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声辞旧岁，雪花片片迎除夕。
蒋琦铭放完爆竹，望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心底里悄悄松了口气，过了今晚女儿就十一岁了。自从一年前女儿在开学后的一次体检中发现了血细胞异常，后来去上海确疹得了白血病后，蒋琦铭总是担心女儿的病过不了年。通过没玩没了的治疗，女儿的病竟然拖过了两个年头，最近一段时间发现白血细胞没有增加。
“明年这白细血胞能够减少的话，女儿的病就有希望了。”蒋琦铭边想着边进了屋。妻子正收拾着桌子，桌上的蜡烛已经吹灭了，那些祭祀用的贡品还堆得满满的。自从女儿得了白血病而且到现在还没见恶化，蒋琦铭和妻子是越来越相信鬼神和菩萨了，逢年过节总是请完菩萨再祭祖宗，一丝不苟一个也不落。
正在看电视的女儿看见他进门，开心地说道：“爸爸，我家放的爆竹真响，我听着比小区里任何一家的都要响得多呢！”蒋琦铭笑着说道：“呵呵，今天爸爸买得是两斤重的大爆竹，放到天上都听得见，那样菩萨便会听见我家许得愿了。思思乖，去看电视，等会爸爸给你压岁钱，呵呵，妈妈也给。”女儿很懂事，长得也很可爱，搂住蒋琦铭的脖说：“爸爸，思思不要压岁钱了，为我的病花了十多万了，明年还要去上海治疗呢！”
蒋琦铭也算是个“成功人士”，在苏州高级中学当了十二年的教师，后来辞职做保健品的传销，现在就算不工作，下线们每月的销售额也能让他有八万左右的提成，一年总收入也近百万了。做这个行当社会上很多人都看不起，有段时间由于非法传销的影响还停止了一年多。也因为自己辞了教师工作，妻子还和自己离了婚，因为女儿的病，妻子离开了新找的朋友又回到自己身边。
也是由于女儿的病，夫妻感情已经不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让女儿开开心心地走完剩下的这些日子。必竟是两个人的女儿，如果爸爸妈妈不在一起，会影响女儿的心情，同时也会加速病情的恶化。经过复婚的这段时间相处，夫妻两人也渐渐原谅了对方的过错，有什么比一家子开开心心在一起还要重要呢！
蒋琦铭就要四十一岁了，一生经历的事情也不算少，“年已不惑真不惑，岁岁平安真平安。”妻子收拾完东西，边摘下腰间的围裙边跟蒋琦铭说：“琦铭，外面雪下得好大，今晚别再去烧头香了，我想明天初一去也一样……”蒋琦铭想了想，用坚定的口气说：“去，下铁也要去，这样才显得心诚。再说在车里也不会太冷…….你和思思呆家里，这是我的钱包，庙里人一定很多，带着不方便，我就带三千元现金吧，今年我想买根一千八百块的大蜡烛。”
女儿的病情稳定，在蒋琦铭的心底里一直感激杭州灵隐寺的菩萨，去年听妻说了后第一次在除夕夜开车去杭州烧头香。头香就是大年初一零点整给菩萨上的第一柱香，这个机会是很难控制的，晚上灵隐寺的大雄宝殿里人山人海，差不多同时点起一根粗大的蜡烛。烧头香的人大多是做生意的老板，大把大把地往寺里扔人民币，那些虔诚老太跟他们是无法比的。
蒋琦铭驱车四个多小时来到杭州灵隐寺，正好赶上烧头香的时间。用足了力气挤进大雄宝殿，点上八十斤重的蜡烛，闭上眼睛向菩萨默默地求道：“救苦救难的菩萨在天有灵，保佑我女儿的病能够好起来，我愿把余下的三十年阳寿都给我可爱的女儿思思……”
“我的阳寿能换给思思吗？”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蒋琦铭的魂灵一直在不停地想着这件事。他看见自己悬浮的身体在那辆旧吉普车里的样子，也看见自己被玻璃挤扁的脸上那一丝满足的笑容。回过头来看到洁白的雪地上那堆黑乎乎的机油，还有车子从路上滑到河里的深深痕迹。自己的魂灵在黑乎乎地夜空中飘荡，一路还不断看见撞在路旁的各种各样的汽车以及还亮着车灯正开车爬行的路人。四周是那么的静，听不到一丝声音，就算身边不时出现和自己一样飘动着的人影也没有一丝气息。蒋琦铭知道他们也和自己一样都成了鬼，可是心里没有一丝的不安和恐惧，死亡原来是这么得简单，简单地就象抬起腿跨过路面的一条车行线。
