是吗？”克劳德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在意，那份淡然从容，似乎是早已习以为常：“它的上一任主人，卡丽熙娅，在异界时，同样是一位男性。”
卡丽熙娅，光之王传说中，有两位夜精灵追随着这位传奇人物，一位自然是月咏者，另一位，正是这位卡丽熙娅。
“…啊？”没想到，光之王的追随者，真的存在大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穿越者。
但是，月咏者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米奈特不由一愣：“不要太过执着于所谓的性别，那并不能使你变强——女人，也有女人的强大之处，今后，如果你完全能融入女性的思维，或许，你便能明白。”
“……呃？”一脸懵逼。
这…这该怎么回答？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吗？您又没经历过这种事儿，指手画脚真的好吗？
米奈特偷偷的腹诽着，不过，提及这样一个人，却也让她不由追问：“那，那她如今也在暗夜王朝吗？”
这可是穿越者的先辈啊，且不论如何，单单也是由男变女这一点，就足够让米奈特关注了。
可是，话从口出的同时，她便忽然想起，这对“银月”双刀既然沉睡在牛头人贤者伪造的光之王陵墓之中，那这位女性的传奇夜精灵，怕也是逝世多年。
“她死了……”
果不其然。
“卡丽熙娅是那个愚蠢梦想的第一个牺牲者。”说到这里，月咏者的面容闪过刹那的不甘。
梦想？
不止一次的提及。到底是怎样的理想，能让当年的光之王以及众多传奇人物，都甘愿为之献上生命？又是怎样的错误，才让他们的梦想成为世人所厌恶的噩梦？
不知道，也不敢问，因为米奈特发现，一旦提及相关的记忆，这位月咏者总是面色沉重。
“好了，你走吧。”一摆手，克劳德已然无心交谈。
“……是。”迟疑了片刻，米奈特当即纵深一跃，跳进寂静无人的暗巷，眨眼间融入了黑暗。
她，走了。
其实，克劳德并没有选择告诉自己的弟子，卡丽熙娅，也同样是他的弟子，而那对“银月”双刀，正是克劳德年少时的佩刀，是夜精灵女王亲自命工匠为其锻造的利器，只不过成年之后，不再拘泥于刀剑，便将其转赠给了弟子。
如今，新的弟子继承了这对有着特殊意义的兵器，月咏者只觉得有些被命运捉弄的感觉。
自己，还真是与这些异界人有缘……
“……”
摇了摇头，否决了心中那些荒诞的杂念。
现在，那个蠢女人离开了，是该启程回到那个远离了四十多年的故乡了吗？
不，再等等，今夜来此的真正目的还未达成，还有一个重要的角色犹未登场。
沉默与等待，又成为了此处僻静之地的主题。
不过，等待并未持续太久，某处黑暗中，慢慢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沉稳而从容，显而易见，这不是什么行不堪之事的卑劣之徒。
沉默的夜精灵，只用自己碧色的眼眸，直视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终于，随着脚步声愈发靠近，姗姗来迟的身影，亦在黑暗中现身。
这是一位年轻的栗发青年，英俊而高贵，锦缎编制的衣裳，绣有一头栩栩如生的雄狮，象征着他拥有这一片土地上最尊贵的血统——多伦多第二王子，克利瑞斯。
“传说中的月咏者吗？相貌果然与先代国王手札中记载的描述相同。”依旧是招牌似的浅浅笑意，从容而自信，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请不要见怪，上一次相见，您还是蒙面示人。”
月咏者在今夜真正想要接见的，竟是这位洛兰公国实际上的掌权者！？
“……”传说中的男人依旧沉默不语，淡漠的视线，无视了位高权重的王子，瞥向了看似无人的黑暗。
夜精灵，是可以夜视的种族，黑暗是无法遮蔽他们的视线的。
似乎觉察到这位传奇夜精灵果然名不虚传，克利瑞斯只得轻叹一声，向着寂静的阴暗小巷轻声吩咐道：“出来吧，你们藏不住的。”
黑暗，沉默了片刻。但是，很快，其中便传来了一阵凌乱而嘈杂的脚步声。
只是些许功夫，一队武备精良的卫队，立时涌出暗巷，簇拥着这位王子殿下，旋即，四位忠心耿耿的将领，亦快速的护卫着自己的主君。
“铁面死神“索留斯“剑姬”菲欧娜，“狼女”泰德丽，以及，那位“夜精灵杀手”一族的少年，查理克?蒂奇?科伦斯。
四位心腹皆是神色肃然的注视着眼前的夜精灵，满心戒备。不，或许连肃然也称不上，而是单纯的紧张……手心已然出汗。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今夜，他们面对的并不是帝国的那些军人，而是传说中的传奇夜精灵，“月咏者”克劳德。
纵然月咏者一言不发，但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位夜精灵所散发的无形压力。
这并不是所谓的“杀意”，因为他们没有资格令这个男人起杀心，仅仅只是明白其威名之后，所产生的敬畏之心便已然让他们心生怯意。
但是，要论紧张，却是不得不提及那位出身科伦斯家族的怪力少年了。虽然出生于这样的家族，但说实话，这还是查理克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位只在传说中听闻的古代英雄，他知道，他的许多先祖，正是丧命在这位月咏之人的刀下，岂会不紧张？