“我的阳寿能换给思思多好啊，她这辈子会过得很幸福，因为我卡上的钱她一辈子也取不完；她会为失去爸爸伤心一段日子，但她还小，时间会把这伤痛慢慢地抚平。还有我的妻，我心底里还是很爱你，就算你以后嫁给了别人，至少和你相处的那些日子，我们彼此都爱着对方和我们共同的女儿……”魂灵一边不断地思索一边不由自主的随处飘荡，四周没有一点声响。虽然能看到自已的躯体被运来装去，看到年迈的父母从常熟赶来，抱着自己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还有可怜的妻女，不停的整理着的物品，拿去室处烧了，还不断地念着让自己保管好。蒋琦铭最关心的是女儿，自己的阳寿能不能转给她呢？
时间一天天的过，逢七还能回去看看，父母悲伤的心情渐渐平息，妻子也接受了丧夫的事实，只是可怜的女儿在睡梦中还不时地叫着“爸爸”。过两天应该要去上海复查了，以前都是自己开了车去的，这次可能要让朋友送去了。妻子也该把驾照弄个回来，以后女儿只有靠你一个人照顾了。
一直有个意识崔着自己快离开，好象有重要的事情让自己去做。可蒋琦铭还想再呆几天，想知道女儿的白血细胞是不是能减少。不得不在大白天跟着妻女去上海，虽然不见太阳可自己的魂灵还是感到说不出的烦燥，而黑暗中清楚的影子也似变得透明。
化验后第三天终于知道了结果，看着妻子激动地流着泪，跪坐在地合手祈祷，虽然一点也听不到，蒋琦铭却清楚地知道女儿的血液中的白血细胞转良了。女儿也在哭，看她的嘴型就知道她是在叫“爸爸”，蒋琦铭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轻松，他感觉到自己在笑，可笑容最一点也显不出来。“该走了，该走了，谢谢菩萨，您满足了我的心愿。”蒋琦铭随着那潜意识慢慢地飘离，可以看到身边也有很多和自己一样的魂灵，都向着一个方向在移动。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行了多远，蒋琦铭只觉得一起前行的影子越来越密集。自己的魂灵也似崔着自己“快点，再快点！”，茫茫的草丛中飘浮着各样的影子，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往前挤。“前面是什么？”蒋琦铭抬头望去，看到几里外草滩地尽处是白茫茫的一大片。“这里是海边吗？”想到海的时候蒋琦铭突然想了起来，那一定是弱水河，这么多的魂灵是赶着来投胎吧？
“蒋琦铭，怎么今天才来？快走，等你多时了！”怎么能听见说话了，这两个不是牛头马面吗，一个白脸一个红脸。蒋琦铭心里也不恐惧，小心地回道：“我……我有事耽搁了。”牛头马面一边一个，拉了蒋琦铭就向河边的一处象庙宇的建筑物跑去，马面说道：“你的诚心感动了云林禅寺的当值菩萨，抠了你的阳寿给了你女儿，判官感你爱女至诚，给你找了户好人家，可你晚到了十多天，看来得重新找一户了。”蒋琦铭心喜道：“那我还有几年的阳寿，不知道我女儿能活多久？”马面道：“嘿嘿，便宜你女儿了，她将来可是个了不得的女子，你的三十年阳寿给她换了六十年，这可是万年难遇的美事。”这生意可真划算，一年换两年。一边的牛头嚷道：“还不快些，别再错过了，今天的日子可不太好，可能难找富贵命之人。”
到了门口，牛头马面便喊了进去，“这蒋琦铭终究还是来了！通判，今天可有好人家？”看来这两人在这弱水河边等得是有些不耐烦了。只见黑乎乎的大殿里，一张大案桌后面坐着一个着红袍的精瘦老者，看到蒋琦铭被“抓”了进来，放下手中的生死簿，问道：“来者可是蒋琦铭？”蒋琦铭见他们都穿着古代的服装，见机地拱手道：“正是在下……”那判官皱了皱眉，道：“见了本判怎么不跪？这样不懂礼节，错过吉时看来也情有可缘了，给你选的人家在十五天前已经让别人替了去，今天是凶日，也没什么好人家可投，算是给你的惩治了。”
蒋琦铭道：“多谢判官给了我女儿六十年阳寿，小可谨记恩德，这投胎的事晚几天也无妨，至于投什么样的人家并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所投之人别太早死了才好。”边上的牛头道：“投胎的时辰谁也作不了主，排好了就得去，今天是凶日，所投之人不是早死就是冤孽，嘿嘿……通判大人，现在都有五个凡间了，难道就选不出一个好去处？小人看着这个主实在有点不忍心，还望大人周全则个。”马面也跟着给蒋琦铭说好话。
那判官道：“今天要投的主我早已了然于胸，最好的身体也是个小贼，一生潦倒活了五十多岁，不过中间还是有些许机遇，不如就这个了，看他有没有造化。”牛头靠近判官耳边小声道：“通判大人，今天既是凶日，我们何不把原来那个给换回来……”那判官用手在面前一挥，前面便出现了一块屏幕，人间百态历历在目。
蒋琦铭看不到这些，心里只转着这五个凡间是什么意思，心想：“难道除了自己来的那个阳世，另外还有四个世界不成？这世上每天出生的人何止百万，难道就没有一个好的人家？鬼才相信！一定是在骗我这个生人。”脑中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本就是一个野鬼，心里不禁诧然，看来不信也不行了。反正女儿可以好好地活着，自己能投生就好……随他去吧！
突然那马面笑道：“哈哈，机会来了！”那判官急道：“还不快送了去！”马面飘也似的下来拉了蒋琦铭就向后面跑去，牛头和判官也在后面跟了来。大殿阴森森的，蒋琦铭不由自主地跟着马面向暗处飞奔，也听不清马面嘴里说着什么话。
前面终于看到一点亮光，马面拉着他跑得更快了，嘴里向他喊道：“那是投生门，出了门便是奈何桥，桥的另一端便是转生轮，那转生轮自会送你该去的地方……”蒋琦铭只是跟着快跑，什么投生门、奈何桥还有转生轮的一句也没听懂。渐渐跑向前去，倒明白了刚才马面的话，出了大殿门不远便是宽阔的弱水河，那河上一一座长长的枧桥。一路跑去超过了几个行走的人，听他们骂道：“急什么急？赶去投胎啊……”不觉忍口，自己也不是去投胎吗？也不用这么急嘛。
到了桥的尽头，还有几个人在排队。队伍的前面，一个婆婆装束的女人正在给排队的喂着什么。马面道：“你跟着我前来，我去给蒙婆说些好话，给你插个队。嘿嘿，蒙婆跟我还有些个交情。”蒋琦铭跟了行至前面，那蒙婆见马面来了，开心地招呼他，年纪也不过四十来岁，风韵一般般。那马面和她的交情还真不一般，一看蒙婆的眼神就一清二楚，马面调着转生轮，她自放了手头的活和马面说话。
马面调好了转生轮，回过头来崔蒙婆喂汤，蒙婆还想和他闲话，这时判官从枧桥上跑了来，喝道：“蒙婆，怎么不在自己的位置上操持！”那蒙婆见了判官，心里一哆嗦，道：“我这不是在操持嘛？只是马面来了帮帮我的下手而宜……”转向后面的蒋琦铭道：“好了，过来！往这边上去，闭了眼，它自会转你去投生……”判官性子急，一把推了蒋琦铭上去，按动了转生轮的机关。
转生轮渐渐动了起来，蒋琦铭望了望前面白茫茫的大海，天空却是雾气蒙蒙，什么也看不到。回过头来望向枧桥上的几个，判官他们个个面色焦急，那蒙婆的神态却异常地怪异。轮子越来越快，蒋琦铭脑中一片茫然，心想：“过不了多久，我便又是一个婴儿了，以前的事什么都不知道了……啊，不对，我还没喝那口汤，怪不得蒙婆这样一个样子！”
蒋琦铭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心道：“能够笑了，也能闭眼睛了，呵呵，现在我已经有了肉身的感觉了……”
蒋琦铭只觉得耳边又成了一片真空，踮一下脚板也没有一点着力感，那口蒙婆汤没有喝着实让他得意。嘿嘿，自己生下来不就是一个神童了吗？不管是五个中的哪个世界，也不管生在什么样的人家，至少自己的记忆还在，能做什么还不比别人早上好几年。不过会是什么样的世界呢？不知道现在的语言能不能用，要是在外国呢，中国的当然最好，日文和英文也会一些。如果是别的国家，只有从头学起了，应该也不难。父母亲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应该是个好人家，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急着赶自己投胎了。可是我这记忆怎么办，让父母知道了还以为自己是怪物呢！嗯，装着不知道就是了，刚出生这几年可得忍着不说话，记得女儿一周岁多点才会说话，我也得忍它二年再说话。小孩刚出生时都是哭的，我要不哭呢？哭不出来怎么办……
蒋琦铭正想着，忽然感到唇间一阵疼痛，人中部位让人狠狠地掐了一下，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