“……科伦斯吗？”果不其然，月咏者的视线，在怪力少年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瞬间让他寒毛立起。
虽然，查理克心思单纯，勇敢无畏，可谓赤子之心，但面对这位传奇夜精灵，却是今生头一回感觉到了惧怕…
“……哼…”不过，克劳德对此却并未表现出太大的兴趣，转而淡然说道：“你的护卫，不够勇敢。”
这是讥讽吗？
不管是与不是，总而言之，在场的所有人却不敢有所反驳。
“面对您，如果他们不会感觉到紧张与惧怕，我反而会不安。”不同于部下们的紧张情绪，克利瑞斯却依旧从容不迫，果真有上位者的风范，“这是以防万一的预备手段，虽然明白，您若是想要暴起杀人，再多的人也救不下我的性命，但终究可以求一个心安。”
“……”月咏者以冷淡的沉默来回应，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好吧，月咏者阁下，在此，我感谢您的配合，为多伦多清除了一个帝国奸细。”知晓月咏者并非多话之人，克利瑞斯也开门见山的提到了要点。
奸细？呵，自然是克劳德原先的“队友”，帝国间谍，葛格恩一伙。
“……人，不是我杀的，与我无关。”回答，冷淡。
唔，原来，克利瑞斯口中的那个“保险手段”，便是“月咏者”克劳德？难道，他们早先便有所联系？
显然，作为蒙特利亚城光明与黑暗秩序的掌控者，克利瑞斯还是有门路接触到这位表面上是“归顺帝国”、隐匿了真实身份的夜精灵。
“呵呵…”栗发的青年不置可否，转而又道：“不知道，此行我提供的线索可有帮助到您？”
“……与你无关。”
不敬的话语，若是置换为他人，怕是这些护卫便早已呵斥，但今日面对这位传奇，纵然面带不悦，却也是无人胆敢顶撞。
然而，对此克利瑞斯却并无意外。因为，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心下不由想道：【瓦尔瓦拉?艾泽拉?罗伊，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真的能找到了光之王的陵寝，传说中的光之王，便是安葬在哥布林王国吗？……只是不知道，这位月咏者是否将其击毙……】
但，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继而再道：“那么，月咏者阁下，您接下来便要回到暗夜王朝吗？”
“是。”
“呵，那请您不要忘记你我的约定——签订停战协定。”轻笑一声，多伦多王子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也终于道出了今夜之约的最终目的。
掌握权力的人，谈的，也永远是权力。
停战协议，或者说，和平条约。
是的，纵然暗夜王朝与洛兰公国并不接壤，但毕竟与多伦多的其他土地接壤，劫掠王国百姓，也是夜精灵的主要生存方式之一，历年总是能王国造成不小的损失，可谓说是“沉疴宿疾”。
若是能签订停战协议，结束这种对峙关系，或许，能为正在衰弱的多伦多，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依旧是沉默，但是这一次沉默的原因，却是因为思考。
片刻之后，方才答道：“如果你能令多伦多开放市场，我相信，无论是女王还是元老会，都不会有人反对。”
是了，夜精灵确实是好战嗜血，但，那也只是女性而已。因为种族本能需要她们足够凶悍，来保护数量不多的男性。
然而，暗夜王朝真正掌权的，却是由男性夜精灵组成的元老会，悠久的寿命，令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学习政治。元老会很明白，暗夜王朝之所以劫掠人类，并不是因为好战，而是因为自身生产力不足，想要生存，必须要从人类手中得到生活用品。
如果可以以交易的手段换取，想必，夜精灵也不会选择以蛮力劫掠。
人类之所以拒绝与夜精灵互市的原因，因为太过久远，已然难以考证。但毫无意外，如今不管是人类，还是夜精灵，其高层，都已经厌倦了这种没完没了的敌视，若是可以和平解决，自然再好不过。只不过，毕竟也算是代代血仇，夜精灵又已然是恶名昭彰，即便高层想要罢手言和，民间的压力怕也不小，如果不是以绝对的权威施压，估计是难有结果的。
“请放心，我会亲自前往王都，向陛下言明此事。”克利瑞斯甚是自信。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胡言乱语之人，今日会如此说，那必然是早有准备。
“……我会向祖国转达的。”
说罢，月咏者转身便向另一处暗巷缓步行去。这一次，他的目的已然完结，是时候启程了……
“呵…”轻笑一声，克利瑞斯目送着这位传奇人物离开。但是，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再问：“敢问，那位夜精灵小姐，是贵国的间谍吗？”
“…………”闻言，却是不曾顿足，自顾前行。但就在克利瑞斯以为得不到答案之时，却遥遥传来月咏者的话语：“那个女人，仅仅只是我的弟子罢了。”
言罢，那道紫罗兰的身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